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继续攒钱，想要给爷爷寄信，告知爷爷父母的所作所为，但是还没等信寄出，她就收到了爷爷即将回国的消息，她想到自己上一封信上写到的地址是初中学校门房，于是她计算着爷爷回来的大致时间，每天都在那里等着，生怕错过。
那天，爷孙俩终于等到了这场相遇。
像很多感人肺腑的故事一样，历尽苦难的亲人相拥而泣，诉说着过去的艰辛与思念，畅想着未来相依为命的幸福生活。
但是现实中结局往往不会是如此。
陆琪也没有想到，这个期待已久的相遇，竟然是两人噩梦的开始。
49、沉溺时分
二院中的柳树摇晃着绿色的枝条，树下人影匆匆掠过，朝来暮往，日日如此。一年前的景致与今朝奇异交汇，转瞬间，物是人非。柳枝春绿秋衰，来年依然会绿，人却注定有生老病死，发生的，再难改变。
如果一切都是命中注定，那么命运就固然是不公正的。
陆琪和爷爷相遇的那天，爷爷突然昏迷，送到医院之后，被查出了肺癌晚期。
医院建议立刻住院治疗，尽可能延长生存期，再无更好的选择。
可是一个迟暮老人，一个弱小少女，同被亲人抛弃的两人，又有什么能力来承担这样的压力。
无论是财力还是精神。
陆琪提出辍学打工，但是李叔坚决不允许。
但即便这样，她的那个“被延长”的学期，也过得终日惶惶，像是偷来的一般。
知道李叔病情恶化再没有反驳的力气，陆琪才终于结束了这段提心吊胆心怀不安的学习生活。如愿的，把他送进了医院病房，独自走上了担当责任的道路。
饭馆洗碗、公厕清洁、传单发放……
冷眼、鄙夷、怒骂……
辛酸尝尽之后，她由柳林中被痛骂殴打却不敢还手的小女孩，成长为了脊背挺直有担当的人。
仅仅半年，就可以改变很多。因为苦难，催化人的成长。
暮色为翠绿的柳叶染上了点点绯红，夕阳沉落在柳梢，半掩着面容，似不忍，又似是垂悯。
并肩走出二院的两个少年，一路无言。
一种悲哀，两处感怀。
人生太过无常，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是欣喜，还是悲伤，是梦圆，还是缺憾。或许有些事，有些话，能做的时候就应该早些做，能说出口时，就不该犹疑。
“穆辰。”声音在沉默的湖面上轻轻落下，镇定又坚决，严肃而郑重，平静低沉，落进听者心底，却惊起碧波万丈。
“嗯？”他轻轻的回应，想要猜测些什么，却又什么都猜不到。
再也没有办法像面对别人那样坦坦荡荡，因为自己的心思已经明了。
-
在医院偶遇时，穆辰其实早就看到了江皓。
人群之中，江皓高挑的身影显得格外注目，这样的身形或许并不少见，但是穆辰一眼就能认出，那是江皓，不是别人。他身上不再是二中毫无设计感的丑校服，而是一件纯黑色的T恤，衬得领口露出的脖颈更加白皙，却丝毫不显孱弱，而是有一种冷硬的美感。他微垂着头，却不显颓丧，眼睛里落了阴影，显得更加深邃迷人，乌黑的短发在医院的灯光下很是好看。
穆辰入了迷，像是沉溺于一幅绝世名画之中，感受不到周遭的环境，眼前的图景只剩下那一个人。
他想呼唤他，让他抬起头，让这幅图画呈现更加丰富的动态，又不忍心出声，破坏了这眼前的景色。
直到江皓接近了窗口，他的图景即将要离开他的视线。
他出声，几乎要忘了这里是医院。
一声已经喊出，周围的人朝他投来怪异的目光，他才想起了收敛音量。
眼睛紧盯着那处，希冀着、期待着，却又不太确定，自己希冀的是否只是一个回头，是否还有其他越界的、不符常理的东西。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出现这些从未体验过的情绪。
靠近时意乱神迷，不能自已，但是当江皓主动远离他时，他却难过到旅行途中的景色都无意去欣赏。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完全沉溺在一片叫做江皓的湖水中，任由自己不断下沉，没有半点反抗之意。
为什么会这样？
他来不及多想。
也不敢去多想什么。
思绪混乱之时，脑海中恍惚闯入了一缕回忆。
“你怎么确定是不是喜欢呢？只是友情也说不定，要是追了很久到头来发现自己搞错了，多不好啊。”他倚靠窗前，看似随意的问孙子铭。
“刚开始我也不确定，但是后来我一靠近她就脸红心跳，不敢直视她的脸。”
“还有，我会特别在意她的感受，想尽办法让她开心，想了解她更多。”
“想一直看着她，一天看不到她就会想念，像是成了习惯。”
“我在人群中一眼就能找到她，遇到了就忍不住想叫住她，让她能多看我几眼，如果她真的看我了，我的心就跳的特别快，好像要跳出来一样。”
思绪与猜测混乱着，叫嚣着，可能性与可能性互相争夺着主导权，让脑海中变成了一团乱麻。
直到那个少年抬起头，朝他投来一束目光。
乱了心跳，明了心意。
没错，这样的悸动，只能是喜欢。
-
“穆辰？”江皓再一次唤他，疑问的语气包含着对他突然走神的询问。
“嗯，你说。”
“陪我去个地方吧。”
穆辰朝他伸出手，代替了他的回答。
今天爸妈都不会回家，晚上可以晚点回去，而且……自己也有话想说。
江皓看到他朝自己伸出的手，微微一怔，随即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拉着他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路似乎很远，脚步声之间，夕阳已经落尽，晚霞尽数收敛，只剩下星斗明灿，皎月如钩，微风轻拂着两人的发，柔和而平静。
穆辰记起带江皓翻墙进学校时，似乎也是这样牵着，只不过是他牵着江皓，把他带入了那片春意初萌的柳林。
星月之下，双掌交叠，脚步相重，一人在前，一人在后，只不过位置颠倒，身形也已从孩童，长成了少年。
穆辰在郊外的小径之中，努力辨认着他们前进的方向，依稀感觉到了这段路程的熟悉。这种感觉愈来愈强烈，最终在他看到岔路口的一棵粗壮柳树之后，水落石出。
他曾经和一个男孩在那棵柳树树皮剥落的主干上刻下一只千纸鹤，作为他们秘密基地的标记。
经过大柳树的岔路口往右拐。
这是那片小池塘的方向。
九年前，他和那个男孩，约定在那片小池塘见面，可是他爽了约。
江皓牵着他右转走过了岔路口，向着记忆中那片池塘慢慢靠近。
夏夜的郊外是一年中最嘈杂的时刻，蝉鸣似乎永远不知疲倦，鼓动着其他虫子的合奏，时而有鸟鸣高亢而起，将合奏一次次引入高|潮。
这个池塘极深也极大，方圆十几米，一根三四米高的细长树干仍进去也没了踪影，说是池塘，其实已经算得上一片湖。池塘连接着活水，水流潺潺注入池水，又潺潺流去，保持着池水多年未变的清澈。
他们听着各种声音的混合声，继续向那里走去。
水声似乎更大了，似乎还有水波翻涌的声音。
不、不对！
穆辰骤然间松开了江皓的手，迅速朝树荫下的池塘奔去，穿过重重树枝草丛，只见池水翻涌，池中一个小小的身影在奋力挣扎！
穆辰不及多想，纵身跃下，游向那个不断挣扎却不断下沉的身影，在黑暗的池水中摸索着抓住他的身体，拖着他努力向岸边游去。
这是一个孩子。
穆辰在抓住他的那一刻发现。
这个男孩看起来只有七八岁，惊慌的完全不敢睁开眼睛，只能奋力的挣扎。穆辰一边带着他企图离开池水，一边防止他在慌乱中抱住自己。
月光在树丛的缝隙中落入池中，照射出朦朦胧胧的光影，照射在男孩的脸上，勾勒出脸颊的轮廓。
月光下男孩模糊的面容和回忆渐渐重叠，将穆辰的意识拉入凌乱的光影之间。
这一幕……好熟悉……
记忆碎片般涌入脑海，割裂了理智的屏障，让意识出现了一瞬间的模糊。
穆辰的手臂无意识的卸了力道，忘记了自己在做的事。那个男孩突然感觉到身体的下沉，惊慌失措的伸手去寻找能够抓住的东西，他死死的抓住了穆辰的脖颈，把穆辰拉入了水中。
穆辰狠狠的呛了一口水，周身被冰冷的池水包裹着，想要游上去，脖颈却被牢牢锁住，动弹不得。
果然，救人这事儿，不是每次都能那么顺利的。
他用自己最后的力气把男孩托上水面，男孩挣扎中抓住了岸边的一根树枝，暂时得到了安全，但是这个动作却加速了穆辰的下坠，最后一丝氧气也被耗尽，身体越来越沉。
他感觉到自己的坠落，窒息，冰冷和绝望……
月光穿透池水，映照出一片澄亮。
就这样突然结束吗？在一个平静的夏夜。
还有没说出口的话呢……
之前没有看懂自己的心意，现在看懂了，却没有机会说了。
就这样了吗？
走的太急，都没有来得及说声再见……
濒死的时刻，回忆如走马灯一般一一浮现。
两杯香甜的豆浆，只要有一点凉了，他都会帮自己喝掉；夏日炎炎的室外，只有他陪着自己不厌其烦的打篮球；上学的路上，也只有他，永远像自己的小影子一样，静静的跟在自己身后，回答自己幼稚的问题……
辰光初现的清晨，是他和自己一起挽回了一个生命；教室后排，是他主动陪自己罚站；篮球赛上，他冲进人潮，把昏迷的自己救起，难得的显露了慌乱；也是他，占据眼中所有的风景，任再多的美好也再容不进……
九年前亏欠的男孩，九年后遇到的江皓……
是难圆的遗憾，是自欺欺人的遥不可及……
无论如何，这两个人，终究是再也见不到了。
欠一句再也送不出的“我在等你“，欠一句不敢说出口的“我喜欢你”……
最后是哪一句都没有说出，哪个人都没留下。
意识随着身体缓缓下坠，耳边没了虫鸣，唯余水声。眼睛合上的最后一刻，看见了幻觉。
又是这个熟悉的温度……
把他从混沌中救起，帮他从冰冷中解脱，带着他向上方游去。
是幻觉吧……或许灵魂出窍时，就是这样的浮空感。
身体上浮，意识却仍在下沉，沉入了一片深不可测的黑暗。
-
月光下，一个黑衣少年拖着另一个少年游到了岸边，把昏迷的少年送到了干燥的岸上，又回身解救了紧紧抓着树枝的小男孩。
男孩只是受了点惊吓，在一旁瑟瑟发抖，但是溺水的少年却紧闭着双眼，失去了意识。
黑色的T恤被水打湿，贴在身上，一阵风吹过，让人感到难以忍受的寒意，但是他却把身上的T恤脱了下来，拧干盖在紧闭着双眼的少年身上，似乎这样就能为他抵挡些许凉意。
冰凉的月色笼在赤|裸的身体上，勾勒出形状好看的肌肉，以及顺着肌肉留下的水珠。
薄唇轻启，淡漠的声音轻到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够听见，却是难得的颤抖了起来，让夏蝉都不自觉的噤了声。
“怎么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傻。”
50、死而后生
郊外的风格外的凉，夜风吹过，只有悉悉索索的草叶碰撞声和不绝的虫鸣声，没有人经过，也没有人能够施以援手。
手机在这里也没有信号，没办法打120。
江皓没有犹豫，立刻跪在穆辰身侧，俯身靠近他的脸颊，一手压着他光滑的前额，一手抬起他的下巴，迫使他张开嘴巴，手指伸进他的口腔清除口中的杂物，抱起他倾出了腹中积水，然后撤下压着额头的手，捏住了穆辰的鼻孔，俯身用嘴唇包住了穆辰的，将温热的空气送入他的呼吸道。
江皓确认穆辰呼吸逐渐通畅，心脏跳动正常之后，才停止了动作。
做了一些必要的急救措施之后，江皓转头看向小男孩，男孩没有大碍，只是起初落水受到了惊吓，现在已经稍微缓了过来，凑过来查看穆辰的情况，心有余悸的拍着小胸脯，用担忧的眼神询问着江皓。
“哥、哥哥，这个哥哥，没事吧？”
江皓低头看了看穆辰，他的呼吸已经恢复了正常，只是还没有醒过来的迹象，“没事了，你知道这附近哪里有居住地吗？”
“我、我家就在旁边，我、我带你们去。”男孩站了起来，用手指了一个方向，江皓便抱起穆辰，跟着小男孩离开了池塘边。
已经很晚了，夜间的郊外小路显得格外难走，但是男孩却好像走过很多次一样，轻车熟路的带着两人朝着一个看起来没有人烟的地方走去。
江皓□□着上身，把自己拧的微微干燥的衣服裹在穆辰身上，尽量让穆辰靠近自己的胸膛，为他多传递一份热量。
他们在草木间穿行了一段路程，终于走到了一条不算宽阔但十分平坦干净的水泥路上，望见了几座建筑。
这些建筑不高，最高只有三四层，却很宽，围成一个半封闭的形状，唯一没有建筑的前门也筑了一道高墙，里面的院子看起来很大，后面似乎还通着一个后院。现在是夜深时分，只有其中的一栋建筑大多数房间亮着灯光，其他的几栋只有零星几点灯火。
正面的大铁门顶端似乎有什么字，但是风化严重，几个字的笔画已经不再完整，加上夜色深重，树影婆娑，周遭又没有什么路灯照明，看不清上面是什么字。
夜色下看不清每栋建筑的具体情况，但是单看那扇铁门，就知道这里有些年份了。
江皓朝着那扇大门走去，感到有些似曾相识。
跟着小男孩进了门，走进那栋灯亮的最多的建筑中的房间，江皓将穆辰小心翼翼的放到了里面的一张床上。小男孩说了一句“我去找人来”，就跑了出去。
房间里有几张铺着白色床单的床，摆设简洁，看起来和学校医务室很像，江皓猜测这里应该也是此处的医务场所。
36/62 首页 上一页 34 35 36 37 38 39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