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也许她是不想找你”差点脱口而出,傅湘及时勒住话头,改口道:“找不找你,跟功夫厉不厉害没什么关系,这个是要靠机缘的,也许你娘就是怎么也找不到你呢,那谁能说得准?”
尹秋说:“好像也是。”
“那满师叔有没有说,他们找你娘是干什么?”傅湘问。
“这个……”尹秋想了想,“没说,不过她是我娘,找她也不需要什么理由罢?”
“倒也是,”傅湘扔了雪球,站起身来,“前院儿怎么那么吵?走,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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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闹的喧哗声中,院落大门口挤满了人,廊下庭院也都站着不少弟子,今日难得有些热闹。
两人来到前院,尹秋踮着脚四处瞧了瞧,发觉门口摆了张长桌,上面放着不少盒子包袱一类的物什,两名女弟子正按照手上的名单喊着名字,谁被叫到了,谁就可以过去领东西。
“是宫里要发什么东西给我们吗?”尹秋张望个不停。
“等着,我去问问。”傅湘说完,一头扎进了人群中。
很快,傅湘又回来了,冲尹秋摊手道,“不关咱俩的事,那些东西也没咱俩的份。”
原来在云华宫,弟子们每月都有一日可以收到家里人送来的物品,由山下运回来,再由专人统一收纳保管,然后挨个儿分发。
尹秋和傅湘都没爹娘管,自然也无人会给她们送什么吃的用的来。
但也不仅仅只有她俩干看着,院里也有不少弟子满脸羡慕地站在一边旁观,得了东西的弟子们都喜笑颜开,纷纷聚在一处交换着看对方收到了什么。
“还以为我们也能有呢,”傅湘靠在廊柱上,“别看了,趁早回房休息去,下午还得上武课。”
听出她这话里多多少少有些失落的意味,尹秋忽然想起一茬,拉过傅湘的手说:“跟我来。”
傅湘不明所以,被尹秋一路拉回了房去,见尹秋在柜子里翻翻找找,便问道:“你找什么呢?”
“找这个,”尹秋取出一个油纸包来,“我分你一半。”
瞧见那包里装着的吃食,傅湘眼睛一亮,说:“哪儿来的?”
尹秋找了块手帕给傅湘包了一半,递给她说:“昨天师叔带给我的,我们一人一半。”
傅湘高高兴兴地收了,说:“谢了啊,”她捏了粒糖丸塞进嘴里,又道,“看来满师叔真是对你不错,她该是知道今天山下会送东西上来,怕你见别人都有家人关心会很羡慕,所以就给你带了这些吃的,好贴心呐。”
原本尹秋还没想到这方面来,经傅湘这么一说,心里便有些动容,笑着道:“是罢?师叔人很好的。”
“那我把这个给你。”傅湘将裹好的手帕揣进怀里,又掏出一个钱袋来。
尹秋一见那钱袋,面上浮起欢喜:“给我……真的吗?”
傅湘说:“左右我也用不着,既然你这么喜欢满师叔,干脆给你好了。”
尹秋小心翼翼地将钱袋接过来,左看右看,越看越喜欢,笑逐颜开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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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江雪行到明光殿时,谢宜君才刚起。
寝殿里烧着木炭,丝毫不觉得冷,谢宜君披散着长发,身上拢着件绛紫外袍,说:“来了?”
满江雪挑了把椅子坐下,叶芝兰随即入内给她奉了杯热茶,满江雪说:“查清了,南宫悯是想找到紫薇教失窃已久的圣剑。”
“圣剑?”谢宜君眉头微蹙,眸光闪了闪,“这关曼冬什么事?”
满江雪说:“据说当年如意门事变后,圣剑在紫薇教中不翼而飞,南宫悯怀疑是被尹宣所盗。”
“所以她是觉得圣剑在曼冬手里?”谢宜君顿悟,“难怪紫薇教会突然兴师动众搜寻尹秋,原是为了这个。”
满江雪点头,说:“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想将师姐引出来。”
谢宜君在殿内踱着步子,微微思索一番,侧脸道:“她怎么就能确定圣剑是在曼冬手中?就算剑是被尹宣盗取的,他转交给曼冬干什么?”
沈曼冬与尹宣虽有成婚事实,却只是一场骗局,就算尹宣私藏祸心,也该将教中圣物交给旁人才对,拿给沈曼冬是什么道理?
满江雪说:“不得而知。”
谢宜君思忖道:“传说那圣剑削铁如泥,是一等一的神兵利器,当年紫薇教立教祖师也是凭着那把剑击败江湖豪杰,博得声名,这才将紫薇教发展至如今的地步,圣剑被盗,南宫悯自然心急如焚,这事非同小可,需得想个对策,如若圣剑真在曼冬手上,千万不能叫紫薇教的人先将她找到。”
满江雪瞧着她,说:“你有什么想法?”
“已经过去这些天了,曼冬还无一丁点消息传来,”谢宜君说,“暂时就当她死了罢,但我们大可凭借圣剑这事,给紫薇教添乱。”
“你想怎么做?”满江雪问。
“南宫悯不是想找圣剑么?”谢宜君微微一笑,“那咱们就给她一把圣剑。”
满江雪转着匕首,沉声说:“她不会轻易上当。”
“所以就要做的真,”谢宜君说,“找个人假扮曼冬,再散布圣剑已被云华宫所得的假消息,南宫悯再是谨慎也会按捺不住探明真相,之前出了个温朝雨,难保这十年她不会再安插个什么眼线,就算不能因此动摇紫薇教几分,也能借此查一查宫里可还有什么卧底,左右都是不亏的。”
之前搜查尹秋的踪迹时,云华宫分明领先一步,而紫薇教却能抢在满江雪前头到了姜都城的苏家找人,分明是宫中有内应向南宫悯报信,这人埋得深,半点蛛丝马迹也未留下,一日不除,就一日是个隐患。
满江雪说:“你有好的人选?”
谢宜君笑看她一眼,缓声道:“还用问?你是曼冬带出来的,你们二人自来便有些相像,且整个云华宫除了你,也没旁人更了解曼冬的一切,当然只有你可以胜任。”
门外的弟子们不知何时都已离去,只有叶芝兰的身影还立在外头,谢宜君瞧着叶芝兰,压低声音道:“这事仅有你我二人知道,途中若是出了差错,就能顺藤摸瓜查下去,有那温朝雨的前车之鉴,再是心爱的徒儿我也抱有几分戒备,交给旁人我不能放心。”
两人就此事商议了一阵,满江雪便推门而去,听到动静,叶芝兰转过身来,冲满江雪说:“师叔是回惊月峰,还是去弟子院?”
满江雪把玩着匕首,薄刃上映着叶芝兰清淡的容颜,满江雪迈下阶去,说:“你找几名信得过的弟子,准备一番,过两日去锦城接个人。”
叶芝兰问:“接什么人?”
满江雪说:“沈曼冬。”
叶芝兰微愣:“沈师叔……她果真还活着?”
满江雪“嗯”了一声,又说:“不要声张此事,切勿走漏风声,一路上必须小心谨慎,低调行事,也勿要告诉弟子们是去接谁,这事只有你我和掌门师姐知道,明白么?”
叶芝兰赶紧领命:“弟子明白。”
第20章
“手腕使劲,都给我把手臂抬起来,这是剑,不是扫把!”
乌云罩顶,寒风席卷着练武场,雪停后的日子变得更加寒冷,新弟子们握着剑立在场中,已然冻得涕泪横流,站也站不稳。
不过是小铁剑一把,起初弟子们还很兴奋,可没想到真的上了手,操练上几个时辰,竟会累得遍体发痛,手臂像是灌了铅似的,每动一次就钻心的疼一次。
教导师姐依旧神情漠然地观察着众人,这些天以来,几乎每个弟子都吃过她的鞭子,连尹秋也不例外,无人对这位教导师姐不感到害怕,饶是此刻再冷再累,也是咬紧了牙关跟着练习招式,丝毫不敢松懈。
天色阴沉,令人无端感到压抑,连那听惯了的风声也在此时透出了难以言喻的沉闷,尹秋后背一片濡湿,冷风一吹,浑身都打起颤来,她吃力地跟着前方示范招式的师兄刺着剑,手背和面颊在风中如同被刀割,火辣辣的疼。
半个时辰后,钟声响起,教导师姐发了话,众弟子哀嚎一声,纷纷拖着疲累的身躯往弟子院赶去。
“怎么样,还能走么?”傅湘甩了甩膀子,越过众人挤了上来。
尹秋捏着剑柄,拭了把脖间的汗,气喘吁吁地说:“能走,先去吃饭罢。”
两人一同去饭堂领了饭食,又一起去汤房沐了浴,尹秋身心俱疲,坐在温暖的汤池里不小心睡着了去,待醒来时,傅湘已在池边的长椅上等了一阵,脚边搁着一个木盆,里头放着两套洗净的衣物。
“你怎么又把我的衣裳洗了?”尹秋连忙起身,慌手慌脚地穿衣。
“顺手的事么。”傅湘歪在椅子上,姿态闲散。
“你该叫醒我的。”尹秋说。
“见你睡得沉,想让你多睡会儿,”傅湘说着,丢给尹秋一张干燥的帕子,指着她道,“背上水还没擦干呢,小心着凉。”
尹秋将衣领拉下去,两手酸疼得厉害,只能费力地擦了擦后颈,傅湘见她行动不便,便上前道:“站着罢,我给你擦。”
周身热气四溢,好似浓浓晨雾,汤房内已不见他人身影,唯有两人共处。
“你也太瘦了,”傅湘叹息着说,“平时饭量也不大,跟喂猫似的,多吃点啊。”
尹秋适才睡醒,脑子还有些迷糊,也不大站得稳,听见这话只轻轻笑了笑,没吭声,她勉力扶着墙壁稳住身形,闭了闭发涩的双眼。
汤房里待久了有些闷,尹秋气息不匀,呼吸略有些急促,傅湘看了她一眼,又将视线移到她背上,帕子轻轻抚过肌肤,卷走凌乱的水珠,露出尹秋疤痕交错的后背。
都是些陈年旧伤。
傅湘看着那些伤痕,皱了下眉,说:“你以前经常挨打么?”
尹秋微抬了头,细碎的发丝半掩着脸,露出一双略微发红的眼眸,细声细气地“嗯”了一声。
傅湘扔了帕子,摊开掌心在尹秋背上摸了一下,说:“看样子打得挺狠。”
尹秋侧过身,动作轻缓地将腰间的衣领拉上肩头,轻声说:“是挺狠的,现在还会做噩梦呢,时常梦见有人打我。”
傅湘的目光随着尹秋的手游移着,最后落在她光洁白皙的面容上,停顿片刻说:“那都是些什么人打的你,又为什么要打你?”
尹秋抿抿唇角,说:“犯了错,说了不该说的话,或是撞上管事的人心情不好,哪怕什么都没做,也是会挨打的。”
傅湘看着尹秋低垂的眉眼,声音放轻了些:“你以前过得很不好?”
听出她语调中含了点同情的意味,尹秋展颜一笑,说:“有口饭吃就很不容易了,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都过去了。”
窗外摇晃着一排纸灯笼,灯光越过窗纸投在尹秋脸上,映出她眼角的一点桃红,分外显眼,傅湘看了她一阵,唇角微微扬起,语气略有些轻佻地说:“你长得这么漂亮,那些人都能对你下得去手,可见他们不晓得怜香惜玉。”
尹秋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说:“别说胡话,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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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在时间的推移中变得深沉起来,院里燃着烛火的房间不多,亥时快到了,弟子们大半都已睡下,尹秋与傅湘道了别,独自穿过抄手游廊来到房外,还未来得及推门,身后便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
尹秋回头看去,一身雪白的衫裙霎时映入眼帘,尹秋大为惊喜,忙朝来人迎上去,大喊:“师叔!”
满江雪张开双臂,将尹秋拥入怀中,两人抱了一会儿,满江雪才道:“外边儿冷,先进去。”
尹秋将房门推开,搁了手里的木盆,将衣裳挂起来后便又抱住满江雪,说:“这么晚了,师叔怎么会来?”
满江雪说:“我要离宫一趟,临走前看看你。”
尹秋倒了杯茶,拉着满江雪在桌边坐下,问:“这次又要去哪儿?”
满江雪捏着茶杯呷了一口,说:“有些事要办,”她瞧了瞧尹秋,关切道,“你脸色不大好,是又生病了?”
尹秋摇头:“没病,就是太累了。”
整日在寒风中习武练剑,好些弟子们都受了风寒,尹秋虽然也感到疲累,但她从小过惯了饥寒交加的日子,反倒十分坚韧,只是有些轻微的头疼脑热,大病倒是没有。
桌上摆着尹秋今日所写的课业,满江雪检查了一番,照常夸了尹秋几句,末了又道:“剑练得如何?”
尹秋原本有心使上两招给她看,奈何浑身酸痛,这会儿连剑也握不住了,只得悻悻道:“我之前看你舞剑很轻松,自己上手却不容易,没想到一把剑竟会这么沉。”
满江雪接过尹秋的小铁剑掂了掂,脸上露出些许笑意,说:“确实沉了点,不过刚入门的弟子都得用重剑练,一开始就拿惯了轻便的,往后再拿重剑就不适应了。”
尹秋恍然大悟,指着满江雪腰间的匕首道:“那它重不重?”
满江雪取下匕首,朝尹秋抛了去,说:“试试看。”
尹秋见那匕首精致小巧,不过七寸左右的模样,料想该不是很重,便只伸了一只手去接,不料接到手里却是倏地一沉,尹秋险些被那匕首带着摔个跟头。
“怎么这么重?”尹秋诧异。
满江雪笑了起来,复又拿过匕首一抖,抖出凝霜剑的原貌,说:“看着小罢了,实则里头还藏着一截剑身,自然不会轻了去。”
她手指修长素白,握着剑柄轻轻挽出几道漂亮的剑花,分外优美,尹秋对比了一下自己的小铁剑,目露羡慕道:“师叔的剑真好看。”
“你也会有属于自己的剑,”满江雪收回匕首挂去腰间,“夜深了,你早些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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