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江南,繁华不再,人迹寥寥,遍地尸骨,却不是战斗厮杀而死,而是饿极相食而亡,那不是江南,不是人间,而是,地狱。
红色的月亮冷冷的看着,围住百姓的一圈圈的铁索围墙,爬不过去扯不烂,人们被围在牢笼一般的世间,杀人,被杀,吃人,被吃。
忽然,一只只白兔聚拢在孟回周围,口吐人言:“你为什么不去死啊?他们都死了,你爹娘都为你死了,你为什么不死呢?”
眼前的白兔圆圈不断旋转,声音越来越大,是啊,我为什么不去死呢?我该死。
孟回举剑刺向自己。
当的一声
扶起李醉的孟回忽然满脸痛苦,举剑自刎!情急之下,最远处的小武一把扔出了金锉刀,孟回的剑错过脖颈,斜刺入左肩,但她的眼睛却瞬间清明,手起剑收,从左肩伤口带出了一溜鲜血洒向了暗处的石头方台,金锉刀当得一声扎在地上,本也陷入呆滞的阚剑瞬间惊醒。
几人猛地拉着地上的李醉,退回书桌一侧。石头方台银光乍现,浮起一具身体,长长的纯白须发竟然将身体紧紧包裹,银光中,须发渐渐散开,一身白衣的老者,在银光中悬在空中,俯视着他们。
他面容严肃,眉心一道深纹,眼里尽是审视。
目光所及,仿佛千钧之力。
却在孟回头顶停住,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活着?”
半晌后,他轻轻吐出一个“好。”
目光落在孟回怀里昏迷的李醉身上:“蠢货。”
忽的眉头一挑,李醉脊背的伤处生出闪烁银光,与白衣老者身上的银光竟是交相呼应,他向前几步,孟回紧紧的抱着李醉向后瑟缩,阚剑和小武咬着牙顶着光用力,想挡在她们前面,却,无能为力。
老者停住了,轻叹了一口气:“孽缘,罢了。”空中,他伸出右手直奔李醉,那只手无限延长穿过阚剑的剑,小武的胳膊,孟回的怀抱,直直的从李醉身上掏了一把。
孟回死死他,透过刺眼的光,她看清,那只手,少了无名指和小指头。
手臂收回,白光中的老者一闪,化作星辉,瞬间消失。
一道白光从灵湖底直冲天际,奔月而去,无影无踪。
远远地教宗金殿里,陆步秋坐在窗边,抚摸着子舟残缺两指的手,正在沉思,猛地抬头,透过窗户,只见白光奔月,他冲到窗口,伸手抓取,拼命大喊:“怀德!不要!”
李怀德,你又抛下我了,一如迎娶西北仇氏女为皇后的时候,自戕离京寻子的时候,湖底掘墓避月求死的时候,李怀德,你答应我的同生共死呢?
一个白衣秀才遇见了山匪劫掠,青衣少侠出手相救,两人志趣相投,义结金兰,事情的开始总是这么轻描淡写。
夜半,山口,月下。
“怀德,黄金军火器非凡,平山填海,我们不是对手,何必自寻死路,不如你我隐居此山,避祸求存,自在余生。”陆知行拦住伤愈下山的李怀德。
白衣秀才李怀德却扭头遥望山下,紧缩的眉间一道深纹:“知行,黄金为祸数年,它们虽然看似坚不可摧,却也不是毫无弱点,不然为何只是龟缩西北,只是短时间进攻其他地方,很快撤退,一定有什么令它们恐惧的存在,那就是我们打败它们,为众生夺一条活路!”
“怀德……”陆知行刚要开口说服他。
白衣怀德却一把抱住青衣知行:“知行,我意已决,你可愿与我,同行共战!同生共死!”
温暖的怀抱带着他的书卷气,明明瘦弱,却又仿佛蕴藏着无穷的力量,众生是他的信念,众人本与我无关,只是,他是我的,信念。
陆知行闭上了眼睛,双手紧紧环住怀德的背,仿佛要把他裹进自己的生命中:“好,同生共死,你说的。”
八百年的漫长岁月里,陆知行都快忘了自己到底换过多少个名字,一双手沾了多少鲜血,但每个阴冷的颤抖的朔月之日,就要一次又一次陷入幻境,直戳心里最隐秘的,恐惧的幻相,这就是月石长生的代价呀,唯有李怀德三个字,陪他熬过漫漫长夜,熬过地老天荒。
如今,却永远的没了。
跪在地上的陆知行冷冷的站起来,摇摇晃晃的走到床前,灯光昏暗,半张脸隐在夜色中,却露出一张嘴,咧开,笑了,苍白的手抚摸着子舟的额头,声音温柔如水:“既然如此,我便以你敬畏的天地为阵,你守护的众生为灵,化作我永生不烬的梦,尘归尘,土归土。”
手下用力,嘎嘣一声,子舟头碎而亡。
◎作者有话说:
破阵,破的就是这个阵,陆大人要醉死在他无穷无尽的美好幻想中,永生烬本就是他给自己琢磨的。
沉沦幻想,因为现实痛苦,无奈,空虚,无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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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 56 章
东方现出了鱼肚白,打坐的会闻忽的睁开了眯缝眼,猛地站起来,警惕的四周环视。
另一边,泽泻站在滩涂的污泥中,呆呆地望向西北,吹角山上的金殿,彻夜灯火通明,此时在朝阳光辉里,金顶闪光刺的眼睛生疼,流下泪来,低头拭去,却见脚下白色的教袍早已污泥点点,脏了,就是脏了。
“有人!”会闻缓缓抽出了手里的短刀,示意泽泻。
她立刻缓过神来。
“十人左右,包抄过来,兵刃带着血味儿!”会闻回头看了看依然漆黑的洞口,不知里面的人什么情况,心中一片焦急。
泽泻三下两下将袍子打结盘在腰间,紧紧盯着眼前的茫茫苇草,攥着手中剑:“打不过,你就去北边叫人,这里,我死守。”
两人背靠着背紧张的与外围对峙着,时间分分秒秒,忽的,他望向洞口,洞口有点光亮,不多时,会听第一个上来,紧接着是小武,阚剑背着昏迷的李醉,孟回最后。
“终于回来了,小心,周围有人,围而不攻。”会闻忙迎上孟回。
“是不是与你寻到洞口的异味相同?”孟回似心有所思。
会闻略一沉吟:“咦?还真是,其中一股夹着兰草香气的正是寻至此处的那股味儿。”
孟回略沉了口气:“无妨,是友非敌。所有人,回欣晖堂。”
“是!”
清晨的风吹拂着苇草,一行七人关了地洞,迅速离去。
苇草丛中,“家主,我们?”中年男子向一个矮小的斗篷人恭敬请示。
“回去呗。”稚气的女孩儿声音,转身间,袖子上一抹精巧的兰草刺绣,细细看去,竟是变体的一个“兰”字。
李醉缓缓的睁开眼睛,乳白色的帷帐,柔软的床榻,安心的味道。
“醒了?”一只手轻轻的覆上她的额头:“退热了。”
她挣扎坐起来,拉着孟回的手:“怎么回来的?墓里后来?”
太多问题想要知道,目光却停在孟回包扎的左肩上:“谁!伤的你?伤势如何!”
在她心里,梦回从小到大都是稳妥的,少见如此伤势,怎能不急。
“我自己刺的。”孟回拍拍她的手背,端起一碗药:“喝了,趁热,再说。”
话音刚落,李醉一口干了汤药,微烫的药顺着喉咙落入肚子里,酸酸苦苦,不禁一个哆嗦。
“傻吧。”孟回见状却笑了:“你看见了什么?”
李醉别开目光:“什么,看见了什么?”
“一定是个噩梦吧,最不为人所道的隐秘。”孟回说的坚定。
半晌,李醉点了点头。
“既然是隐秘,就不能说,你如是,我亦如是。”孟回抚了她的背:“等哪天你先说了,我就听着。”
亲近不该是剖开别人隐秘的刀子。
手指猛地弹起,孟回脸色一变:“爬下,别动。”
李醉被吓得一愣,乖乖的躺下,翻了身。
温热的手触碰脊背那熟悉的伤痛之处……伤痛?怎么不疼了?李醉立时瞪大了眼睛:“那伤……怎么不疼了!”
光洁的脊背上,曾经狰狞的凹陷伤口,全无踪迹,仿佛从未发生。
孟回若有所思,轻轻盖上被子:“因为,没伤了。”
“堂主!出事了!”侍卫当当当的猛敲房门。
“怎么了?”孟回神色如常起身开门。
“金甲卫重重包围了欣晖堂,要进来捉拿您,茯苓副堂主已被拿下,泽泻副堂主不知所踪!”侍卫三言两语。
孟回一愣,眼中生出三分意外,难道……
“什么理由?”
侍卫顿了一下:“十大罪状。”
“哦?我倒要看看自己到底犯了什么事儿。”孟回起身走到门口,略一思量:“李醉,马上带着你的人从暗道出去,我这事了就去找你。”
不待李醉回话,她便匆匆离去。
三日后,同福酒家后院,一个年轻的厨娘提着饭食匆匆进来,回身落了锁。
“什么情况?”李醉问道。
赢兰放下饭食:“明日金殿大礼,当众审判。”
“什么罪名?”
“十大罪状。第一,诛杀同门,残害师兄;第二,勾结外道,霍乱教宗;第三,执掌欣晖,中饱私囊;第四,庸医治病,害人无数;第五,结党营私,不尊师长;第六,私德不休,有辱教义;第七……”
审判官的声音浑厚有力,一条条例数罪行,声音回响在金殿之中。
上位正中,坐着道子白祚,往日慈爱的笑脸,此时阴郁苦楚。他的右下方坐着的是三个亲传弟子的位子,却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兰堂主,左下方新置办的中原圈椅里,一个青色长袍男子稳坐其中,正是精极卫督主,陆步秋。
下面满满当当站着教宗的红衣教使,道长,所有管的上事儿的,都来了,更有数万教众守在金殿外,审判亲传教使,几百年来从没有过!为表公允,特许教众听判。
正中间,钢铁牢笼里,厚重的锁链紧紧的铐着一副单薄的身躯,散着头发,凌乱不堪,细细看去,露出的手背上,血痕斑斑。
啪的一声,一支金杯跌落主台,众人齐刷刷望去,却是兰堂主掉落了水杯,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一身羸弱,极少见人,往日里这大殿中最风光无限的人正是笼子里的孟回。
侍女赶紧上前拾起金杯,对面陆步秋似乎不经意的一瞥,从地上的杯子,扫到一脸漠然的兰堂主,不知何意。
“月神在上,请宽恕这迷途的孩子。”白祚伸出双臂,仰望穹顶中以金银雕刻的星图,正中的硕大圆珠,就是月神的代表。
“孟回曾是我最最心爱的弟子,她治好了我的眼疾,身世凄苦,聪明好学,多年来侍奉左右。可作为她的师父,亲眼看着她为了权利,金钱,野心勃勃,沦为今日的丧心病狂!我,痛心疾首!”白祚捂着胸口,两行热泪挥洒而下,下面的教士立刻躬身行礼。金殿外的教众也跟着痛心疾首,甚至有人跪下来与白祚同悲,都是孟回贪得无厌,狼子野心,竟让栽培她的师父伤心至此。
“嘿,嘿嘿嘿……”一片悲哀中,笼子里的孟回却一声,两声,三四声的笑起来。
审判官猛地落下木槌:“放肆!你竟如此丧心病狂!”
孟回缓缓的抬起头,散乱的长发中,露出苍白的脸,她直直的望向审判官:“按教律,我可有申辩的权利?”
审判官语塞,半晌答道:“有是有……”
“既然有,十大罪状,我便一一说说吧。”她一句打断审判官,猛地转身面向主台,伸手指向往日里三个亲传教使落座的右侧长椅:“朱麾,五年前三月初三,我从全州赈灾止瘟回来的遇到他安排的刺客,带头的是刑司暗卫长金不欢;四年前我的侍女忽然找到她失散已久的亲哥哥,没过几天,她就中了迷魂蛊,并把蛊虫加到了我的茶里,她哥哥从朱麾府上的长史手里收了五千两银子;三年前……今年,沉船,暗箭,凡此种种,几年以来,他杀我不下八次,难道只许我等着受死,却不能反抗吗?”
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的落入耳中,殿外的教众立刻小声议论纷纷,殿中的教士们仿若未闻。
“第二条,勾结外道?我去京都,是奉了道子的法旨,迎郡主来吹角山修行,是教宗与朝廷的安排。说李姓皇族是外道,难道这李姓先祖创建的教宗改性了白吗?”
主台上白祚终于绷不住那张哀痛的哭脸,砰的一声拍了桌子。教士之首,兰家的老头子,已经抬头看着他,眼中神色不明,殿内教士们开始有了声响。
“第三,中饱私囊?我执掌欣晖堂以来,负责治病救人,派药行医,赈灾发粮,一桩桩一笔笔,每旬的账目都公示在城中三处府学中。我无外戚,所得所收都在欣晖堂里摆着,大可以去搜搜有什么私囊。如果说有,也是断了某些人的私囊!往日欣晖堂的烂账,大家尽可以看一看,药是以次充好,粮是赈十得一,就连医师的许可,也要每年每人一百两银子的【教凭】费!这些都进了谁的囊?”红衣教使末尾的白胡子的老头慌忙的低下了头,陈氏执掌欣晖多年,谁人不知。
“第四,庸医治病?我自行医,救治过多少人,没有计数,你们心里自知,没什么可说的,但凭良心。”殿外的教众中,三三两两的人都低下了头,孟回常驻吹角山,这附近的百姓求医于她最是频繁,若说没治好,实在是昧了良心,但若说是治好了……他们抬头看着众教士围住的笼中孟回,岂不是与势为敌,老百姓,势必人强,谁敢出头。
“第五,不尊师长?哈哈哈……”她放声大笑,众人皆是不解。
“他!”孟回猛地一手指向主台正中的白祚:“你们不好奇他已经124岁,为何如此长寿康健吗?历任道子中,这是除了taizu外的第一长寿!”这一问戳中了许多人的疑心,白祚确实太康健了,除了当年的眼疾,这几年更是健步如飞,仿佛三四十岁的中年人,早就有人暗暗揣测他迟迟不立继承人是不是因为自信能活的像taizu那么久。
“那就要问问旁边这位陆督主了!他是怎么以江南十万生灵炼制血月石,为白祚增寿延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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