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人不好说话,唐大伯和小叔作为自家人,想说就说了。
“文沅,不是小叔说你,你看文洛还没有下葬,你就把这些妖妖鬼鬼招来家里,你存心要他在下面也不安宁吗?”小叔被小婶咕哝了一个上午,终于来到唐文沅面前。
“就是,这些东西在家里绕来绕去的,我几个晚上没睡好了。”小婶责怪地瞥了小叔一眼,“我就说了把儿子送给我爸妈看两天,你偏不,等会儿出事了,你上哪儿赔我一个儿子?”
这时候七岁的小弟大笑地追著一只黑猫,风似的掠过他们面前。
那黑猫就是昨晚回来的喵喵,后面跟著一只小白虎。
“我看小弟玩得挺开心的。”唐文沅伸出手臂,拦住往回跑的小弟,问道:“清儿,好玩吗?”
“好啊,二哥,我最喜欢喵喵了,你能送我吗?”
“清儿!”小婶喝了一声,正要抓他过来教训时,他又一溜烟跑了。
“小叔,喵喵他们是我哥给我养的,你有什么意见?”他转著扳指,说:“我哥生前就和九扬他们有了盟约,今日他们都是给我哥的面子才来的,我可没这个资格赶他们。再说,当年我爸去世的情景,你还记得吧?”
小叔抹了抹额上渗出来的冷汗。
他虽是长辈,但扳指到了唐文沅指上,他们都清楚現在这个家是谁来做主。
然而在小婶严厉的目光下,他还是硬著头皮说:“但我看这次还是挺风平浪静的……”
“你们若然在讣告登报的那一晚就赶来,大概就看到那些来势汹汹的鬼吧。”他冷笑了两声,说:“妖界的东西现在还在外面守著,你以为他们是为我哥守灵吗?你打开报纸看看,中林市每天出多少命案,他们说是连环杀人犯做的,你就相信了?你要真想赶他们走,那就赶吧,只看你敢不敢了。”
“不用了,都是你哥交的朋友,就这样吧。”小叔抹了一把冷汗。
“晦气!我当初就是瞎了眼才嫁给你这个死鬼,真晦气!”小婶骂道。
“弟妹,这话你现在收回去,我就当作没有听过。”一只坐在沙发的大伯沉声说道,接著瞟了小叔一眼,小叔立刻心虚地低下头。
上一辈的事,唐文沅曾经听老爷子说过,反正就是小叔贪图小婶的美色,小婶贪图唐家的家产,不顾家里人的反对结婚了。
结果这些年来,小婶河东狮子的本性尽显,小叔也活得越来越窝囊。
大伯是个大丈夫,曾经跟小叔说过:“你再不管好自己老婆,就别要回来。你要回来,就休怪我管她。”
小婶显然也是怕大伯的,假笑了两声,就拉著小叔走了。
“沅儿,我们家何时需要一群妖鬼来守了?”大伯站起来,中胖的身材不显得臃肿,反而带了一份威严。
大伯是考古的,也是大学教授,虽很少插手家里事,但因为是长子,唐家上下还是敬重他的。
对他,唐文沅从小到大都是用撒娇一套的。
“大伯爷,我这不是非常时期用非常手段吗?你看爷爷伤心得都不愿意见人,这么大的家就我一个人看著,你们又不早点来,我这不是没有办法吗?”
然而这一次大伯却不买账,还斜看了他一眼,“说起来,我看你倒没有很伤心?”
唐文沅脸色一僵,的确,几天下来,他有些忘形了。
他还没反应过来,大伯就起来拍拍他的肩膀。
“我知道这家里的胆子很重,你能担多久就多久吧。大伯不想让洛儿不安宁,这次就罢了。但别说大伯不提醒你,家里有家里的规矩,这些离经叛道的行为,不得有下一次。”
“是,大伯。”唐文沅唯唯诺诺地应道,直到大伯回房了,才能松一口气。
可他才松了半口气,林伯就来了。
“二少爷,警察局的陆长官要见你。”
95、【九十五】
陆长官四十岁左右,高大壮实,与他们家的交情不错,以往遇到什么难破的案子都会私下来找唐文洛帮忙。
他来过唐家几次,几次都是精神抖擞的,这次却挂著两个黑眼圈,垂著微肿的眼,一脸消沉。
唐文沅来到书房,跟他握了握手,请他坐了。
“唐少爷出事了,我本该过来慰问一下,奈何抽不出时间。今天不请自来,又太过唐突,二少爷见谅。”
“没有没有,是我们招呼不到,爷爷他太难过了,不见客,还请陆长官体谅。”
陆长官点点头,“请唐老爷保重身体。”
这时林伯把茶水端来了。
他把茶放到书桌上,毕恭毕敬地站到唐文沅身后。
唐文沅问道:“不知陆长官到来,所为何事?”
陆长官看到桌上堆叠著的报纸,便不拐弯抹角,直说:“从唐少爷的死讯传开,不过四天,中林市已经出了二十多条人命,有被残杀的,也有验不出死因的。”
“我看报纸了,警方不是说是连环杀人犯所做的吗?杀人犯,可不是我们唐家所管的,若要我们唐家来管,陆长官,你那样的措辞可就不行了。”
旁听的林伯皱了皱眉,这个唐二少爷啊,还是不如他们的大少爷会做人。
他有时还是会忍不住想,为何出事的会是唐文洛呢?
这么大的家业,老天爷就放心交到唐文沅手中吗?
“我们不可能告诉市民,那些人都是死在妖和鬼手中,这样会造成恐慌的。二少爷,我知道这个时候说这些话不妥当,但这些妖和鬼的确是你们唐家引来的,请你们派一些人手,到市内巡逻一下吧。”
“巡逻嘛……”唐文沅摆了脸色,却被林伯打断了话。
林伯弯身在他耳边说:“陆长官是大少爷费了不少心思才有的人脉,他跟我们唐家的交情不错,老爷子说了,中林市不能乱下去,这个情面,于情于理我们都得卖。”
“好吧。巡逻嘛,我们唐家当然有了,否则就不止这些命案。待会我会加派人手,总不能放任那些妖鬼继续滥杀无辜,胡作非为。不过——”唐文沅顿了顿,眼神变得犀利了,“那些妖鬼可不是我们唐家惹来的,我们家没有这么大的能耐。我不怕跟你说,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往后的日子我们都不好过了。”
陆长官涨红了脸,弱弱地说:“东方马戏团……”
“是的。隐瞒下去不是一个好方法,我们瞒不了多久,当今之计应是对市民坦白,他们有权利知道世间不单止人界,也该知道妖界和鬼界正来势汹汹,他们应该有所防备。”
唐文沅有他的信念,但是林伯和陆长官都摇头了。
在这个无神论横行的年代,大多数人都不相信这些有的没的,除非他们亲眼看到了。
况且,就算到了他们亲眼看见的一天,政府还是不会承认的。
在他们看来,唐文沅还是太天真了,而没有唐文洛的世故圆滑。
只是唐家两位少爷又何止这点距离呢?
陆长官叹了一口气,再说:“还有一件事。唐少爷丧礼那天,市长会派李助手过来吊唁,他希望到时候不要太过高调。”
唐文沅突然想起九秋经常翻的白眼,此时他也想对著陆长官翻一个,然而他还是有分寸的,便点了点头说:“有心了。”
“二少爷,是这样的——”陆长官犹豫了一下,才说:“市长希望你代表唐家出席一个饭局。”
“什么饭局?”
“东方马戏团死了不少达官贵人,他们的家人不知听什么道士说,都以为那不是恐怖袭击,而是鬼杀人。唐家是道界的第一大家,市长希望你能出面告诉他们,东方马戏团就是恐怖袭击,那些道士都是一派胡言。”一边说,陆长官的头就惭愧得垂得更低,最后他连声音都变得含糊,“事成之后,会有人送上薄礼。”
唐文沅冷笑了一声,“陆长官,你这不是自相矛盾吗?你既要我们唐家出手救人,又要我们撒这样的慌,你好意思吗你?市长想什么我不管,你们警方对外怎么说我也不理,但别妄想这样的谎言从我唐家出口!”
“马戏团的惨案在中林市发生,唐家不出面,他们怎么会相信?二少爷,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明白吧?”
“我就是不明白。”唐文沅站起来,说:“林伯,送客。”
林伯正在左右为难之际,陆长官还想力挽狂澜,“二少爷,与市政府为敌对你们唐家没有好处,这个道理唐少爷明白,你不可能不明白!”
“我哥有他的一套,我也有我的一套。”唐文沅低喝道:“我说,送客!”
96、【九十六】
唐文沅一向没有午睡的习惯,只是这些天来唐家来的越来越多人,他见到就烦,只得每天都借言午睡,避得一刻是一刻。
他忿忿不平地躺在床上,嘴里还在念著:“以前不记得就罢了,现在全都记起了,这人间真是不比从前,这世界就是有妖有鬼,难道我出去说一句,这些妖鬼就全都没了吗?一群自欺欺人的混账!大敌都要杀来了,还要骗人,还要利用我,什么狗屁市长,不就是怕自己……”
说到此处,他就气愤地从床上坐起来,恰巧看到九扬从虚空中回来了。
“你唠唠叨叨在说什么?”九扬一边拍著身上的灰尘,一边问。
唐文沅将九扬拉到身边坐下,接著吸了一口气,再用这口气把陆长官和市长从头到尾数落了一番。
说到最后,他一把抱住九扬,可怜兮兮地说:“九扬,你就不替我可怜吗?我都快为了你成了众矢之的。”
“那市长不就要你说个谎,我记得你从前并不比那市长好……”
九扬只是开了个头,唐文沅就马上接话了,“他们是现在不比从前,我是从前不比现在。我的大爷,我可是为了你不再随便杀妖杀鬼的。唉,我说,转世就转世,怎么要转个乱世呢?这么大的责任,世间那么多的人,怎么就是要落到我头上?天山宗的大弟子,又不止我一个!”
“然而除了你,谁愿意对我这么上心?”
“那是,这天底下想我这样善良的人可不多。”他躺下来,枕在九扬的大腿上,正色地说:“九扬,我该说那个谎吗?”
“你想就说,不想就不说。对我,都没关系的。”
仰头对著九扬黝黑的眼眸,唐文沅仿佛看见了他沉淀在眼眸里的过去。
他不禁有个疑问,到底是什么使得他这只活了千年的狐狸精爱上他平凡人呢?
因为第一辈子的相依相伴的两株草?
还是那为他伤心而死的灵童?
两辈子的缘分够不够解释?
他试图看得再深一点,再深一点,忽而他打了个激灵,悲从心来。
他喝了记川水后,头一个感觉是九扬比从前更爱他了。
与其说更爱他,不如说是对他的爱变得炽烈。
炽烈,这样的形容词,从前怎么可能放到九扬身上呢?
他抬起左手,放到九扬脸上,柔声说:“等丧礼过了,我们什么不要管,找个地方放自己几天假,到时候,你给我说说这五百年你是怎样过的。”
“能吗?”九扬犹豫地问。
“当然能。”他灿烂一笑,笑眼微弯,不掺半点假。
九扬心动了。
明明唐文沅换了个皮囊,但是笑起来还是跟当年的贾清一样,真诚得使人心动。
以真诚换真诚,九扬半真半假地活了五百年,他早就忘了真的自己到底是怎样的,但如今在唐文沅面前他就是真的。
无关皮囊,他们的灵魂是裸露相对的。
“好。”
唐文沅睡了一个下午,睡醒的时候九扬已经不在了。
这几天九扬各地奔走,都是因为朵儿和肖凤带来的坏消息——灭天大将军降世之后,招兵买马,而且把不愿意归顺于他的妖的窝都掀了,道行不高的不敢招惹他,道行高的也不愿意惹这个麻烦,几乎所有答应过相助九扬的,全都翻脸了。
九扬只得与师子敬和魏风亲自去见他们,好说歹说,总算说通了一部分妖。
唐文沅随便吃了晚饭,就躲到密室里。
从前唐文洛在这里练功,唐文沅则是能躲就躲。
如今这个功,他不得不练。为了练得更好,他还让林伯把唐家有的古籍全都搬到密室里,堆了一座小山。
多亏于记川的水,这些古籍他看起来全不费力,残缺的部分,他还能为它补上。
如此一来,招式倒不成问题,他每晚练的就是内功而已。
他从密室出来时已是深夜,回房的路上,经过老爷子的主房,却见到门缝里还亮著光。
他敲了敲门,说:“爷爷,我是文沅,你睡了吗?”
“进来吧。”
“爷爷,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老爷子正戴著老花眼镜,坐在摇椅里看书。
等唐文沅坐到他身边,他才放下书,说:“沅儿,爷爷听林伯说了今天的事。你知道不卖面子给市长,有什么后果吗?”
唐文沅以为老爷子又要训他,撇撇嘴说:“无论什么后果,我都决定了不会为他说那个谎的。纸盖不住火,现在的形势只会越来越危急。”
“好,很好,果然是我们唐家的子孙,那姓孙的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老爷子高兴地拍了拍唐文沅的手,笑呵呵地说:“要是你哥在,他也不会答应的,我们唐家自有我们唐家的原则。”
“吓死我了。”唐文沅拍拍胸口,松了一口气,“我以为爷爷你又要骂我。”
“不骂不骂,现在家里可是你当家,爷爷怎敢骂你?”
“谁说的?就算让我做了总统,爷爷还是爷爷,爷爷的教诲,我一定听!”他站到老爷子身后,替他按起肩膀来,“我还要替爷爷按摩,陪爷爷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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