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翠蛇嗅到莲花清香,吐着无毒的舌头探察位置,不放过哪怕半缕甘甜。蛇喜阴凉之地,便游过去盘起身子缩在展开了几片花瓣的花苞上,它显然知道从哪儿可以寻得汁液,张开嘴巴露出毒牙,刺破花苞根部以汲取它骨子里的清爽。
被热汤久蒸的花苞承受不住流翠蛇的重量,又贪求它冰凉的躯体,摇摇晃晃半将半就,在细蕊抖动吟唱间,花瓣一片一片温柔而又放松地舒展开,被层层保护的嫩黄莲蓬便若隐若现。它的出现,似乎证明了水底淤泥里埋着一段上好的莲藕。
流翠蛇稍显急躁又好整以暇地游走于花瓣间,在每一片上都留下自己的牙印,像是要证明它已经被占有,可以为自己细细欣赏,欣赏它的晶莹剔透,它的冰清玉洁,它醉酒般的神态,它只可配合不得反抗的无奈。
莲花遭毒火焚身,周围又浓雾蒸蒸不存半丝凉气,将它折磨得花瓣不是花瓣,莲蓬不是莲蓬,也分不清天上地下,只知道小蛇在游走,它冰凉的身子勾勒着自己的存在。
流翠蛇细密而漂亮的青色鳞片扫过莲花嫩黄娇弱的花蕊,沾染了满身花粉,斑斑点点,恰如满空星斗缩于一条银河,璀璨静谧。小心靠近莲蓬,流翠蛇贪恋清甜,一时兴奋忘乎所以便张口猛咬,并未怜惜它初见天日的稚嫩,也没顾忌它不堪重击的脆弱。
花瓣被蛇尾扫荡片片跌落,流翠蛇行至兴处将毒液灌满毒牙,痛快淋漓地注入生裂的莲蓬。莲花卑微无力,竟觉如降甘霖,回光返照般挺起枝干,僵直片刻终被热汤吞噬。
寂静水面,只剩残败的花瓣缓缓飘动。
昨夜雨疏风骤。沉醉不知归路。误入藕花深处。浓睡不消残酒。
故溪言醒来时人躺在温池边的软榻上,只盖着薄薄一层蚕锦。池内雾气浓浓,却突兀的有一圈毫不见蒸汽的水面,黑色长发在周围的朦胧中若隐若现,故溪言心里咯噔一下,颤音开口:“阁……阁主……”
话音没落,温池里的人在对面上岸,手拉过一条浴巾遮住身子走到屏风后,在那边擦干净水后穿上衣服没了影。
故溪言绕过温池走去,确定阁主已经不在才呼口气。一转眼目光扫过丢在地面的华裳,慢慢转向床榻,看到被折腾的千褶万皱的床单落下的红梅,眼角斜向阁主消失的方向,故溪言一时寒从脚起,不知天上地下。
“哎,听说了吗?故溪言回来了,在阁主堂前跪着呢!都一上午了,阁主面都没露一次。”
“怎么回事?他不是阁主亲弟弟吗?阁主怎么舍得啊?”
“这就是你小看阁主了!我们萧阁主从来都公私分明,虽然比较放纵故溪言,但一去数月不归,不罚他规矩何在?”
不只萧门,整个笑尘阁很快都把故溪言跪求阁主堂前一事当做笑话来讲。
“师父。”
秋词来在萧翊枫门前请命,没敢擅闯。
“去忙你的事。”
萧翊枫幽幽的声音透出一分无力,秋词来只当是故溪言又把他气得内伤发作,跟着无奈叹一声,应了话转身走向廊外还跪着的故溪言。
故溪言抬眸迎,阁主果然只理会他心爱的徒儿。
“小师叔在外逍遥够了?”
“你肯在我跟前称阁主师父了?”故溪言不答反问。
秋词来在故溪言一旁蹲下,免得他跟自己说话还得抬着头。虽说心存芥蒂,但是真面对故溪言自己实在无法生气,就算在外游历近十个月,这小子也还是嫩得很。
“小师叔也懂了不是吗?”
“当年我初入世在梧桐镇遇到你是不是阁主安排的?庐阳城到易水城可不会顺路路过梧桐镇。”
“知道的不少嘛。”
“那时候我爹爹明明已经不在北方,可你还是指了去北域的路,为什么?你从一开始就不想我来南域接近阁主是吗?”
“是你自己对颜夕顾感兴趣。”秋词来不认账。
“可她也是你提起来的!”
“师父为你操的心还不够吗?”
59、一往而深
“师父为你操的心还不够吗?”
“我这次回来不是为惹阁主生气。”
故溪言委屈地低头,也不能明说自己动了阁主,这样子在秋词来眼里倒还是那个未经打磨的小孩子。
“唉,难得师父拿小师叔出气,小师叔跪着吧。”
秋词来说着自己也忍不住咧嘴笑,说完便站起来去忙离苑的事情不再陪故溪言闲聊。
故溪言幽怨地瞪秋词来的背影,在他身影消失时又突然嗤笑,如果忠心耿耿的徒儿发现敬重的师父被辱而羞于开口,会是何种心情?会不会一掌劈死自己?
正要扭回头来,白影的身影闯入眼帘,故溪言一愣,满脸羞愧地低下头。
“溪言!”
白影几步冲过来,伸着手要把这孩子扶起来。
“师父!”故溪言声音发抖,从昨晚到现在第一次觉得自己做错了。
“师父不怪你,阁主也——”白影坚持要扶。
“师父!”故溪言叩下去,无颜面对白影。
“没事,没事的啊。”白影抚摸着故溪言的鬓发,这孩子在外面肯定吃了不少苦,哪还有刚入世的水灵模样。
劝慰也当叙旧,白影话痨故溪言一番,才舍了他来到萧翊枫门口。
“影师伯……”
还没站住身萧翊枫颤抖又苍白的声音已经传到耳边,白影心头一震,这声音让他想起二十年前那个发烧的孩子。
想也不想,白影推门而入,被房中的寒气冻得一哆嗦。
“枫儿?”
“我在里面……”
白影快步走过去,见到萧翊枫的一刻吓得站在原地不敢动。萧翊枫向来注意仪容,何时这般披头散发,衣衫不整,他怎么了?
萧翊枫本来撑着身子,似乎是为了让白影放心些便咬着牙慢慢坐起来,却差点跌下床去。
“枫儿!”
白影上前来,空抬着手不知道怎么帮衬。
“影师伯……”
萧翊枫没再逞强,抬眸朝白影投以求助的目光。
“枫儿?你、你这……”
白影不知道如何回应萧翊枫,自己总要知道事情来龙去脉才能出言劝慰啊。就算是故溪言气的,也不至于气成这样啊!
“我……”萧翊枫低头艰难呼吸着。“溪言……”
“嗯。”白影点头,小心翼翼等着萧翊枫。
“昨晚在鹤梅崖……我、溪言……我跟溪言……我……”萧翊枫不知如何开口说明昨晚的事情。
“没事,影师伯在,枫儿你说。”白影屏住呼吸,生怕阻碍萧翊喘息。
“我们俩……交合云雨……”
萧翊枫终于能好好呼吸,果然还是把事情说出来得好。
白影闻言如遭雷劈,这是什么混账话!他们俩……可是亲兄弟啊!且不论龙阳欢好有违常理,这兄弟伦理又被置于何地!
“枫儿……这……你……二公子不知你怎么也糊涂啊!”
“我无力反抗啊,溪言下了蛊。”
萧翊枫语气尽是委屈,对着白影才敢坦露出来的委屈,他那般慌乱,甚至有些无助,这是六岁之后再没有出现的神情。
“蛊……枫儿你是说……是二公子对你……枫儿你怎么样?你身子怎么样?枫儿你别怕,影师伯在呢,你别怕啊,影师伯做主,影师伯来解决,嗯?”
白影竭力安慰萧翊枫,这孩子哪经历过情事,竟被……混账!怪不得在外面那混小子一直目光闪烁刻意躲避,原是做贼心虚!
萧翊枫二十岁之后白影曾刻意引导他了解一些男欢女爱之事,虽然无法触碰他人,但不至于什么都不懂。倒不会愿意看萧翊枫孤独一生,只是这欢合之人怎么也不该是他啊!
萧孟夜和南宫来涵若泉下有知,不气的诈尸吗?
“影师伯……”
“影师伯在呢。”
“……”
“……可是身上不适?”看出萧翊枫窘况,白影尽量问的委婉。
“嗯……除了蛊毒折磨,身上确有不适。”萧翊枫一手抓榻上狐绒,一手揪住自己衣裳,咬唇应了白影的话。
“枫儿……你、别太担心啊,一般过些天会没事的,如果实在不适,影师伯去给你取点药来擦擦?”
“过些天吧。”萧翊枫沉静一些。“我……别为难他。”
“枫儿你歇着,剩下的影师伯会做主,毕竟是二公子,影师伯也不敢为难,当务之急是问清楚是何之蛊,解了枫儿的毒。”
白影明白过来萧翊枫此时身周寒气失控是因为蛊毒而非旧伤发作。
“好……”
安慰下萧翊枫,白影甩袖大步流星出门,直接冲到故溪言跟前,手半抬停住,忍的满额头青筋爆起。
“师父……”故溪言低下头。
“跟我回府!”白影恨铁不成钢。
“师父,阁主他……”
“住口!跟我回去!”
“……是。”
远远看压不住怒气的白影把故溪言带走,秋词来没上前问出了何事,不过心里惊疑至极。白影如此好脾气的长者竟能气成这个样子?简直匪夷所思。
“秋少,白长老进出阁主堂舍时门口有寒气散出。”
“没我的吩咐,一只蚂蚁也不许过去打扰。”
“是。”
听闻师父已归,正在阁主堂前请罪,江川月在白府整日翘首相盼。日偏西师祖白影才匆匆赶往离苑山庄,日没西方终见归来。
江川月兴奋出门相迎,待察清白影满面恼怒、故溪言低着头紧跟其后一下呆住,怎么了这是?师父回来不是好事吗?
“师——”
“你先回去,事情处理完会让你跟溪言叙旧。”
白影打断江川月,尽力心平气和地开口,但边说人已急急往府中走。故溪言大步跟上去,擦肩时拍拍江川月,给他一个安慰的笑容。
“月儿乖啊,事后再叙。”
“师……”
江川月站在原地目送二人离开,心中担忧乍起。出什么事了到底?上一次师祖白影这般脸色还是因为阁主重伤,什么事情能比得上……事关阁主?
眨眨眼,江川月屏住呼吸,自己这蠢师父又怎么惹到阁主了?而且还闹到让白影怒不可遏的地步!
“进来等吧,别站门口了。”
白百洛从门后走出来提醒一声。
“——嗯。”
江川月低低头,同白百洛一起回。
故溪言承认从来没有见过师父如此脸色,简直要将自己抽个百八十鞭子来解气。也不怪他生气,阁主可是他从小护到大的,向来是捧在手心里捧得高高的,什么时候看阁主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师父您要打就打吧,别忍着了。”故溪言心疼几乎要暴跳的师父。
“你怎么敢!”
白影恶狠狠瞪着故溪言,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孩子为何对萧翊枫下此狠手。
“我只是试探——”
“蛊都下了你好意思说是试探!”
“那是情蛊!阁主若无意情蛊不会发作的!”
故溪言一句话让白影哆嗦着后退几步,撞到椅子上,顺势便沉沉坐下去。情蛊虽不多见,却也有不少记载,尽管内容不尽相同,但效果大致分两种,一如cuen药,二便是故溪言所说,无情不发。
“阁主没有半点力气,内息都调动不得,他动情之深徒儿都始料未及……”
“住口!”白影拍案而起,喝住故溪言,不敢想象萧翊枫也会失去理智。“枫儿向来谨慎,怎会轻易中蛊?”
“我没说是蛊,只说是我大半年的心血,阁主问也没问一口吞了,连后悔的时间都没留给我……”
“你还反怪他了!”
“没、没有!师父,我……”
“什么时候开始有的这心思?”
“可能从一时山大典开始就迷上了……”
白影再次跌坐下去,努力控制呼吸才让自己不至于气得发抖。竟然从那个时候这混小子就对萧翊枫动了歪心思,是自己失职竟半点没察觉!
“枫儿早知道?”
“我那次打了阁主一巴掌跑出去,回来路上遇袭便想着若能活下去一定告诉他,在凉城确实说了,但是阁主只骂我说的混账话,后来也提过,阁主一直以荒唐搪塞我,每次都不欢而散。”
“所以你就敢对他下蛊?!”
“我……”
“解药呢?”
“……没有解药。”
“你——唉!”
故溪言看着无奈的师父,他是代替萧孟夜的存在,忧心着阁主的一切,此时此刻分明是如亲生儿子遭人暗害,自己却无能为力的父亲一般。
也知道自己对不起师父,故溪言默默跪在地上等待着他责骂。
“枫儿纯情,被你蛊惑倒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师父?”他答应了?故溪言心脏狂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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