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心啊?”易天潼一乐。
“……”故溪言一脸怨气,不说就不说,专会拿自己寻开心。
“唉!”易天潼无奈摊手。“萧阁主受伤天下皆知,可伤势究竟如何知情者寥寥无几。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故少侠若一直陪在阁主身边,他敢不顾性命把寒冰琥珀丢进火山口吗?”
故溪言低下头沉重地呼吸,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听到这种问题,也数不清易天潼是第几个开口问的。是自己太蠢,一心想着证明自己有本事留在阁主身边……其实可以等去过众苹自己再离开的。可爹爹也说,阁主不会蠢到以身犯险。
他就是那么蠢了。
“我不回了,海上还有事。”
“你品味怎么比刚入世差了?戴颗珍珠当项链可真俗气。”
“嘿嘿,爹爹送的,不好丢了。”故溪言低头捏着脖子里的珍珠笑出声来。
“我只当这两日喝醉了吧,告辞。”
“天潼师兄!”故溪言又想把人拦住。
“告辞!”易天潼并不给机会。
凉凉秋日,萧翊枫出事后首次出现在笑尘阁。一身寒毒未退,冷峻面容未解,修为出人意料地冲到了元天境,有点因祸得福的意思,只那额前多的一缕白发,让人明白他的确经历过生死之灾。
而就是这缕白发出现时,云浪谷两位老人便知道外孙儿留不住了。
萧翊枫露面这一天是八月二十,笑尘阁阁主之位大选的日子。
按规定,同时征集笑尘阁阁内弟子和南域内民众对现任阁主拥护的程度,此为首重,其次考虑阁主人选之修为德行,最后才考虑笑尘阁三大家的意见。
一般阁内弟子与阁外民众之意不会相差太多,若拥护意向的比例相差超过两成,需先调查原因再重新来过。
若不是现任阁主本身操纵作假,则依正常流程重新进行,只是此时对民意的征集范围会大大缩小;若没有作假而的确相差甚远,则现任阁主直接退位,由他人相争上位。
正常情况下,对现任阁主拥护的比例任一在七成以上,则直接继任;都在五成之上同样如此;任一低于五成,则不可继任,由其他人相争上位。
其他人竞位时,先确定继任人选,三天时间征集民意,必要时进行考验,最后由三大家高层商议决定阁主人选。
“阁中弟子拥护者均千者有六百七十二,为六成七。”水门弟子呈报。
“继续。”
“民众拥护者均万者八千九百九十七,足至九成。”易门弟子呈报。
对这一数据,堂中所有人惊诧难解。一来为其差距之大,二来为民意拥护度之盛。不是都怕萧翊枫吗?怎么征集结果平均下来到九成了?
本以为民意达到五成都难,现在却高达近九成,不仅没打压反而替自己提威望吗?萧翊枫想不通。
“查。”
丢下一个字,萧翊枫不紧不慢走出笑尘阁大堂。不少弟子目光直直追过去,想不通为什么他不仅没死还达到了元天境。
从云浪谷回来一直在离苑山庄闭关,除了秋词来谁也不见,萧翊枫刚到鹤梅崖就被萧仲怡截在门口,劈头盖脸好一顿骂。
“我让你把寒冰琥珀扔进火山,谁让你把自己扔进去了!早就打算好了是不是!要不是白影传信给一时山,你以为你能活着回来!哼!你也没想活着回来!混账!荒唐!懦夫一个!”
萧翊枫微微低着头,罕见地流出认错的神情。
“别在我面前装可怜!”
萧仲怡转过脸去。
萧翊枫吸口气,对着萧仲怡深鞠躬。“侄儿知错,任师叔处置。”
“处置?呵!好大的权力!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你明知有人压阁内支持者却不阻拦,如此还能得六成多的支持,我处置你?笑话。”
萧翊枫吐口气,直接跪下去。
萧仲怡一下跳开,实在不敢受萧翊枫这一跪,要扶不能扶,只能站在一边出言“请”他起身。“我竟不知道你膝盖这么软……起来!”
萧翊枫慢慢站起来,对着萧仲怡淡淡一笑。
“我是在鬼门关走过两遍的人,幼时尚且懂得挣扎求生,此次倒糊涂有了轻生之念,是侄儿犯蠢,让师叔忧心了。”
“你在我跟前说话也要这般客气吗?”萧仲怡脸色并没有缓和多少。
“我没料到民意会高到接近九成。”
如果民意只有五六成,萧翊枫可顺利继任,根本没考虑到民意竟比阁中弟子高出这么多,简直匪夷所思。这么一来倒麻烦了。唯一的好处怕是要名正言顺把一直在背后捣鬼的人揪出来,当众处刑。
“九成啊……”萧仲怡抬抬头,倒是瞬间正经起来。“你觉得背后有人捣鬼?”
“在查。”
“众苹遇到的人是谁?”萧仲怡猜出侄儿心有算计。
“水司遥。”
“别告诉我他的陷阱你破不了。”
“他死了。”
“这次怎么处置?”水门可真够受打击的。
“我欲了,天不遂。”
“民意若无造假,又当如何?”
萧翊枫抬眸看天,此番横生枝节着着始料未及,不能顺利继任还在其次,主要是自己无法面对此民意——太高了,高的太不真实。没得到任何消息说调查民意时有人从中作梗,就没理由怀疑是假的,可就是不敢相信是真的。
摇摇头,萧翊枫无法回答萧仲怡。自己不敢接受近达九成的民意。
想想上次十八岁即位,民意堪堪过五成,其中大半以上还是出于同情和怜悯。这才几年,怎么可能高到这种程度。
“小子,我师父也好,寒冰琥珀也罢,你做的事天下都看得到。”
“我又不是为了赎罪才轻生。”
“那是为了什么?”
57、八音齐奏
萧翊枫低低眸,有些心不在焉。
“想弟弟了?”
“他长大了。”却不肯回来。
“你可曾听说他动手屠店前托人带回的话?”
“什么话?”
萧翊枫抬眸,秋词来没提过这件事。自己也看得出来,秋词来对故溪言真心不假,但总有股说不清的介怀,更不愿意无缘无故提他。
“你那小徒弟竟瞒着你。”
“我受伤后,他便不喜提及溪言的事。”
“你对他倒是信任得很。”
“何意?”
“江川月你可记得?”
“溪言徒儿?”
“归宗大典那日,我曾把自己修炼的轻功秘笈偷偷交给他,嘱咐他交给溪言,好让这师徒俩能自己学下去。可据我近来的了解,他没交出去,而是私自留下修炼。”
毕竟萧仲怡本该在归宗大典那一日就死了,暗中找人传承衣钵无可厚非。
“劳烦师叔继续盯着。”
“你就没派人查他底细吗?”
“影师伯找人查过,没什么。”白影没怎么提,萧翊枫也就没多问,琐事而已。“溪言说了什么?”
“再不拖累阁主半步。”
萧翊枫闻言沉默。
“无风不起浪,你这兄弟对你确实存了不该动的心思,他不回来你反而省心吧。”
萧仲怡不觉得萧翊枫会为情所困,但故溪言毕竟是他唯一的牵挂,故溪言在他自不敢拿自己性命开玩笑,故溪言一走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秋词来初得知故溪言离开也是火急火燎,十万火急传信给北漠的人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好生照顾阁主,还把青池宫高层都派出去,可到底是晚了一步。还好白影自发现令牌后就无法安心,早给云浪谷写信请他们盯着萧翊枫,南宫之扇才追了去救回孙儿。
“我……”萧翊枫皱眉。“宁愿他回来捣乱。”
两天后,离苑离宫大堂,秋词来在堂中跟弟子交谈,屏风后的侧堂两位长老捋着胡子在对弈,萧翊枫端杯茶水坐在一旁观看,平日里淡漠的脸上挂几分孩童的懵懂与好奇。
萧翊枫不懂棋道,但是喜欢观棋,也只明白几分。
“这——”
“少主,”黎长老一眼斜过去。“观棋不语。”
萧翊枫拿茶杯堵住嘴,继续看两位长辈下棋。秋词来那边没了声响,大概是事情谈完了,回身瞧,他果然已经候在身后。
放下茶杯,萧翊枫起身来摆手示意秋词来跟他到正堂。
“民意无错,易水两门皆有人压,其中水门更胜,以水汪洋为首。”
“果然啊。”
萧翊枫一副早了然于胸的神情,目光落在大堂门楣上,该是思索着如何处理此事。水黎芝之所以为水黎芝,就是因为她光明磊落;水汪洋则完全不同。
“清辉堂一事与易门隔阂未解,少主又要动水门了?”
黎长老苍老的声音从屏风后传出来,他八十多岁的人了,耳朵依然好使得很。本是隐退山林孤家寡人一个,覆灭师门萧翊枫没舍得叫他,等离苑修缮好了才接他过来颐养天年,显然是把他当成不中用的老头子,为此黎长老大发雷霆,没骂萧翊枫也没少给他脸色看。
“总要有人出来担这个罪责,否则我这阁主是做不成了。”
萧翊枫还放不下阁主这个职位,怕自己一下来萧门的惨祸就会重演,虽然重演的话萧氏也就只能再死自己一个人,但离苑山庄跟白府的人加起来流的血不会比二十多年前少。
“师父……”
“何事?”
萧翊枫目光落在秋词来身上。
“哦,水汪洋所做之事水门主似乎并不知情,要不要告诉她?”秋词来低下头。
“你能查清楚硕鼠帮了不少忙吧?”
“他最是知道这些暗地里的交易,也乐得替师父效力。”
“不必了,依水门主的脾气,她要知道胞弟行如此卑劣之事,我想压都压不下。易门主会徇私包庇,她可不会。”
“水门主最是单纯,骂师父也最狠。”
秋词来语气里夹杂着笑意,惹得屏风后两个老头子乐出声来。师父因祸得福达到元天境回离苑山庄后,在密室修炼跟秋词来说话随意些,时间一久,秋词来也免不得拿他说笑。
萧翊枫左耳进右耳出,并不责怪秋词来,毕竟总是一本正经太难为少年儿郎。
八月廿五,笑尘阁将阁中压票作梗者公布出来,水门七弟子水华雍名居榜首,本来低调安分之人一下以此出现在民众眼中,一时唾骂声无数,水门算是丢尽了脸。三日后,重新征集阁中弟子之意的结果公布,支持者百者七十六,为七成六。
民意与弟子之意皆在七成之上,且相差不过两成,萧翊枫无可置疑地继任大位,大典定于九月初九重阳节。
九九重阳,金、石、丝、竹、匏、土、革、木八音齐奏,萧少再登大位。
前一日焚香沐浴祭过父母,九九一早再次沐浴更衣,锦衣华服珠冠玉簪,加上身已不觉沉重。七年前登阶雄心勃勃,七年后只沉稳静若。
祭祀天地诸般事宜仍旧由易门负责,可能是因为前面被萧翊枫折腾怕了,这次把事情办的丝毫不差。
出城祭祀神女,一番走动引得民众如潮跟随,萧翊枫依礼行事,结束后回阁静候夜宴,未摘珠玉只安分坐着休息,不进水米,免得乱了仪容夜宴前再动手打理。
“师父,硕鼠宗主送来些荷花酒,您可要饮一杯?”
秋词来端着酒跟晚宴要换的宴衣走进来,都放在桌上,转头替师父拿掉身上厚重的外衣。雍容之下,师父显得那么弱不禁风。
“虽然带着琥珀,也要小心些。”
萧翊枫站起身来任秋词来拿下外衣挂在一旁,被桌上的荷花酒诱惑到,想喝一两杯解解馋。荷花酒清冽,酒徒尝来只如白水一般,而在萧翊枫最合适不过。
“师父放心,这里没人会发现。”
对拿到寒冰琥珀修炼后慢慢能碰师父这件事,秋词来惊喜不已,但是并未失去理智,小心保护着这个秘密,以防他人发现而认为萧翊枫寒毒已退,又开始暗中算计。
“酒不错,有些年份了吧?”
“硕鼠宗主藏的酒,没年份也不敢送来啊,师父慢点喝,当心身子。”
萧翊枫放下酒杯,直直盯着秋词来,自己现在是元天境的高手,喝杯酒被自己徒弟提醒当心身子?
“师父身子若好些,也不会多一缕白发出来。”
“你倒是什么都懂。”
“师父在凝脂池的样子着实吓到徒儿了,才回来读了些医书,师父……徒儿不想看师父再出事。”
“看来真是吓得不轻,难为你了。”
萧翊枫慢慢喝完第二杯酒,把酒杯放在桌上,手指沿着杯壁缓缓移动,目光则落在地面的花纹上,细细思索着秋词来的所言所行。
“师父歇着吧,徒儿下去帮忙。”
秋词来收拾起桌上的酒壶离开,不给萧翊枫多留半滴。
“词来。”
秋词来停在门口。
“最近有翊林的消息吗?”
秋词来手一抖,差点把酒壶摔在地上。“……师父已经直接称呼他本名了吗?”
“你为何如此介意?”
“此人顽劣……师父……”秋词来转过身来面对萧翊枫。“他出现后师父总陷于险境,徒儿不得不介意。”
“你母亲不欠我,你也不必——”
“这是我的事,与她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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