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问，唐文洛就情愿自己从来没有问过。
正想收回时，就见到唐文沅又回到那嬉皮笑脸的模样，似乎刚才那些苦口婆心的话他都白说了。
他挠着头说：“那天我就是想气气那些老道士而已，我哪敢真的找一只公狐狸回来当媳妇儿？不过他长得真好看，哥，是不是所有狐狸精都这么好看呢？要是他是个女的，就算冒着被爷爷打死的风险，我也要娶他进门。”
素来听到这些混账话都会板起脸来的唐文洛，此刻却嘴角微翘，悄悄松了一口气。
然而下一刻，他眯起眼睛，问道：“你见过他？”
“见过啊，就在光明大饭店——”唐文沅立即捂着嘴巴，却在唐文洛凌厉的视线下缓缓放下手，嘟嚷道：“我不就是好奇吗？”
就算唐文沅真的硬闯光明大饭店，唐文洛最多也是教训他两句，可现在他的心却被吊了起来。
他干涩地问：“那他——”
说了两个字，他又问不出口了。
那他知道是你吗？
“什么？”唐文沅挠了挠耳朵，话锋一转，可怜兮兮地说：“哥，小仲子的大哥要结婚了，我能跟他回去曹家喝喜酒吗？爷爷不准我去，说我只会麻烦人家，可我跟小仲子这样的交情，不去说不通啊。你替我跟爷爷说吧，让我去吧。”
“你就是过去玩。文沅，你都老大不少了——”突然，他停住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你真的想去？”见到唐文沅点头，他就轻皱眉头，勉为其难地说：“在别人家不能放肆。”
“成！我答应了！”
看着唐文沅高兴地走了，唐文洛那被吊起来的心才慢慢地放下了。
他清楚九扬在等他们，但他希望九扬那含情的眼睛里只有他。
对于九扬，他比他想象中更执着。
21、【二十一】
唐文洛醒来的那一晚，中林市平静得没有一声猫叫狗吠。
深夜下班的人战战兢兢回到家中，手里紧握着的自卫武器全无用处，所有人关好门窗，安稳地睡了一觉。
直到天亮，他们悬着心打开电视，将晨间新闻从头看到尾，竟没有一桩命案，就这样无风无浪地过了一夜。
后面几晚依然下着雨，街上阴风飒飒，冷得出奇，却比之前还要平静。
只是倘若有人走夜路的话，就会发现这静是诡异的。如果有人恰好走过一些暗道小巷，或许能从被雨打湿的墙上或地上看到一桩又一桩的“命案”。
裹着大衣的唐文洛从小巷里出来，大衣里依然是那件黑色绣金龙唐装。
夜里看时，那金龙仿似张着爪子，紧护着他，使那些妖魔鬼望而生畏，能逃的早就逃了。
他虽不是冲动行事的人，但也不可能放任这些牛鬼蛇神在自己地盘犯上作乱。那些逃不掉的，都被他收了。
今晚的是一只不知规矩的小鬼，饿了几天，正要找个人下手，却挑上了唐文洛，等到尾随他进了小巷，正面双对时，才发现他大衣里有一条金龙，那时连走都走不动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抽出一把精巧的银枪。
砰的一声，一发银弹正中心脏。
唐文洛驾车回到唐家，刚巧碰上唐文沅从摩托车下来，脱下头盔，两兄弟便一起回到主屋。
自从那日唐文洛挑明来说，唐文沅便不再掩饰，大大方方地收起鬼来，叫那些向来低看他的人都大跌眼镜，也看得老爷子眉开眼笑。
老爷子说：“祖宗保佑，我们这对双生儿了不得啊！”
屋里已经坐着两个人，一个穿着湿淋淋的背心，连带手臂两个门神看起来都有些狼狈；另一个身长八尺，却瘦骨梭棱，不过精神不差，正噙着笑把玩着唐文洛亲自炼出来的一套卡片。
他是万俟家的旁系子弟，名为万俟言，是少数让唐文洛看得起的人。
他的天赋高，炼出来的丹药价值连城，法器更叫人惊艳，可惜血缘比不上直系的继承人，只能屈居于下。
“文洛，你这东西真不错。”他笑道：“如果是你坐我们当家的位置，我至于这些年来都不服吗？”
“这叫不错？我打了几张都不中，还被那女鬼追了几条街，我早就说了要你的枪。”曹仲脱下湿粘粘的背心，烦躁地说。
唐文沅大笑道：“小仲子，你又不会道术，就算把枪给你，你也不会用啊。”
“阿言，你一共炼了几颗子弹？”唐文洛拿出一颗子弹，子弹表面光滑，没有什么特别，然而他刚才就是用这子弹收了那小鬼。
想到刚才的情景，唐文洛是不得不服的。
这子弹射中了小鬼的心脏，然后把它虚渺的魂魄吸了进去，最后他摊开手掌，子弹便有意识地回到他的掌心，上头本来雕刻精细的咒文才慢慢隐去。
这便是万俟言高明的地方，只有唐文洛用了“收”字诀，刻在子弹上的咒文才会显现，子弹才能收鬼。
“三颗。”万俟言答道：“都是收字，一颗收鬼，一颗收妖，最新的一颗鬼妖皆收。”
唐文洛点点头，先对曹仲和唐文沅说：“这几晚收的鬼也够了，你们明天就要出发，去收拾行李吧。”再跟万俟言说：“我有个主意，我们谈谈吧。”
“恰巧我也有个主意。”他拿着那套卡片，笑着说。
曹大公子结婚，可说是道上都要给面子的大事。
唐家本来就要派人去的，最好是唐文洛代表出席，可那时他还躺在床上，说不准什么时候醒来。可派唐文沅去，老爷子又怕他弄出一堆混账事来。最后在唐文洛的担保和唐文沅一番洗心革面的措辞下，老爷子终于同意让他去了。
清早他们坐上了火车，火车轰轰隆隆开走的同时，昏睡了十二天的九扬打了个哆嗦，终于睁开眼睛，醒来了。
却说那日唐文洛替他放出了赤元火后，他也陷入了昏睡。
十二天，相较于他千年的岁月而言，不过是一弹指的事，却不知道九秋和杜康刚发现他昏迷不醒时，差点就要踩上唐家，找唐文洛要一个公道。幸好韦知白及时发现了他臂上的红印全消了，才把他们拉住。
“哥哥，那晚——”九秋也知道唐文洛同一日陷入昏迷的事，正要问个明白，却被九扬打断了。
“什么都别说，鬼二子给我报了梦——又一件鬼器出现了。”九扬随即下床换衣服，边说：“替我把消息带给唐少爷，我们在西和路见面。”
“哥哥，那个凡人能帮上什么忙？我跟你去！不，你刚醒来不要操劳，我亲自把那鬼器拿来！”
“不行。小秋，鬼三子逃到了新海市，你过去追去。”
九秋从不辜负九扬的信任，狠狠地说：“我明天就把那鬼三子押回来！”
22、【二十二】
西和路四十五号是金沙工业大厦，七楼被一个做进出口贸易的冯姓商人租了下来，平日没有什么名声，上个月却因为拖欠薪金被人告上了法庭，还上了报纸。
自从前年的金融风暴后，很多人对陷入了困境，有的甚至倾家荡产，了却残生，人们都已见惯不怪，更判定他是无法翻身的。
然而半个月前，这冯姓商人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竟与R国公司签订了一张大合同，拖欠的薪金解决了，员工们继续高高兴兴地上班，直到昨晚——
这儿闹鬼了，就在唐文洛等人全市追捕着闹事的鬼的时候。
唐文洛翘着腿，面无表情地听着昨晚留在公司里工作的小张神经兮兮地说：“大师，这里真的有鬼，前几天不是一直下着雨吗？轰轰隆隆地下着，很多老鼠，还有蟑螂都跑来我们公司了。老板就抓了三只猫回来……我出去吃了点夜宵，回来就看见那三只猫，都那么大只的，全都被老鼠蟑螂咬死了，黑压压的一大堆，它们就那样吱吱索索地咬开那三只猫的肉，喝它们的血……突然，灯全灭了，我听到一声声猫叫，叫得很惨、很惨，然后我就晕了。但一醒来，这些东西都不见了、都没有了！大师，我肯定撞邪了，你救救我吧、救救我吧……”
小张脸如死灰地跪在唐文洛面前，发紫的双唇一张一合地低喃着，无神的双眼闪闪缩缩地左看右看，忽然他惊跳起来，冲去正伸手打开老板办公室的九扬身后，一把将他抱着，喊道：“不能进去！”
“怎么不能进去？”唐文洛一手将他推开，冷着脸问。
他缩在一张桌子的下面，紧握着桌脚，晃着头说：“老板不让我们进去，他不让我们进去的，要是进去了，他就会杀了我，他已经杀了莎莉和小程，他们发现了里头的秘密，下一个就到我了……”
不管他的疯言疯语，九扬径自打开了门。
下一刻，一股巨大的力量迸发出来，一旁的唐文洛比他反应更快，直接把他拉到自己怀里，紧紧护着，另一手伸出两指，使出一招“回风反火”，将那股黑紫色的邪雾引向窗前。
只听一声巨响，紧接一阵清脆的玻璃声。
九扬抬头一看，就见那邪雾已破窗而出，飘走了。
“迟了。”他说：“怨气跑了，剩下个空器而已。”
“不对，是我们来早了。”唐文洛指了指吓得撒了一泡尿的小张，说：“那东西还欠他一口气，或者会回来一躺，我们进去看看吧。”
一进去，他们就嗅到一股比外头更浓烈的腐臭味，但他们无暇细想，马上就被办公桌上一件手掌大的黑曜石做的貔貅吸引过去。
九扬上前一看，立即惊得大皱眉头。
貔貅，身如虎豹，首尾如龙，凶猛威武，但这只却被施了酷刑似的，大张的嘴里没有牙，鬃毛只有半边，两边的短翼各被折断了半截，卷尾也没了，更歹毒的是，一条铁链把它捆绑着，从它伸出来的右脚一直缠到脖子，而链子上则刻着与之前几件鬼器相同的奇文怪字。
唐文洛拿过貔貅，说：“貔貅本是辟邪之用，由此看来，那怨气比之前更邪了。”
“天底下的至阴至邪之物，不是归鬼王所有，就是灭天大将军的。”九扬沉声说：“你之前见过的两件鬼器，皆为鬼界灭天大将军所有。据言，灭天大将军的鬼器共有九件，一旦八件鬼器的怨气被释放出来，齐集到最后一件，灭天大将军就会降世，这就是鬼三子的目的。”
“所以说，我们只剩下两次机会？”
九扬正要点头，唐文洛却灵机一触，说：“貔貅本是一对，这只右脚踏出，为貅，理应还有一只貔，看来我们要再走一趟了。”
他阔步出去，一把抓起小张，问道：“你们老板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推开唐文洛，重新缩到桌下，指着前方喃喃道：“就是它咬死了莎莉和小程，老板指示它咬死我们的，先是莎莉，第二晚就是小程，最后是我、我也要死了，我也要死了……”
唐文洛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九扬捧着那貅出来了。
他板着脸走过去，一手拿过貅，问道：“这东西咬死人是什么意思？死的人呢？又跑了？”
突然，“砰”的一声，房间里有什么东西滚下来似的。
他们回头一看，有一男一女的人头滚到门前，正睁着眼睛，惊恐地看着他们。
唐文洛大步踏进去，便见里头的一个大书柜的门开了，里头没有一本书，只有站着的两具无首尸体、三只已经腐烂见骨的猫尸，还有不知多少只老鼠蟑螂，混杂着一堆爬上爬下的尸虫。
此情此景，任九扬这只活了千年以上的狐狸精，还有自认为处变不惊的唐文洛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半刻也不愿意停留。
九扬伸手要抢唐文洛手上的貅，唐文洛却拦住了他，说：“东西先放我这里，你带着他，我们先走再说。”
然而，当九扬拉起小张要走，小张却挣扎个不停，最后还用不知哪里来的怪力，将他们推了出去，把门反锁了。
他俩对看了一眼，却谁都没有想过要强行进去，把里头那个只剩最后一口气的人拉出来。
唐文洛抿一抿嘴，说：“走吧，我们时间不多，我报警让警察来清理现场，我们先去找冯鉴，晚上再过来。”
九扬点头同意了，却问：“你知道他在哪里？”
“不知道，可我们唐家能查，来，走吧。”说罢，他就牵起九扬白净而骨骼分明的手，自然得这不过是他们之间一件普通的事似的。
幸好九扬没有甩开，他只是看着唐文洛不拘言笑的侧脸，笑道：“唐少爷，你脸红了。”
23、【二十三】
不到半个小时，林伯就把冯鉴的地址发到唐文洛的手机里，接着在电话里跟唐文洛聊了一会儿。
最后唐文洛说：“我知道了，这事是我们唐家要查的，就当卖一个人情给警察局吧。”
他收起手机时，九扬正要挥手往虚空一划。
他连忙按按住九扬：“你已经被埋伏一次了，我们开车过去吧。”
九扬就这样坐上了他开的车。
他双手放在膝上，腰背挺直，正色地盯着前窗。
见他这个样子，唐文洛忍俊不禁地说：“扣安全带。”
九扬却以为他有瞧不起他的意思，摇了摇头说：“没事，不会出意外的。”
“就算有意外你也不怕。”他倾身过去，亲自替他扣上安全带，“不过这是我们人间的规矩，看来你还有很多东西要学。”
他正要起来，却被九扬一下子按住肩膀，两人在一指间的距离相视着。
九扬以为这样看着他的眼睛，就能看到那些被丢在记川之底的前事，他们就能相认。但他只看到那黑眸里的自己，其余则一无所获。
“以前也有人跟我说过类似的话。”他轻轻推开了唐文洛，“开车吧。”
车开了，九扬看着窗外流动的景色，唐文洛则用力握着车盘，一言不发。
他既嫉妒那个不知是否自己前世的人，也害怕那个让九扬一直惦记到如今的人不是他。
到了半路，他不再逃避了，问道：“你有没有想过我并不是你要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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