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宫前的正道鼓响起,这是玄宗皇帝所设置的专为文人志士鸣不平扫奸佞上达天听的鼓,是她的母亲,那个呆呆的母亲,干瘦的胳膊轮着硕大的鼓槌,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力整整敲了八十一声,玄宗有旨,八十一声鼓,天下共商之。而宫里的秘密,是太后,贤德王还是任何人都不能说的秘密,终于,母亲颤抖着看着他们打开金棺,用太庙供奉的两块金色月石替代了两块缺失的骨头,金色的月石引来一缕缕银白色的月光,奄奄一息的李醉活了过来。所有知情的太医都被赐了药,唯独一个小药童机敏的主动上前,接过母亲用李家脸面抢来的两块月石,小心翼翼的包扎缝合,从此,珈蓝郡主李醉,体弱多病,所有人都等着她活不到成年就夭亡,瞪着剖开她的尸身,或者还没死透的身体,取出那两块被镇国之宝,金色月石,瞧,她就是那没了用的破烂,被这滔天的权势,用了,再扔掉。
李醉静静的躺着,想着那被药物遮盖的记忆,也许更是因为自己不想记得所以才记不起来的吧,那疼,刀子割开皮肤时的疼,刀子切开肉时的拉拽感,刀子划过骨缝是发出的滋啦声,剔骨还父,我和李家的帐,清了。
◎作者有话说:
特别特别讨厌那些动不动就牺牲这个要拯救那个的大义人士,你要大义就牺牲自己,凭什么牺牲别人成全所谓自己那点子英雄主义,人家要你拯救了吗,人家愿意被你牺牲了吗
确实
-完-
第 21 章
“我不是一个好母亲。”忽然一个声音由远及近,一身素色的贤德王妃,不,她更希望自己只是晁氏大小姐,缓步走了进来。赢兰起身便拜:“四小姐安康!”她看了一眼依旧没有声响的李醉,胳膊肘怼了怼阚剑匆匆告退,轻轻的关上了房门,拉着晁大小姐的两个侍女牢牢地守住院落,而里面的空间时间,留给这对陌生也牵绊的母女。
母亲轻轻的坐在她身旁,用绢帕轻轻拭去她的泪珠,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我在你这个年纪,被关进了精极卫的诏狱。”她的目光透过李醉年轻的面庞仿佛回到了自己的曾经,父亲被曾经最信赖的“太子师兄”诛杀,三个哥哥在诏狱中受尽酷刑,三朝名门一朝破败树倒猢狲散,眼看着为父亲说话的弟子们被打包贬黜出境,一帆风顺长到十六岁的晁大小姐第一次感觉到了活着的无奈,倘若陪父亲一起死去,倒也是全了这段亲缘情分,但她却不能。后来忽的一天,父亲又变回了忠义的太傅,哥哥们却已经荒废了年华,破败了身体,更破败的是对皇室的希望。皇室虽然剿灭了三王赢得了战争的胜利,却在读书人里落下了过河拆桥背信弃义的名声,所以,太子师兄又把晁家抬出来了。可惜哥哥们宁可永不再做读书人,也不能再侍奉杀父仇人,而自己,就成了唯一绑住天下读书人和朝廷的绳子,工具罢了。赐婚,成婚,生女,她完成了一个工具的职责,让那曾经把天真浪漫的她捧在手心的太子师兄亲眼看看她怎样一天天的变成一个目光呆滞,迷信教宗,默言寡语的蠢物!他眼睛里的伤痛是真的,所以她才快活!既然无力报仇,能够设法看着仇人难受,多么快活的事儿!多年前的甜言蜜语,此时想起来如此好笑,活着,用自己痛苦的活,带给仇人活着的痛苦,这是她唯一能为晁家,为自己的冤屈做的。
只是,她没想到,仇人竟然没活多久,死了。李士钊死了,白色的丧仪覆盖了京都,她却不再快活,一点也没了,只是深深地疲惫,既然不能再复仇,不如早点死去吧,这朽木一般的自己早该投入炉火,化成灰烬。直到陪嫁的阿星冲进家庙,一把推醒她,小姐,小姐你醒醒,求你去救救小小姐吧,那是你的女儿啊,他们要害她!小姐!
是啊,除了仇人,我还有一个女儿,那个用名字镌刻李家罪责的,女儿。我不是一个好母亲,我不爱这个孩子,她让我觉得,我背叛了我的父亲,踏着他的献血,不,踏着晁家世代的英明获得了这荣华富贵。从生下来,起了那么个恶毒的名字,我便在逃避她的存在,隔着庙门的每旬请安,年节时尽可能不见面,三哥写过一封信给我,只写了“亲亲”二字,我知道,他希望我亲近唯一的至亲,但我不敢,只是想着等她长大成人吧,就把仇人补偿给我的滔天财富嫁妆传给她,补偿她,却没想到,她活不到长大成人了。
八十一声正道鼓,每一锤都是对李家的愤恨!晁家世代忠心耿耿,老父的脑袋给你们拖延时机,女儿的婚事给你们重塑朝堂,外孙的命还要这样糟蹋吗,李家,我要你们你们断子绝孙,宗庙不安!
后来,我抢回了女儿,虽然还剩半条命,但还活着;乖巧的药童给她下了遮盖记忆的药,也好,不要像我一样活在仇恨里。我毁了本打算自尽用的毒药,是啊,好好活着,虽不是个称职的好母亲,虽然我的孩子已经难以活到长大成人,但从此以后的每一天,她活着,我就活着。
这晚,李醉终于沉沉的睡去,多年以来,每晚夜深之时,元气在体内周转奔腾,后背的疼一点一点的吞噬着少年人眼里的光彩,她就这样生生的熬着一夜又一夜,仿佛睡着了一般,不声不响,巨痛滔天。但这晚,淡淡的桂花香弥漫,是母亲身上的,竟然不那么痛了,竟然真的睡熟了。
第二天天刚亮,外面传来传值太监阿甲熟悉的声音:“陛下口谕,请珈蓝郡主入宫。”
小皇帝一如既往的派来了他的步辇,李醉坐在里面,遥望步步逼近的重重深宫,这世间,至亲至近之人只有母亲和小堂弟了,不,还有崔姐姐。
“姐姐!姐姐!”十五岁的小皇帝,其实只比李醉小一岁,但无论是瘦弱的身形,还是永远哆哆嗦嗦的样子,他还是那个脆弱但能为她拿起剑来的孩子。
“长安,我回来了,你最近怎么样,手心出汗还厉害吗?”她拉过小皇帝,习惯性的拍拍他的后背,以示安抚。
小皇帝却没有像以往一样向她撒娇诉苦,师父的课业太多,厨房的饭菜太淡,宫里的云彩不好看,而是抬头,颤抖的声音却大声的喊:“阿甲,去请太医,我头疼!带这几个人都去,我不想见他们!”
阿甲一愣,很快明白这是皇帝有私话要跟郡主说,他们何必碍眼,匆忙出去,轻轻带上了门,小太监问:“哥哥,咱们要回禀太后吗?”
阿甲一根手指使劲儿戳着他的脑门:“禀禀禀,禀你个头!”
“唉,咱们,毕竟是陛下的随从,心里得有陛下。”
“是”“是”
殿门关上,一片安静,小皇帝突然一把拉住李醉的胳膊:“姐姐,你快逃,快逃走!他们要让你替我去教宗吹角山修行,一辈子!你快逃走,逃得越远越好!”
长安很少一连气说这么多字,此时他的手竟然不再颤抖,抓的李醉的胳膊生疼。
“长安,别急,慢慢说,是太后和贤德王谋划着让我去教宗,代替你修行对吧?”
“嗯!”
李醉一阵冷笑,呵,算计生不算,还得算计死,真是好谋算!李醉的伤注定她活不过十八岁,也就是修行两年就得死在吹角山,这样皇室就多了一个避免体弱皇帝去修行的理由,你看连郡主都死在你们那了,皇帝贵重,肯定不能再出风险。
她的脸上忽然绽放出冰消雨霁般的笑容:“长安,姐姐的一辈子只有两年了,吹角山,我当然要去!”
-完-
第 22 章
茯苓忐忑的敲了敲门:“堂主,卯时三刻了,再不出发就晚了……”
“走吧。”早已穿戴整齐的孟回站起身,推开门的瞬间,回望了一眼桌上,那是李醉在血月石案件后送给教宗一对儿玉如意,对不起,我多希望自己只是崔梦回,而不是教宗道子亲传教长孟回。
今天是初一,大朝日。皇帝破天荒的没有下旨太后代临朝,文武百官,内外朝臣,井然有序,伫立两侧,等着,等到在殿外肃立的大臣们已经汗流浃背,日上三竿,豆大的汗珠顺着整齐的鬓角掉在地上,朝服浸出了汗渍。“恭迎吾皇,千秋万代!”传旨太监终于喊了,百官行礼,皇帝御至。
今天的朝议格外安静,往常御史团体和贤德王的宗亲团体,陆大人的精极卫和程国舅的西北军,多多少少总有些这样那样的争吵,今天,没人开口。龙椅上的小皇帝,羸弱的身躯仿佛一片似的粘在椅子边上,宽大的袖子里,两手各攥着一个铁球,这是姐姐给他出的主意,避免哆嗦的太严重。
李寿登基八年来,第一次直视他的朝廷,他的大臣们,透过冠冕的琉璃珠串的缝隙,皇叔在第一排右边,陆大人在左边,文官在右边,武将在左边,姐姐,站在皇叔身后,那就好。
终于,主管与教宗关联事务的太常站了出来:“启禀圣上,教宗道子亲传弟子,孟回,觐见!”
“准”垂帘后传来了太后的声音,夹杂着不忿。
片刻后,五个身着金线白衣的教士走进大殿,皇帝好奇的瞄着,道子的亲传弟子,什么样的人呢?听说道子已经一百二十岁了呢,会不会是七老八十的老太太,还得赐座吧。
打头的两人是教宗驻京司的两位教长,到大殿正中后,两人反而停下脚步,等待中间的人走上前,他俩顺次站在了第二排。
“教宗欣晖堂教长,孟回,参见陛下!”清亮的女子声音响起,不大,却震惊朝堂。
皇帝瞪大了眼睛,这么年轻!看上去,看上去也就十七八岁,和姐姐差不多的小姑娘!
等小姑娘代她的师傅道子宣读完衷心期待皇帝御临的教旨,大殿再次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
没人应答,她就静静的,不骄不躁的低头候旨,其实太后的选择并不多,她也早在三天前就探知了郡主代皇帝修行的安排,她就这么安静的站在那,天下朝廷教宗西洲都不过是棋盘上的黑子,而她已经筹谋了八年,剩下的就是陪着这些人把戏演完,想到这,嘴角一弯。
唯独不敢想,李醉。
此刻她已经认出了自己就是三州同行的“崔教士”,她会不会惊讶?恼怒?恨自己骗了她?抑或一会听到派她修行的圣旨后是失望,是被舍弃的痛苦?孟回紧紧的咬了咬牙关,她不敢想,也不能想。
太后终于发出了声响:“传旨吧”
尖锐的声音响起:“皇族修行,本来太宗皇帝亲亲之举,重在仁善。今先帝崩殂,江山系与一人之身,然稚龄乘祚,辛劳不已,帝躬欠安,不堪此行。今有珈蓝郡主,至亲堂姐,胜若亲姐,将此大任,代朕修行,特晋位珈蓝公主!”
“不……”皇帝终于忍不住喊了一声,哆哆嗦嗦的站了起来,却见李醉突然抬起头,目光炯炯的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不胜辛劳,特加赐王珠一枚,位列亲王之尊!”太后忙补上了一句。
皇帝终于闭上了眼,摇摇欲坠的一屁股坐回了龙椅,却仿佛抽干了精神,头也不抬,什么都不看了。
“臣领旨,敬谢太后隆恩。”一个宝蓝色的身影从左侧群臣中出位,站到大殿中央,紧挨着孟回不过半臂之遥,平静的声音谢恩,听不出一丝情绪。孟回的心头一跳,她拼命的压住想抬眼看她的念头,崔梦回,你是崔梦回,你跟李醉,终将站在命运绳索的两侧,而这,只是一个开端!
“退朝!”尖锐而悠长,回荡在朝堂内外。
李醉第一个转身走出大殿,孟回仍是低头施礼的姿态,身形交错的瞬间,李醉甚至收了收衣袖,仿佛生怕沾染,昂首阔步,渐行渐远。
“堂主回来不吃不喝,就在教宗塔祈福厅待着,你去看看啊!”茯苓嘟着嘴埋怨泽泻。
“我有什么办法,朝廷想的这个损招,堂主没法带皇帝回去修行,朱堂主必定又是阴阳怪气的在道子那里嚼舌头!”泽泻持剑守在祈福厅门前,堂主那么厉害的人都没想出办法,她们又能怎样呢?
夜深人静,厅内烛火灼灼,祈福厅是教宗塔长明灯处,长明灯意为祈福,承受月辉,福寿安康,代价不菲,能摆在这里的长明灯都是京都顶尖的权贵,百十盏灯火照的厅内透亮,孟回在一排排的灯火中,寻找前些日子用李醉送的礼给她们母女置办的灯。越是身份贵重的人安置的灯越是摆在里面,直到第一排,她看到了那两盏崭新的银色油灯,下面小小的铭牌:珈蓝郡主,贤德王妃。孟回看着摇摆的火苗,想了想,拿起铭牌,翻过来,袖子里的银针包里抽出一根,在铭牌的另一面小心翼翼的刻下:李醉,晁冰娥。想来,这才是她们真正想要的名字吧。她小心翼翼的重新挂上铭牌,忽然看到紧挨着的一盏灯,银色的外壳已经有了发黑的趋势,但灯口处明显有擦拭过的痕迹,看来已经用了很久,但主人会定期来给擦拭。胧朝的顶尖权贵,还有这么虔诚祈福的?
灯下小小的铭牌扣着,她信手翻过来,却愣在原地。稚嫩的笔画,“崔姐姐一家”五个字挤在小小的铭牌上。眼前闪过白橡山上一脸骄傲的孩子说:“我才不信教宗那一套,什么长明灯,什么拜教宗塔,都是骗人!骗我母亲的!”
她从来不信,但她想信了,为了你,崔梦回。
闭上了双眼,这五个字映入眼里,扎在心里,崔梦回,原来这世间真的有一人,念你始终。
“咚咚咚”
“堂主,珈蓝郡主求见!”门外传来泽泻的声音。
-完-
第 23 章
当孟回快步走到会客堂时,看到的是李醉一边喝着茶水,一边悠闲地欣赏堂上的一幅字:月生月落会有时,人来人往自在心。
茯苓在旁小心的侍奉,见孟回终于来了,如释重负。
“孟回拜见郡主!”与往日“崔小姐”迥然不同的正经腔调。
李醉回头,调笑着说:“不该是公主了吗?上午孟堂主不是眼瞧着我升了公主位份吗?”
梦回刚要改口,李醉挥挥手,示意不必了。
“今儿来找你谈正事儿。”李醉放下茶盏,看着孟回的眼睛,吐出两个字:“结盟。”
孟回眼光一闪,茯苓泽泻相互看了一眼,转身出去,守在了门外。
“我知你上有师兄下有师妹,我帮你争夺下一任教宗之主,道子之位。”
“你要什么?”孟回看着李醉生意人一般的谈着价钱,心里,百味杂陈。
“活着!”
“活着?”
“活着。”
李醉终于落了座,板着手指细数:“第一,我去教宗凶多吉少,你是吹角山有势力的亲传弟子,能护我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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