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经年,除了国丧回来给外甥撑腰,程国舅再没回过京都,就在遥远的西大营,操练着他的二十万铁骑。只是此时,这位国舅爷,是会选择教宗,还是朝廷?是李醉,还是陆步秋?
李醉沉默良久,开口道:“我给程国舅写信,请他以家国天下为重,起码,不与我们为敌。”
赢兰有些犹豫:“程家,会答应吗?”
“不,不是程家,而是程普将军!”李醉信心满满。
“没错,你还是皇帝赐婚给他的儿媳妇。”孟回忽然插了一句。
众人一愣,柿树笑弯了腰,拉着赢兰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不,不是,我早拒绝了。”李醉磕磕巴巴的赶紧解释,紧接着和盘托出:“我还将许诺他,陛下羸弱,如果李氏绝嗣,皇位将送给程氏,程启即位。”
天下,从不是哪个姓氏的天下。
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
“只是……”李醉欲言又止。
“你担心人们是不是真的敢反抗白祚。”孟回早已看破了她的犹豫。
李醉点了点头:“金殿审判,证据确凿,却没一个人敢站出来,全都跪着。”
孟回却笑了:“不,那只是一颗种子,埋在人们心里,并将在合适的时机生根发芽,星火燎原。”
正如她所说的,老百姓们不会在刀剑架在脖子上的时候讲正义,他们不是英雄,他们首先得活着。
但同样没有一把架在脖子上的刀剑能够获得真正的人心,人心向背,早已在善良和公义中生根发芽,只是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活着,站着,获得正义。
商议妥当,阚剑带着李醉的信前往武州,赢兰去桂州联络孟回的属下,柿树会西南找晁舅舅支援,石武则留下来研究传说中的西洲矿藏,为大家增益兵器。
傍晚时分,夕阳西下,几人望向门外天边。
在视线未及的遥远所在,石府君派来送信的工人站在北山上苦思,如何才能下去见到少爷。
西南大寨四门大开,装饰一新。树屋里,晁不语一遍一遍的梳理胡子,询问老婆:“白的拔干净了没?可不能让妹妹觉得我是个老头子了。”
晁舅母善解人意的把他袍子背后的褶皱抚平,悄悄又抹了一层珍珠粉在耳后。
儋州的广阔江面上,罗子娟只带着两个侍女进了精极卫船队的大营,上任不久的风镜副使洋洋得意端坐上位,瞥了这位瓮中之鳖的罗将军一眼。
他正要命手下拿下这个被骗来议事的柔弱军二代,却只听得一声铮鸣,脖子有点凉,左右黑衣卫士惊恐的眼神中,眨眼间身首异处。
矮胖的侍女一把掀开帷帽,憋了好久的闷气,一声大吼:“老子宋大刀是也!”手中提篮炸裂,一把明晃晃的青龙偃月刀抡圆了冲着船上的精极卫砍去。
激战过后,精极卫封锁儋州入海口的十五艘战舰被尽数拿下,罗家的亲信都尉重新守住入海口,关了港口闸门。
从小服侍罗子娟的侍女一边包扎伤口,一边忍着泪。
“皮肉伤,没事儿。”她出口安慰,目光遥望西北,李醉,我已经夺回了儋州港口,必为你守住江东十一州的门户,等你回来!
侍女小心的脱下她的护腕,血水已经粘滞,她的目光落在手腕上,忽的坐起来,赶紧洗干净左手腕,一支满绿的翡翠玉镯完好无损,这才安下心来,轻抚玉镯。
程启你个混蛋,派人送了李醉的母亲来竟然还搭赠了个小皇帝,托人送个镯子当谢礼,我还得惦记着请你喝酒还礼。
只是,你可一定要活着啊。
-完-
第 66 章
李醉一个人盘桓在五十弦和四十九弦石窑洞的山坡之间,不知在想什么。
“主上。”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赢姐姐。”李醉拉着她坐在了山冈山:“明天就要去桂州,准备的怎么样?”
赢兰行礼:“一切就绪。”
略一沉吟:“我有要事禀报。”
“要事?”李醉一挑眉毛,赢兰从不是个夸大其词的。
“赤焰暗自联络我,带话给您,他可以私下给我们一些方便。”
“方便?”
“比如,放过我们四个通过密道去西洲。”赢兰说出了这几日的猜测。
李醉心头已经有了计量:“他要什么?”
“替他照顾一个人。”
“谁?”
“龙泉。”
儋州针对精极卫的炸船事件中,火焰崩裂的瞬间,陆步秋一把抓起身后的龙泉挡在前面,事后龙泉虽然捡回了一条命,却身受重伤,残了一条腿,废了一只胳膊。
恼羞成怒的陆步秋本想直接处置了他撒气,却转眼间再也找不到这个人,或者说,是被人藏了起来。笑问这世间有谁能逃得过陆督主的手呢,慢慢找而已,他有足够的的时间。
复杂的地道转角处,赤焰一身黑袍居高临下看着她,赢兰警惕的拔出剑,她与众人走散了,直到见了赤焰才知,恐怕这走散也是赤焰副使的手笔。
赤焰轻叹了一口气:“赢兰姑娘不必如此警惕,我若想下手便不会站在这与你谈条件。”
“什么条件?”赢兰压住心头惊疑。
“自幼家贫,父亲病故,母亲便抛弃了我们兄弟不知所踪,日子过得不易,直到我们投入师门清月派,后来又一起被陆督主选中,一步步做到了副使。”赤焰说的平静。
“你们?”赢兰细心的接住了他的未尽之意。
“龙泉不只是我的师弟,他还是我的亲弟,唯一的亲人。”多年来仿佛面具人一般的赤焰,终于裂开了缝隙。
“他已残疾,没什么用处却又知道多,历来这样的,都被督主处置了。我藏他至今,已是尽头,天上地下,唯有去西洲,尚有一条活路。”
“你身为兄长,不能求情吗?”赢兰依然不信。
赤焰一笑:“你不知陆督主,严禁身边人有私交,我和龙泉的师兄弟关系已备受猜忌,幸而我们长得各像父母,如果知道是亲兄弟,恐怕再无赤焰副使了。”
“为了副使的权势,你就要放弃亲弟?”
“如果没有副使的权势,我便再无护着他的本钱。”
一阵沉默,赤焰很耐心,直到赢兰开口:“好,我们在西洲保护龙泉安度余生,你能给什么?”
“长翅膀那三个西洲人。以一换三,你们不亏。”
“主上,您觉得赤焰可信吗?”赢兰说出了她一路上的迟疑。
李醉思量许久:“无论赤焰是否可信,龙泉意欲何为,会飞他们三个,都值得我们冒这个险!”
两人议定,赢兰带着李醉承诺的信物,转身就要离去。
“赢姐姐,你说如果陛下下令处置了陆步秋,我们联合西大营逼迫白祚退位,是不是就可以不打仗,不死人了?”李醉终于说出了她心头的困惑,这份困惑使她每每在孟回计划战斗的时候,都存着一丝疑虑,必须这样吗?”
“主上,没有人会束手就擒的,我知道你不愿死人,但这都是自己的抉择,用最后的胜利告慰他们,死生勿论。”
“赢姐姐,不必事事强求,定要平安归来。”李醉忽然叫住她。
赢兰转身,粲然一笑:“当然,等我回来还要求一个大赏赐,您可得准备好了!”
“好,但有所求,无所不拒!”
其实她已经在阚剑衣袖上那缝补的细细密密的针脚里,赢姐姐好久不见的桂花味发丝间,看到了一桩自然而然的,值得祝福的“赏赐”,可惜,成为了李醉此生最可惜的承诺。
随着西北诸州反教宗声浪迭起,吹角山陷入了从未有过的紧张。
白祚端坐主位,身后跟着的是兰师妹,两侧的红衣教使收敛了神色,下面的百十号道长,教长们七嘴八舌。
终于,白祚把手里的蓝晶石权章猛地砸在桌面上,“铛”的一声。
“兰冰,你可愿代为师率教宗军平叛异教徒的叛乱?”
几百年来,教宗军从未出过吹角山一步,尽管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但他们始终谨守泰祖道子的法旨,绝不涉及朝中争斗,哪怕几十年前的三王之乱,李氏危机,也没有派出过一兵一卒。
齐齐禁口的高阶教长们面面相觑,不少人把目光投向了白祚左手边的兰教长,吹角山第一世家。
然而兰老头一动不动。
大家心里清楚,白祚要剪除的并不仅仅是周边几个州府反抗教宗的百姓,更是要彰显武力,震慑教宗上下,朝廷内外,所有质疑他的人,他要的是,臣服,绝对的臣服。
“兰冰谨遵法旨。”细细弱弱的声音响起,大家才注意到,这场震慑的工具人已经站出来了,怪不得兰老头没说话,自己的孙女在人家手里。
桌上几位红衣教使心里暗自叹气,教宗的第一世家也不得不臣服,吹角山,危矣。
这天,风和日丽,教宗剿灭异教徒的南伐军整装待发。白祚亲自乘着象舆送行,浩浩荡荡的教宗军,身着金甲,手中持着斧钺,为首带队的正是那个娇小的女孩子,兰师妹。
“吾徒初长成,为师心甚慰之,如今送你出征,必能一战功成,歼灭异教徒,维护月神教宗的尊严!”白祚兴致很高,昨天陆步秋着人送来一块十年寿数的血月石做贺礼,更让他享用后,容光焕发。
万众瞩目下,兰师妹驱马上前,却在距离白祚十步之遥的地方停住,高声唱诵教宗十约:“泰祖御制,教宗十约!”
“一约,良善为本,仁心布道。”
“二约,清心向月,不惑权财”
“三约,团结互助,因果从流”
……
“十约,克己复礼,不出吹角”
令人惊奇的是,平时悄声细语的兰师妹,如此高声唱诵后却依然神采奕奕。
对面的白祚眼中精光一现,低头与右手边的金甲卫首领尹旭轻语,随后抬头笑着说:“一心向教,赤诚如斯,真是教宗幸。”
“可惜,你不是,你背叛的教宗,一心追求长生无病,残害百姓,助纣为虐,祸乱教徒,兵出吹角!白祚,教宗不容你,月神不容你,天下,不容你!”
短短数语,山河一变。
白祚狠厉的目光在眼前的兰师妹和她身后的兰教长之间徘徊。
“金甲卫,拿下这祸乱人心的异教徒!”白祚大呼,显然刚刚离去的尹旭就是被安排去调兵了,可惜,他喊完,毫无回应。
白祚猛地回头寻找。
“在这呢!”李醉和孟回二人一人押着尹旭一只臂膀走上前来。
孟回向兰师妹点头施礼。
白祚焦急的号令教宗兵士,却无人应答,他早知教宗兵本就从属各位教长,所以才一力培养金甲卫这支亲兵,然而此时的一盘散沙的金甲卫已被西洲兵士和刑司都尉一同控制住。
各州百姓义愤填膺,纷纷砸毁教宗塔,围在吹角山下。
白祚凌乱了头发,在象舆上四处张望:“陆大人!陆督主!陆步秋救我!”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自己的回音。
李醉皱了眉头,原本派去缉拿陆步秋的人回报,彼处早已人去楼空。
更令人不安的是,精极卫全都消失了,这也使得合击白祚如此简单。
令这场颠覆如此简单的另一个主因,就是兰家,起先她们联系兰家,代表西洲和朝廷允诺打败白祚后,支持兰师妹继任道子,却未想到兰家未置可否,只是回礼赠了一枚蓝色晶石。
孟回拿在手里:“这是兰家先祖的家印,与白祚手里那枚来自同一块蓝晶石。”
“家印?”李醉接过来仔细看了,印面上书:芝兰玉树。
“芝兰玉树?就是夸有个好徒弟?”
李醉抬头,与孟回目光交错:兰家,可信。
山脚下百姓呼声阵阵,远处教宗塔轰然倒塌,升腾起一片黑烟,白祚四处求助,无人应答。
“白祚,你当年暗害先师雷平道子的证据已经公之于众,还有谁会支持你这个欺师灭祖之徒吗!”红衣教使兰老头终于开口。
“我欺师灭祖?!只有我吗?你问他们,他,他,还有陈家,黄家,他们是今天才知道我弄死雷平吗?”白祚四处指认,手指之处的高阶教长无不是愤怒的,愤愤不平的样子。
“你死到临头,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
“狡辩!”
“哈哈哈哈哈哈……”白祚仰天大笑:“你们,一个个这时候出来演忠贞,当初雷平的革新派动了你们家的仆役,田产,专营买卖的时候怎么不这样,一个一个的来跟我诉苦,然后表忠心,今天都冒出来装好人!教宗倒了,你们谁能得好?”须发凌乱的白祚仿佛撕咬的疯狗,声嘶力竭。
他猛然醒过来,颤抖着声音朝向兰老头:“难道,难道兰家不是世代守护教宗的吗?”
“当然不是。”兰师妹缓缓向前,他的祖父兰老头却低着头落后半步,众人皆惊,如此礼数,原来兰冰才是兰家的家主。
她缓缓开口:“我们兰家,世代守护的只是泰祖的血脉。”
(o?▽?)ノ国庆快乐ヾ(?ε?`*)
-完-
第 67 章
兰师妹转向孟回,躬身大礼:“殿下,白祚罪孽深重,理当诛杀,江南血案中您家破人亡,所以请亲手复仇。”
刚刚说了泰祖血脉,又来了句殿下,在场的教宗众人无不惊愕。
孟回却侧身稍躲,只算受了半礼:“还是叫我师姐吧。”
兰师妹仿佛早在预料之中,坦然出口:“师姐,请用我这把兰氏家传宝剑吧,泰祖赐给先祖的,诛邪。”
“好。”
闭上眼,江南血案仿佛就在眼前,血色的月亮冷冷的照着这座人间地狱,饿死的母亲不甘心的垂下了手腕,父亲惨白着脸递过来烧焦的肉,腿上伤痕累累,血肉模糊,当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崔梦回,你为什么不去死?你为什么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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