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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我看到……他的办公桌上，有一个倒扣着的相框，收拾桌子时……我拿了起来……上面……是一个女人……”
“我妈的照片？”
“嗯……当时……没在意，你来了之后，感觉……跟你长得……有点像。”
江皓努力摒除自己对这件事过多的情感，尽量用偏理性的一面去看待这些话：这些其实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信息，但是其中也有很多值得深思的地方……比如，母亲的照片放在办公桌上，昊凌岩大多数时间要处理工作，如果是日常的住处，办公桌那里一般来说是他所在频率最高的地方，办公桌上放着的东西也是最容易看到的。
可是，那个相框倒扣着。
为什么？为什么他把母亲的照片放在最显眼的位置，又不想看到她呢？又或者，是不想让别人看到？
不对，如果是不想让别人看到，李叔就不会那么轻易的发现了。
太矛盾了……
江皓暂时收回思绪，仔细听着李叔后面的话。
“接你来的……前一天，我偶然听到董事长……打电话，不像是……以前谈合作……很少见，所以我一直有印象。”
“他从接电话起……到挂断，一直像是憋着气……那表情……我在我那……混账儿子脸上见过。”
这个意思是……昊凌岩在英国摸爬滚打那么多年，风雨不动喜怒不形，看样子那时候，是真的动了气，失了态。
因为接回自己的事？
太反常，怪不得李叔这么多年还记得。
“电话那边……我隐约听见……说的是中国话……内容……听不清了。”
江皓听到这里，已经有了自己的猜测，当年突然有人去接他本就反常，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有一个爸爸，外公也从来没透露过，也没见过他和什么陌生人联系过，但如果昊凌岩是因为外公的死，收到了什么通知才决定去接他的话……就说得通了。
所以……应该是什么人在得知外公死讯后，联系了昊凌岩。
“小皓……我……我老了，记性不行了，只能告诉你这么多，我……我知道你想知道……咳咳，帮不了你太多，不能……再添麻烦，你还……这么小……”
“放心李叔，你的事我一定会管，我的事……我也会尽全力去做。”他站起转身，后退了一步与病床隔开些距离，弯下腰深深举了个躬，“谢谢您。”
他走出住院部，转入门诊部，找到了李叔的主治医师，再次询问了李叔的情况，回答与上一次相差无几，唯一的区别是……委婉的告诉他们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了，早些准备后面的事。
江皓不像上次那样神色不受控，而是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似的，平静的走到大厅去缴费。
大厅里的人很多，缴费处排了长长的队，等了不知多久，终于等到了前面只剩三个人，离窗口最近的人又不知和工作人员起了什么冲突，迟迟不能完成，拖慢了整个队伍的进度，后面的人都不满的嚷嚷起来，旁边的护士费了很长时间才重新维持了秩序。
然而，往日惜时如金的江皓却没有去关心前面的争执，他好像和周围的嘈杂完全隔绝，冷静淡然如一轮出尘的明月。
他在思索着，李叔的病情、母亲的照片、昊凌岩的失态、肖云的告诫……
他的大脑不停的运转着，额角青筋暴起太阳穴跳动，像是一台运转过度而发热的计算机。
太凌乱了，他需要在大脑中找到一个暂时空着的硬盘，好好的把这些梳理清楚，分门别类的整理到不同的文件夹中，再一一加工编码。
提取数据……分类……
“江皓，看这里！”
发生了错误……
他的计算机……卡成了白屏。
只能听到一个压着嗓门的怪异声音。
嘈杂凌乱的画外音与画内音重合交错之下，这个明显压低了声量害怕吵到别人的话音本应难以听见。
但是江皓却奇异的听到了，并分辨出了声音的主人和来向。
第一声稍高，后面一声比一声微弱。
落在他耳中，却一声比一声震耳欲聋。
他循声朝右侧望去，视线穿过相邻的长队，望见了与他相隔一个窗口距离的穆辰。
踮着脚尖、扭着头，双手形成喇叭状放在嘴边，认真的朝着他做出呼喊的动作，声音却小的可笑……
不，是可爱。
太阳穴的胀痛似乎被一阵柔软的风轻柔抚慰，像是那年学校角落的柳枝。
微弱的声音，穿过人群，越过噪声，传入他的耳。
如手心触上了春日初生的草尖，又痒又麻。
48、畸形经历
如过电一般的感觉从江皓的全身传过，然而他只是朝着那个看起来又傻又可爱的人微微颔首，示意他看到了他。
行为和性格有着不可分的关系。性格很大程度上会影响一个人的行为，而一个人的经历，又会很大程度上的影响性格。
这些联系虚无缥缈，摸不到捉不住，不像代码一般确定无误。
他过去十七年的经历造就了冷淡的性格，难以表达自己的感情，也无法自然的做出热情或者接近于热情的反应。
他的经历是畸形的，性格是残缺的，行为也注定难以让人产生好感。
所以他起初的想法是：查出母亲死亡的真相，以及无声无息的陪伴在他身边。
但是第二个计划已然脱离了原本的轨道，走上了一条注定没有结果的路。
发现时，为时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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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神情淡然的等待着前面的争执结束，淡然的依序上前付费，又走到取药处，等待着拿取李叔要用的药品。
同时消化着自己的情绪。
余光看着那个刚刚叫他的人交完费走向了这边的取药处，才抬起头。
不敢开口，却不能不在意啊。
“你生病了吗？”
“穆辰把单子交给一名护士，冲他阳光的笑着，”没有啊，我妈大惊小怪，说怕上次把我摔坏了，非让我去看看中医开点中药，中药那么苦，没事非得让我喝，真是服了她。“
“是吗小帅哥？我怎么看这都是补胃的啊，摔到……胃了？”给他配药的护士不小心听到他的话，无情戳穿道。
穆辰：“………………”给不给他面子了？
他果然胃还是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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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年前的记忆像是冬日的窗外景，起初总被水汽遮的朦朦胧胧，偶然伸手一抹，就能窥见一角清晰。
一地散着酸臭味的污浊，面前脸色苍白的少年，骤然消失的笑容，以及他极度的慌乱……
“你……你怎么了？”小江皓用尽力气想要扶住面前的少年，可是他却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般，在江皓的身前缓缓滑落，昏迷般的倒在了地上。
他已经顾不上自己对陌生人的恐惧，把少年轻轻放在地面上，跑到一个路过的陌生男人面前请求他帮忙打急救电话。
万幸，那个男人帮了他们的忙。
救护车上，他盯着倒在一旁不省人事的少年，不久前令他心惊肉跳的画面在眼前一遍遍回放，刀割般的凌迟着小江皓的心。
和他一起走在路上的穆辰突然脸色发白，匆匆跑到了垃圾桶旁边，痛苦的躬下身子不停的呕吐，最后昏倒在地……
而他手足无措，一点办法都没有。
那是他人生第一次真正的害怕。
被人嘲弄没有父母，被人半路拦截殴打，老师的误会，同学的孤立……他都没有这样的害怕过。
害怕的浑身发抖，手心冒汗，大脑一片空白。
他跟到医院看见医生叫来了穆辰的父母，从他们的交谈中听见了“急性胃肠炎”、“脱水”、“休克”、“不能吃生冷刺激性食物”等词句。
后来他一直都很小心，每次和穆辰在一起，都记得阻止他吃那些食物，以及每天早上他都会很慢的喝自己手中的豆浆，便于感觉到自己的豆浆凉了的时候，抢过穆辰的豆浆替他喝完。
他太害怕了，容不得那种情况有第二次。即使这么多年以后，穆辰的胃病没有当年那么严重，他也不敢有任何大意。
所以那天重逢，他别别扭扭的提出想吃穆辰凉掉的小笼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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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胃不好，喝点中药养一养比较好。你妈妈……是关心你。”因为担忧，他的语气中不自觉的透露出一点负面的情绪。
穆辰自然而然的以为他是被自己不小心戳中了家庭的痛处，连忙找借口岔开话题。
“你……不是也取药？你没病吧？”说完觉得有些不对，又补道，“呸呸呸，我不是骂你，我就是问你有没有病，呸不是……”
“我没事，药是给一个……亲人。”
穆辰没料到江皓居然有亲人在医院，他记得那天江皓回答程女士的是，他没有亲人一起过来。
或许是远房亲戚？
但是取药的话，应该是比较亲密的关系。
总之有亲人在这里，总归是比孤身一人好得多。
“你一会儿要去送药吗？”
“嗯。”
“那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去。”
江皓沉默片刻，认为向他隐瞒这些并无必要，就点了点头示意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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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分钟后，两人回到了住院部二楼203病房。
李叔仍然像江皓离开前那样，满面憔悴的躺在苍白的病床上，不同的是他的孙女在床边帮他调整床板，好让他能够坐起来喝点粥。
女孩听到脚步声，放下手中的碗回了头，就看见了走进病房的江皓和穆辰，神情中闪过一丝错愕。
还没等江皓揣摩她表情中的含意，就听见穆辰讶异的声音：“陆……琪？”
陆琪？江皓在脑海中迅速搜索着这个名字，觉得耳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陆琪，你怎么……我以为你转学回老家了！”
“我……”陆琪欲言又止。
江皓突然想起来，他到二中报到的第一天晚上，有几个女生跟穆辰提起过这个名字，以及……蒋亦飞查到的帖子里面，也出现过几次。
只是当时第一次见这个女孩，只听到李叔叫她“小琪”，也不确定是哪个qi，根本没往这儿想。
似乎是感受到江皓的目光，穆辰向他解释道：“江皓，这是陆琪，是……我的前同桌。“
也是你的绯闻女友。
暗自想过后，江皓为自己这样的幼稚想法感到有些惊讶。
陆琪似乎对穆辰的到来感到有些不知所措，喂了半碗粥就让爷爷先睡下，邀请江皓和穆辰随她到住院部楼下的凉亭里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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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琪，我真的以为你回去读书了，老段都这么说，你这是……”穆辰见陆琪看起来想说什么又不好说出口的样子，猜测她应该是遇到了什么难处，想要帮助她。
然而还没等他说完，江皓冷淡的声音就打断了他的询问。
“你爷爷患的是肺癌晚期，我想你应该知道吧，陆琪同学。”
非是冷酷，只是或许只有他才知道，只有亲手揭开结痂已久的疤，直视血肉模糊的真相，才能从中找出那根深入骨髓的刺，破解心中真正的结。
虽痛，却是唯一的办法。
陆琪听到“肺癌晚期”那四个字，忍了半年多的眼泪止不住的落了下来，但仍是抽抽噎噎的说出了真相。
凉亭上方攀爬的藤叶在风中轻舞，仿佛也在凝神聆听着过去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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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李叔退休回国，去到八年前用自己的存款为儿子儿媳买下的那间房子，敲响了门，开门的，却是一个陌生人。
老人一问才知，这房子早被儿子儿媳卖掉了。
他没有试着打他们两个人的电话，因为自己在告知他们退休的消息之后，这两个电话就再也没联系上。
可怜茫茫四十载，养出一条白眼狼。
他又拿出孙女上一次给他寄的信，照着上面提到过的地址一路问着找过去，祈祷着地址没有变化。
所幸，他找到了阔别多年的孙女。
当年李叔走时，陆琪已经懂事，记得这个没见过几面的爷爷，也一直惦念着他。自从学会了写信，就经常想着寄信给爷爷，网络通信对于一个老人来说想必也不会容易，写信也是最合适的通讯方式。
可是爸妈不让她花钱寄信。
她只能小心翼翼的攒着钱，找机会偷偷的寄出信，并且附上自己的地址，期待爷爷下次可以回信给她。
爸妈有了爷爷定期寄来的钱，除了还房贷，就去肆无忌惮的挥霍，没做任何能够自己谋生的正事。对陆琪，更是半点不关心，时不时还有酒后的殴打。但是陆琪太小了，如果不依靠这个畸形的家庭，她根本没有办法活下去。
于是跨越国界的秘密通信，成为了女孩世界了最亮丽的色彩，让这个女孩的心中开出一朵希冀的花，她希冀与这个记忆中已经被时光模糊了面孔的爷爷见面。
后来陆琪初中毕业时，父母离了婚，卖掉了房子，瓜分了钱财，陆琪的抚养权判给了她母亲，但是这对夫妻却默契的悄无声息离开了这个城市，甩掉了她这个“拖油瓶”。
与此同时，他们也默契的仍旧共同接受老人从大洋彼岸打来的血汗钱。
后来无家可归的陆琪到了一所孤儿院，在那里帮忙干活的同时解决了吃住问题，得到了继续上学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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