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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一粒石子砸中耳廓又从肩膀滚落，萧仲怡抬头，大片乱石正往下砸。纵身飞扑挡住缝隙，萧仲怡不想连累故溪言。
“啊——”
萧仲怡睁开眼来，故溪言在下面张着双手，撑开一朵足以把自己护住的灵气罩，死死顶住了要砸下来的乱石。心中惊讶不已，萧仲怡没想到故溪言竟然会这一招。
“你下来啊——”故溪言快撑不住了。
萧仲怡赶紧从缝隙溜回去，免得故溪言失手强撑把自己撑爆。
浓雾在以缓慢的速度往周围扩散，边缘区域内并无太多危险，没有骷髅伤人。其他人还在犹豫时，萧门弟子一马当先冲了进去。
“我带他们深入，你休息。”杜衫得意仰着脸。
临安翻着白眼转过脸去，若非自己挡在身后她怎么可能只受轻伤。
“再贫嘴你也留下休息。”
雪月行看一眼，果然孩子还是孩子。杜衫乖乖闭嘴，逃一般跑出去蹿到师兄弟中间，遮掩似的跟他们分析自己入鬼城的经验。
黑气残影在头顶盘旋，唐浴方视若不见，只如游魂般乱逛，到处都没有师姐的身影，她跑哪儿去了呀？地下河泛滥，鬼城一半塌陷，一半水淹，要找人难上加难。
“师姐、师——”
前面的乱石间有人喘息，挣扎而起，唐浴方也不怕，直接就冲过来抓，结果抓了满手黏糊糊的血迹。
“你怎么会在这儿？”秋词来疑惑，再看看周围盘旋的残影，它们竟然对唐浴方毫无敌意。
“你受伤了。”唐浴方不以为意，拿出瓶药水来直接往秋词来手上倒，后者疼得要缩回去，被他大力嵌住。“别动！你受伤了。”
知道唐浴方是个古怪无理的性子，秋词来咬牙忍痛任他帮自己上药，包扎伤口。
“我在找我师姐。”
“我在找我师父。”
两人结伴而行，互通有无，唐浴方不知南宫浴蝶去向，秋词来也不知晓萧翊枫的去向，只记得昏迷前似乎萧阳把自己卷住带了起来。
回到坍塌的地室，两人站在边缘，盯一会儿里面明显被翻动过的乱石，然后面面相觑。既然没有浓厚的血腥残留，大概故溪言和萧仲怡已经逃出生天。
“我师姐不在里面。”唐浴方一本正经。
“我师父也不在。没有人在。”
秋词来望向南方。自己被扔在北边，手中还有砸出裂纹的令牌，显然萧阳不仅没计较被搞砸的事情，反而希望自己早点回去。可是师父呢？北门外肯定已经被堵的水泄不通，萧阳若是想逃，只能去南边。
萧门大部分弟子都能顺利摆脱心魔阵，往鬼城深处摸索，寻找不知踪迹的萧翊枫跟秋词来。临安不在身边，杜衫也没出岔子，她本来就能独当一面。
别派弟子大多在浓雾边缘尚可以保持理智，一旦踏入城门就会深陷心魔，几个时辰都难以清醒，就算清醒也神志受损，只能回去休养。
雪月行带杜衫以及其他几名弟子守着北门，拦着不要命般乱闯的人，让他们一个一个进，只有在半个时辰内摆脱心魔且能保持清醒者，才会放心任他们深入。
颜夕顾一行人绕过颜玄骄等人，从野路钻进浓雾顺着城墙来到北门外，又被雪月行拦住。江川月耷拉着脑袋，在易水城城郊见过一面，他知道雪月行认得出自己。
“你们可以试试，能进去的都是些二十岁左右的孩子，不过注意安全。”雪月行没有为难几个人，但目光落在江川月身上。“你留下。”
“里面危险，月儿你留下吧，要是故溪言真在里面，我一定把他安全带回来。”颜夕顾也觉得带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进去不妥当，她到现在还不知道故溪言确实就在鬼城。
江川月除了答应别无他法。
派人把江川月送去入山口给白影看着，雪月行继续盯着北门。白影倒是没生气，只嘱咐白百洛把孩子照顾好，尤其别再让他乱跑。
在雪地里醒来，阴云大朵大朵的堆在天空，但是没有雾——过了多久了？萧翊枫忍着骨碎般的痛撑起身来，眼前白茫茫一片，身上盖着绣有冰莲的斗篷，萧阳站在远处，白袍白发，几乎难以分辨。目光抛远，山腰黑气蒙蒙不见天日，该是鬼城所在。
萧阳回到萧翊枫身边，在他身边坐下，整个人变得异常平静。“你弟弟跟那孩子都没事。”
萧翊枫眨眨眼，不自在地别过头去。“他还不知道。为什么在这儿？”
“锁灵阵已坏，鬼城锁不住亡魂了。没有骷髅附体，它们现在像无头苍蝇乱转，不过好多小家伙进去探险，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吞的骨头都不剩。”
“……为什么在这儿？”萧翊枫太虚弱，以至于声音听起来像是在撒娇。
萧阳动动手指，指间黑气攒动，干枯的面孔透露不出神情，只有瞪大的眼睛里散着些迷惑不解。他不想回答萧翊枫，但又无法拒绝孙儿难得的示弱。
“亡魂依旧在我掌控之中，我要是在那些小家伙是活靶子。只可惜锁灵阵被毁，没人压得住浓雾扩散，我也不知道怎么教你控制亡魂。”
谢天谢地。萧翊枫喜忧参半。
“你徒弟聪明的很，知道往南找，但他伤得不轻，该先回去养伤。”
萧翊枫抬起手来，盯着手掌间粘的几片雪花，它竟然慢慢化成了水滴。“哪来的雪？”
“近九十年不见天日，积了些雪。”鬼城动荡之前，整座山峰都不见天日，但是现在只剩半山腰有浓雾。“你在发烧，过几天会没事的。”
“发烧？”萧翊枫疑惑，自己会发烧？也好，萧阳应该不会在自己高烧无力时轻举妄动。
“寒毒还在，内烧。”
萧阳转头瞪过来，眼神里写着心疼，萧翊枫根本不知道现在自己的样子：面无血色，双唇发黑，但是眼珠红得厉害。
萧翊枫放下手，倚靠着身后的石头或者冰块，发烧是现在这种感觉吗？骨头都软绵绵的。
萧阳转身靠近萧翊枫，小心抓起斗篷的边缘，重新帮萧翊枫盖好。都是这样做吧，孩子生病是要他躺着盖好被子吧？要不要摸摸他的额头，再给他准备些糖点吃？
“想吃糖吗？”
脑中滚过落地的糖丸，萧翊枫闭着眼睛摇摇头。
紧张害怕了好几天，终于能在老爹跟前发泄出来。吃过刚烤好的鱼，喝过几口酒，故溪言便躺在草丛里呼呼大睡。
萧仲怡坐在河边，卷起裤管光着脚孩子一般溪水，完全不在乎自己的伤口。
故清风坐在火堆边添柴，鱼烤焦了也不在乎，反正他又不吃。“萧阳在积雪峰，你不去看看？”
在水里晃荡的脚慢慢停下，水面也渐渐平静，倒映出萧仲怡扭曲的面孔。自己又不是萧阳孙儿，为什么要追过去呢？
“去海上玩玩？”故清风继续问。
萧仲怡仰面躺下，拿不定主意。海上是故清风的天下，他肯定能护自己周全，一如鬼城是萧阳的天下，护了自己十八年。
“或者留在萧门。”
故清风眼看着树枝被烧断，早已焦透的鱼掉入火堆，溅起一片火星。不动声色把散落的火星收敛好，免得引起山火再添麻烦，故清风开始戳那条掉进火中的鱼，以此取乐。
萧仲怡举高右手，透过指缝看天空的云朵，昨天还是晴天呢，明天会下雨吗？
“何来一个留字？”
“秋词来欣赏你。”
萧仲怡嗤笑一声，与其说欣赏，不如说可怜，耳边回荡着秋词来那句问话：八年，还是十八年。
“秋词来认定之事，萧翊枫不会多问。”
“你让他进鬼城难道是为了我吗？”萧仲怡玩笑。
故清风回头看一眼睡得不省人事的儿子，鬼城那么大动静搞得人心惶惶，也只有他能睡得着觉。不管怎么说，小孩子都辛苦了。
“萧翊枫怎么样了？”萧仲怡又闭上眼睛，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
故清风笑笑。“你担心他有事，还是担心他没事？”
“秋词来毁了锁灵阵，”萧仲怡又睁开眼睛，似乎从给秋词来讲故事开始就预料到会有今天的结果。“师父就算把全部内力传给萧翊枫，他也无法掌管鬼城。”
“萧翊枫如何已经不重要了，当务之急是阻止鬼城浓雾蔓延。”故清风望着西南方，事情总能解决吧。
萧仲怡把脚从水里拿出来，盘腿坐在草丛里，笑得前仰后合。“秋词来若是听到这话一定会杀了你。”
“你也很欣赏他。”故清风回头来看萧仲怡。“你们师父都姓萧。”
萧仲怡抱住双腿蜷缩起来，沉默良久，慢慢低声啜泣起来，腿脚上的水珠在他微微抖动间落到草叶上，清白与否，本就无人在意。
灏州城码头被毁，航船只能到易水城靠岸。易杰与灏州城城主易元狸安排好救灾事宜，又连夜赶回易水城，迎接巫镇远道而来的巫者。
亡灵之城，恶魂之怨，还要沟通天人之巫者来解决。
望着枯林野路，唐浴方伸手拉住要往前走的秋词来，再回头看看身后翻腾的浓雾，总觉得不对劲。“我师姐不在山上。”
“北门进，南门出，我们已经找了整个鬼城，如果她没回去，很可能上了山。”
秋词来有理有据。
“你师父在山上？”
“嗯。”
秋词来理直气壮。
“走。”
松开秋词来，唐浴方往野路走去。秋词来抿唇笑笑，不用跟唐浴方兜圈子，他古怪就怪在明知道自己被骗，也任由你摆弄，似乎他问问题只是要一个回答，回答的内容与行动毫无关系。
南宫浴蝶一直没让唐浴方单独离开云浪谷，估计也怕他被人轻易拐走。
“等等！”秋词来突然又拉住唐浴方，后者歪歪头，一副不解的模样。“南宫谷主还是可能在城内，你回去吧。”
“我也觉得师姐还在里面。”唐浴方不假思索，说完就往回走。
秋词来还是抿唇笑笑，本来想多个人陪着，再想想萧阳如果真的在山上，依他的脾气跟本事，到时候处境最危险的怕就是唐浴方。
故溪言翻身时被腰间硬物硌醒，迷迷睁眼摸过来才发现是装回魂丹的药瓶。一下坐起来，故溪言慌慌张张跑到老爹身边。
“爹爹爹爹，阁主该吃药了啊！”
萧仲怡掐朵野花往嘴里塞。“还没到呢，你睡糊涂了。”
故溪言转头看萧仲怡。“你饿了？”
故清风揉揉儿子的小脑袋，可能是做梦睡糊涂了，也可能是被吓到了，得早点解决鬼城的事情让他回去好好休养。
“看那边。”
故溪言朝爹爹指的放向看去，那边是座奇怪的山峰，在周围的葱郁密林掩映下十分突兀。
“萧翊枫在那儿，去看看吧。要是他真的受伤动不了，只有你能带他回去。可以这么说，堂堂笑尘阁阁主的生死在你一念之间。”
萧仲怡只觉得故清风的话好笑，可说给故溪言听又理所当然。
“那走啊！”故溪言站起身来，回头却发现爹爹坐着没动，萧仲怡也一动不动。“你们俩干嘛啊？走啊！”
“你自己去。”故清风挑眉冲儿子笑。
萧仲怡继续往嘴里塞野花，鬼城现在被四派的人盯得死死的，为了防止有人乱闯，也为防里面的人跑掉，东西两面已经有人布控拦截，自己一露面就会成为众矢之的，逃肯定逃不了。但故清风没必要特地留下，他不怕故溪言自己回去路上发生意外吗？
“爹~”故溪言向后仰着脑袋，一脸不情不愿。
“颜家小姑娘似乎进了鬼城，说不定你们能在鬼城南门外碰面。”
“顾姐姐也来了？”故溪言竖起脑袋，看看半山腰的鬼城已经迫不及待冲过去。“爹爹我先走啦！”
“记着别提萧仲怡，这是个秘密啊！”故清风伸长脖子喊。
“记着啦！”
萧仲怡闻言盯着故溪言远去的身影失笑，笑着笑着泪流满面，然后站起身来没穿靴袜光脚跃入山林。无论如何，萧阳都是自己的师父，对自己只有恩情。
故清风叹口气，奔向山腰的儿子与奔向山峰的小友，从一而终吧。儿子命大，会有人照顾他的。
“阿姐，你房间被我下了药，小心哦。”
“阿姐，你要是输了，谷主位置让给我吧。”
“阿姐，你可以娶我吗？”
南宫浴蝶转头，想看看扬着下巴开玩笑的丫头，可丫头只留下一个背影，改口说了另一句话。
“阿姐，谷主位置我不抢了，我要去易水城，嫁给小夜夜。”
小夜夜就是萧孟夜，心思深而胆大，一面之缘就直接给了丫头一瓶自己的血，让她来养蝴蝶的卵，如果虫卵没被其中蕴含的寒气冻死，两个人就双宿双飞。
淡蓝色的灵蝶在两人大婚时翩跹起舞，它几乎无可察觉的气息与转瞬扇动风暴的能力令人惊叹不已。它是丫头与萧孟夜的杰作，迷幻诡谲又冷傲凌世。有人猜测虫卵吸收的血其实无关紧要，寒气一定来自寒冰琥珀，所以灵蝶无可匹敌。
南宫浴蝶想亲手把枫荷清丹的药方送给她做新婚礼物，《九冥玄功》的寒毒主要是寒气伤人，若非不得已萧门不会动用，动用也是对穷凶极恶之徒，因此世间少有解药。
丫头嫁衣如火，燃起来衣如蜡油滴落在地。她没接药方，反递过来一封信，南宫浴蝶打开来，看不清信上的内容，但字里行间嘶哑带血。
“不急，过完清明吧。”
后悔一生的决定不断回响，南宫浴蝶崩溃着后退。地面在颤动中四分五裂，滚滚雷鸣的流水声将南宫浴蝶唤回现实，没有吵闹的丫头，没有飞舞的灵蝶，只有暗无天日的浓雾。
回想着丫头死后被抛尸野湖的画面，南宫浴蝶任冰水将自己吞没、裹挟、冲向远方。
20、暗潮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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