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夫人看着她,眉目和善道:“你们这些打打杀杀的事,娘不懂,可城里不还有官差么?江湖门派本事再大,也是怕官府的,你是大弟子没错,可大弟子也得照顾家人,你一心都放在不相干的人身上,却怎么不知道体恤我和你爹?”
季晚疏听不惯母亲这番话,直言道:“都似你这般想,天下就没人去管恶人了,你口中那些不相干的人,他们也有子女在维护江湖安定,不相干的人也在庇佑你,这话以后别再说了。”
季夫人不由面露尴尬,讪笑两声,一旁久未言语的季老爷则是听得火冒三丈,禁不住骂道:“你长大了,翅膀硬了,连你老子娘也开始教训起来!”
季晚疏不想与父亲争吵,说:“反正我得走。”
“走!”季老爷重重搁了茶盏,指着她说,“走你的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满心都想着要去找那紫薇教的妖女,跟你说过多少遍,那是个招惹不得的!你们师徒缘分已尽,我与你娘再三叮嘱,叫你不要再对她死缠烂打,你怎的就是不听!”
季晚疏面无表情地站着,不吭声。
“你以为我不清楚你存的是什么心思?”季老爷冷哼,“一个魔教妖女,潜伏进云华宫当卧底,做了多少害人的事儿!不过当了你几天师父,你就对她念念不忘至今,我问你,你到底在念念不忘她什么!?”
季晚疏暗自攥紧了掌心,仍是不说话。
这父女俩每每见面都少不了一番争执,季夫人见势不对赶紧打圆场,说:“好了老爷,你少说两句,晚疏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
“是她想自己回来么?”季老爷愈发气大,恨铁不成钢道,“若不是紫薇教来了锦城,她会回来?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还没嫁人,就不将父母放在眼里,她把那妖女看得都比你我重要!”
季晚疏忍无可忍,冷声道:“你自己要这般想,我无话可说!”
言毕,她便头也不回地冲进院子里。
季夫人懊恼地叹了一声,急忙追上去:“晚疏!你等一等……”
“让她走!”季老爷气得直咳嗽,冲季晚疏的身影喊道,“我今天把话给你撂这儿,你喜欢男人也好,喜欢女人也罢,当爹的都不管你,但这世上人人都可,就是那姓温的妖女不行!”
季晚疏猛地顿住脚步。
“老爷!”季夫人急得跺脚,“说好了不提这事,你快住口,别说了!”
“我若不说,她永远都不会明白!”季老爷扶着门框,注视着季晚疏,“你要想和那妖女继续牵扯不清,往后就永远别再进这个家门!”
季晚疏脸色发寒,蓦然回首道:“你要当真不想管我,那就什么都别管,我和温朝雨之间的事也不需任何人插手!”
“你这个……”季老爷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捂着胸口连连喘气。
“晚疏!”季夫人红了眼,哀求道,“你真想把你爹气死么?”
季晚疏脚步微抬,终是定在原地,咬牙道:“没人气他,不关我的事!”
她说罢,一个飞身落上马背,扬长而去。
·
冷风灌入窗口,带来无限寒凉,尹秋窝在桌边,无端打了个冷颤。
“所以,这是你第三次收到这药瓶?”傅湘歪在椅子上,手里捧着三个一模一样的碧色小药瓶,抬眸看着尹秋。
尹秋手里则拿着一个纯白的小瓷瓶,说:“我起初以为是师叔走的时候留下的,可现在看来,应该不是她。”
傅湘将这几个药瓶来回看了一遍,摊手道:“满师叔已经走了三天了,按理说她应该已经到了哪座州城,就算吩咐人给你送药,也不该夜里偷偷摸摸地来罢?”
尹秋摇了摇头,这也正是她感到疑惑的地方。
过了今夜,满江雪离宫便有四日,从她走的那天起,尹秋每天早上醒来时都会在桌上看见一个碧色药瓶,她也去找过那名替满江雪送药的女弟子问过,可那女弟子却说满江雪只吩咐过那一次。
也就是说,碧色药瓶并非满江雪所赠,乃是另有旁人。
“那这人会是谁?”傅湘百思不得其解,“你在宫里还有别的熟人么?”
尹秋不假思索地回道:“没有了,我只认识师叔一个人。”
傅湘想了想,看了下外头的天色,说:“既然是给你送药,这人想必应该没有坏心,但他又不想被你看见,说明他一定有什么缘由,不能在你跟前露面,如果是这样的话……”
尹秋瞧着她:“怎么?”
傅湘打了个响指:“好办啊,你今天晚上就装睡,等着看是谁来给你送药不就行了?”
尹秋有点忐忑:“万一是坏人怎么办?”
傅湘说:“倘若是坏人,就不会这么关心你,也不会大费周折给你送药了。”
尹秋还是不放心:“可我害怕。”
“不怕,”傅湘说,“你只管装睡就好,暗中看看那人长什么样,别闹出动静就行,我夜里也不睡,听着你这边,只要你喊一声,我马上就过来。”
尹秋思虑一番,只能答应:“那好罢。”
等到钟声响起,傅湘才回了自己的房去,尹秋熄了烛火钻进被子里,一动不动地睁着眼,静静等候那送药人现身。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除了经久不息的风声,什么动静也无,尹秋强忍着困意等到了夜半,始终不见什么人来,她眼皮沉重,内心又有几分恐惧,在这样静谧的环境中逐渐来了瞌睡,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大天亮,尹秋再次睁开眼时,房外已响起了弟子们走动的声音,她先是迷迷瞪瞪地发了会儿呆,后才猛地清醒过来。
尹秋蓦地撑起身,侧头一看,那小木桌上赫然便立着一支碧色小药瓶。
第22章
“第四次了,”傅湘神情古怪,看着尹秋说,“你昨晚真的什么也没听见?”
饭堂内嘈杂得厉害,但尹秋还是压低声音说:“没听见。”
傅湘将碗里的荤菜都挑给尹秋,叹气道:“你呀你,睡得也太香了罢?连我都是一整晚没怎么合眼,你倒好,睡得比猪头还沉!”
尹秋有点不好意思,又有些愧疚:“我实在太困了嘛,一不小心就睡过去了。”
“那吃完饭赶紧回房睡一觉,”傅湘说,“下午放了课,写完课业也早点睡一场,今晚咱们重新来过,我就不信逮不住他!”
“可我的伤都快好了,”尹秋说,“他还会来吗?”
傅湘丢了筷子,拿出手帕擦嘴,说:“来不来都得等了才知道,你今晚可别再贪睡了。”
尹秋犹豫了一下,斟酌着问:“傅湘,要不我今晚跟你挤一挤……好不好?”
傅湘见她一脸担忧,轻轻笑了起来,说:“你想跟我睡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不弄清楚这人是谁,始终不放心么,他今儿个能给你送伤药,万一明个儿给你送毒药怎么办?”
尹秋吃吓,小声说:“可我又没有跟谁结仇……”
“所以才要搞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啊,”傅湘安抚尹秋道,“行了,有我在呢,你别害怕,就按我说的办。”
尹秋别无他法,只能再次答应下来。
心里揣着事,上课时难免有些心神不宁,尹秋下午又挨了教导师姐几鞭子,看的傅湘直骂她,待武课结束,两人一同写完课业,又分别回房睡了一觉,养足了精神,就等着晚上抓贼。
到了亥时,敲钟的弟子例行巡视了一圈弟子院,嚷嚷着叫众人早些睡,尹秋趴在窗边看了看,没过多久,便见隔着一道游廊外的另一排弟子房里,傅湘也从窗口探出了头来,两人遥遥对视一眼,彼此露出些许笑意,傅湘冲尹秋打了个手势,尹秋心领神会,两人便都关好窗,各自和衣躺去了榻上。
白日里补了两场觉,这回尹秋是半点也不困了,她感到害怕的同时,又还有些隐隐的兴奋,仿佛她与傅湘此次是在谋划着干什么大事。
守株待兔要抓贼,像故事里的侠客一样,好威风么!
同昨晚一样,尹秋一动不动地缩在被子里,睁着眼睛等到了半夜,期间仍是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院里静悄悄的,今夜连风声都消减了许多,屋子里没有烛火,可视度却不低,雪停了多日,这夜难得有了月色,月华透过窗纸映进来,在地上投下一片淡淡的白光,像铺了一层薄薄的轻纱。
尹秋灵台清明,内心的种种复杂情绪也在等待中消磨了去,她连呼吸都放得轻了,也不急,只是记着傅湘的话,一边闭着眼睛装睡,一边暗地里注意着周遭的动向。
子夜深沉,万籁俱寂,也不知等了多久,就在尹秋又开始昏昏欲睡之时,她忽然听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响动。
那声音很轻很轻,像是隔了厚厚的墙才能听见的细小风声,又像是什么人十分缓慢地推开了房门。
尹秋心里“咯噔”一下,忍不住慌乱起来,但还是保持着闭眼装睡的姿势。
然而尖着耳朵听了一阵,那声音很快又消失不见了,且之后也未再响起。
房里还是那般的静,也感受不到任何人的存在,可尹秋已经受到了惊吓,免不了开始疑神疑鬼,她总觉得好像有人来了,却又不敢贸然睁开眼看,一时间,尹秋内心无比焦灼。
就这么僵着身子等了一会儿,尹秋默默在心中宽慰自己,暗想是自己太过紧张,误把什么声响听错了去。
她小心翼翼地吐了口气,十分谨慎地在黑暗中抬起了眼皮,快速扫视了一遍屋里的景象,而这一看,她就发现离床榻几步之远的门边,此刻正站着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
那一瞬间,尹秋如坠冰窟,浑身血液直冲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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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如稀薄云雾的月光中,那人长身玉立,静静站在门口,虽看不清具体相貌,但也能知道是个男子,他身形高而清瘦,衣袍微微晃动着,如同一株独立于雪地中挺拔的青松。
尹秋心中震骇无比,四肢发寒,她在这一刻丧失了尖叫的冲动,也没了动弹的力气,只能张大了嘴,隐在昏暗里满面震惊地看着这人。
他果然还是来了!
月色清浅,房外是漫天的枯枝落叶,飞舞盘旋,料想该是吵闹的,可这人立在那处,却像是抵挡了所有的呼啸寒风,倒将这一隅变得十分清净起来。
尹秋吓得冷汗直冒,手脚冰凉,她口干舌燥,后背顷刻间就被汗水浸湿,整个人毛骨悚然,宛如置身于冰天雪地,无助而又恐惧。
反观那人却是一派镇定,虽不能瞧见他的脸,但尹秋也能感到他是在无声地打量自己,尹秋又慌又怕,仓皇间急忙闭上眼,缓缓给自己顺气。
少顷,脚步声响起,尹秋赶紧又眯开一条眼缝,瞥见那人是朝她走了过来。
黑影好似一道鬼魅,步伐移动间,透着难以形容的诡异感。
这一刻,尹秋几乎要按捺不住喊出声来,可她还未来得及发出声音,那人却脚步一顿,停在了桌边。
紧接着,那人便轻轻搁了个东西在桌上,尹秋强忍着恐慌,又眯着眼睛看了一眼,果然是一只碧色小药瓶。
房中一阵寂静。
尹秋屏气凝神,半点也不敢动,那人搁下药瓶后又在桌边站了一会儿,尔后便转过身朝门边行了去。
见他似乎这就要走了,也没有多余的举动,尹秋顿时在心中松了口气,目光紧紧盯着这人,不料他适才走动了两步,却又忽地停了下来,头也不回地开口道:“你在装睡。”
不是疑问,也并非诧异,而是一种平铺直叙的淡然语调。
可这简短的一句话,听在尹秋耳里,却如同晴天霹雳。
脑子里紧绷着的那根弦顷刻间就断了,尹秋吓得魂飞魄散,一声尖叫当即就要喊出来,那人却像是早有预料,一个回身快步冲到床边,单手袭向尹秋,轻轻在她胸口点了两下。
尹秋霎时动弹不得,所有声音也一瞬堵在了咽喉里。
发现自己突然口不能言,尹秋大惊,赶紧使劲挣扎起来,却是徒劳无功。
“我点了你的穴道,”那人垂眸瞧着她,“不要惊慌,我不是坏人。”
白日里与傅湘商议时,两人几乎把所有可能发生的变故都猜想到了,唯独漏掉了会被人点穴,尹秋神情惊恐,内心震惊无比,脑海里登时浮现出自己被残忍杀害的惨状,她一时悲愤交加,没忍住红了眼眶。
“别哭,”那人好似笑了一下,柔声说,“我不会害你,但你现下情绪激动,等你平定下来,我再与你说。”
他说罢,也不去管尹秋如何,自顾自矮身坐下。
尹秋的确心绪难平,但莫说她还年幼,便是旁人遇到此种怪事也不会镇定自若到哪里去,所幸尹秋还记着傅湘分析过的话,这人既然是来给她送药,此刻也没有对她下什么杀手,且听他言语温和,带着安抚之意,想来不是恶人,至少目前看来是这样,尹秋只能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不要胡思乱想。
月色仿佛浓了些,小小的屋内逐渐有了亮光,好半晌过去,尹秋才克制住恐惧,偷偷打量起这人来。
门还开着,这人稳稳坐在桌边,兀自倒了杯冷茶,他穿着一身广袖云纹玄袍,衣摆直垂在地上,黑发束得整洁,脸上覆了张银色的面具,看不清眉眼,只能看见一截轮廓分明的下巴,和一张略薄的唇。
一个衣着不俗,戴着面具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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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秋看了又看,确认自己不曾见过这人,许是察觉到她的视线,男人微偏了头,唇角抿起弧度,说:“还怕么?”
他看起来倒是不像什么刺客或是杀手,又一直带着浅淡笑意,尹秋长出了一口气,有些犹疑地冲他眨了眨眼。
“果真不怕了?”男人笑道,“你倒是有几分小聪明,知道装睡,我原本打算不再来了,不过看你今日睡得格外早,便猜到你是发觉了蹊跷之处,所以想来看看你怎么应对。”
听他这话,分明是将自己的一举一动都牢牢掌握着,一想到自己进宫后,说不定都在被这人暗中监视,尹秋一阵恶寒,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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