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这些日来,刁阿戥与贝绒也越走越近。
在一个漫天星辰的晚上,他对贝绒说出了自己的身世,像是路边可有可无的杂草,他从小就生活在风雨飘摇的船坞上。父母将只有一岁大的他交给了伯父,自此了无音讯,伯父待他却很好,如同对自家孩子那般疼爱。
伯父家没有钱,娶不到媳妇,便把所有能给他的东西,全都用到了他身上。
他想报答伯父,但还未长大成人,伯父就因病离世了。他跟着关系好的邻居,一边做着码头的活计,一边自主招揽客人,带他们乘船游览珠江。
五年过后,他终于存够伯父娶媳妇的钱,他跪倒在船头,却再也摸不到伯父那满手的老茧。然而祸不单行,某日他照常上工,等回到家的时候,又发现自家被盗了。
那笔巨款不见了踪影,直到许多年后,他才知道是邻居偷去了。
邻居靠那笔钱贿赂了码头管事,并给了他一份监工的工作,油水捞足后,渐渐变成那副肥胖模样。而且邻居是个很会掩饰的人,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给他一点好处,背过身去,又会变成精打细算的俯视者。
“这些年来我受尽了压迫,做游客生意会被人抢,做码头劳工会被剥削!”在贝绒的注视下,刁阿戥抹去眼角的泪,尽量不让她发觉,“这个世间除了利益,是没有人会真心待你的!伯父他也是因为钱,才选择放弃自己的命!”
望着天空,贝绒轻拍了拍他后背,“你还有你伯父,他对你的感情任何利益也抹消不掉。”
拿手在脸上随意糊着,刁阿戥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这个世界纷争不断,比起只能远观,不如就由我们,亲手结束掉它!”
贝绒踌躇片刻,终是认同了他,“嗯,就由我们改变!”
起初,刁阿戥得到鹦鹉的时候,并没有发现邻居的真面目。他相信世间还有对自己好的人,就算再孤独,再痛苦,他也能为了那些拼命活下去的人保持良心。
跟他一样被压迫的劳工,和迫不得已装出两面,去应付威胁的人。
他不愿去嘲笑他们努力生存的姿态,即使是以前,他听到贝绒的遭遇也会和她站在统一阵线。这是属于他们这种人的挣扎,如果连这也要唾弃,那就不配为人了。
可是他的想法仅代表他一人,劳工们的漠视,以及邻居的背叛都给他带来了重击。
明明同为最底层,人们却对他人的遭遇视若无睹,似乎是在逃避,怕这种事转移到自己身上。他也不是不能理解,每个人都有需要照顾的亲人,万一将自身卷入,岂非得不偿失?
但在他眼中,要是过于计较得失,那跟造成他们痛苦的人又有什么不一样?
他为之抵抗了,得到的却是冷眼相待。监工们难得见到一个自愿献身的家伙,于是拖着刁阿戥奄奄一息的身体,扔到了休息室门外,并且警告他,要有下次只会把他扔进珠江。
就在这个时候,邻居和管事没看到门后的他,便大声讨论着当初的事。
邻居越发肥胖的身躯,和贿赂管事的金钱,这其中的因果关系,就是多亏管事分配邻居一份工作,不然也不会使其吃饱喝足,变成如今这样。
本来是简简单单拍马屁的事,听进刁阿戥耳里,倒完全变了样。
这是他这辈子感觉到的最深刻的绝望,仿佛被人踩在透不过气的泥土里,噎住他口鼻的同时,还往他胸口狠狠地踏了过去。甚至没有回头,连看他一眼,留下轻蔑的表情都没有,便无情地离开了。
他后悔了,后悔把鹦鹉还回去……
他想要把那些背叛世界的人统统抹杀,从上至下,无一幸免……
“刁阿戥!有魔物的消息了!”贝绒进入船坞见到刁阿戥的时候,他正在脱裤子,虽然有点惊讶,她还是当着面把消息告诉了他,“有个跟葛家走得很近的男人,在前天夜里消失了,听说他还和葛交楠的三姨太有染!”
瞧着她习以为常的神色,刁阿戥拽着脚踝上的裤腰,脱也不是穿也不是。裤子在他划船的时候打湿了,但他此刻的脸色,更是精彩纷呈,“啊!……抱歉!我不是故意的!裤子刚才打湿了,我正要换呢!”
贝绒没听出刁阿戥要她回避的意思,还盯住他换衣的手,平静地说道,“没事,你换你的,我说我的。”
从没有过恋人的刁阿戥表现得十分尴尬,他想喊非礼勿视,又觉得自己矫情。
看着她宛如在说自己不干脆的模样,刁阿戥愣了半晌,才迅速换上了干净裤子,“你刚才说的三姨太,是葛家的三姨太师媛艾?”
“是啊!”笑着看他系上裤腰带,贝绒问他,“你认识她?”
刁阿戥点点头,脸上的红晕也随之散去了大半,“在她嫁给葛交楠以前,我曾在一品香的舞厅见过她。她为人不错,当时还出手帮了我一把。”
后来再听闻她的姓名,他只知道她过得不好,葛交楠也不是什么善茬。
加上市井流言说,葛交楠好色,且男女不拒,他一度以为师媛艾是因为什么把柄沦落至此,如今看来,怕是另有内情了。
来到他身边坐下,贝绒试探着问他,“但现在魔物最有可能在她手里,你还要跟我去夜探葛家吗?”
“走!”毫不犹豫地,刁阿戥便说出了她最想听的话。
74、【偷天换日】 其六
闻青能见到师媛艾,全靠葛交楠自以为是地学习西洋人举办家庭宴会。
或许是钱多到用不出去,宴会不仅在广州有名的大饭店举行,还邀请来一众达官贵人撑场面。而葛交楠给的由头,竟是早已过去一月的大夫人生辰,和差大半月才到师媛艾生辰的折中庆贺。
说白了,大夫人的生辰也热闹庆祝过,轮到三姨太,更不应该有这种大场面。
那么葛交楠的意思,就是向广州所有权贵,展示自己的身价。顺便告诉如井底之蛙的焉家,得罪他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简单来说,就是在示威。
迎面走来一位打扮普通的男人,闻青把目光放在咖啡馆外的柴洌身上,便没注意到男人。只听男人吃痛地倒吸一口凉气,他这才转过头来,满脸歉意地捂着自己肩膀说,“抱歉!”
男人没有过多责怪他,反而急匆匆地走进馆内,找到了约见自己的人。
望着男人的身影,闻青走到柴洌身边,并将袖子里的卡片递给了他,“这是你的新身份,叱咤广东的钱庄老板张近……之子张谬。张近自视甚高,肯定看不上葛交楠那个暴发户,你正好趁这个机会打入内部。”
接过邀请函,柴洌微微翘起的嘴角上竟带了点戏谑味道,他缓缓俯身,凑到闻青耳边说,“有无特殊要求?”
闻青当即捂住脸,并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来,“我算看出来了!你是闷声发大财的类型!”
见趣味达成,柴洌擦掉他嘴角的口水,笑着问他,“这是何意?我可有说过任何能引起你误会的话?”
猛地垮下脸,闻青不明白自己总在这上头吃亏是因为什么,不过随着大手温柔地覆到自己头上,他也就没那么在意。掐准时机,他往柴洌毫无防备的腰间伸出了魔爪。
别问梁贲为什么不在现场,问就是兵分两路,各自调查真相去了。
可让受害者梁贲来说,闻青是给他一个无法反驳的理由,类似分开行动不仅能锻炼人,还能缩短时间防止意外事件发生。实际上,全是闻青找的借口,为了让两人世界更加合理,不惜把他支开。
“切!虽然我不稀罕,但还是有点膈应人!”来到一间质朴的屋院前,先前还不满的梁贲,此刻也正色了不少。
他通过有针对性的排查,于广州城内寻找那个散布魔物消息的源头。
失踪男人是他最先调查的目标,得到的结果,却是男人身份普通,在葛交楠手下担任一家店铺的管事。这个男人属于丢在大街都没人会发现的类型,要说他有什么特点,能让旁人记住,且清楚他失踪的原因,梁贲自认为是不存在的。
那么散布消息的人,很有可能只是把他当作视线诱导。
同时,梁贲还到警署打探了前几日的失踪人员,然而没有符合条件的。他猜测失踪者家属没想报官,至于什么原因,大多是跟钱有关的那点事。
得知屋内无人,梁贲掏出随身携带的工具,轻而易举便撬开了院门。
绕着屋子走上两圈,他不仅能从窗户看清杂乱的屋内景象,还能纵观整个院落。跟想象不同,就以他所见的来说,屋主更像是被生活所迫的亡命之徒。
用脚尖翻起一块土皮,他终于在挖掘痕迹下找到了失踪男人的尸身。
“果然,魔物消息都是伪造的!为了掩饰真正的被害人,才拿这个人当替身!”背对着院门,梁贲盯住面前的大土坑,发出了惊呼。
可他没看见身后,一个拿着刀的人影正缓缓靠近。
屋主在半路就已撞见打听自己的梁贲,会一路跟在他后头,只为摸清他的真正意图。看着他熟练地摸进家门,再看着他挖出院落尸首,接着,看他勘破自己隐瞒的真相。
若说屋主是被迫杀掉男人,那么此时的心态,便是杀一个也是杀,杀两个也是杀的豁达。
从腰间抽出利刃,这是屋主心虚,放在身边防身用的。再小心翼翼地接近梁贲,确定自己没引起注意后,他高举手中尖刀,狠心地朝梁贲刺去……
哪知世事变化莫测,刚才还毫无知觉的梁贲,现已飞起一脚,踹中了屋主手臂。
望着呈抛物线脱离自己的利器,屋主不顾疼痛,还想要起身去追。不过梁贲没给机会,他挥舞着重拳,一击便击中屋主心门。
这是柴大爷教他的招式,没想到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你不必挣扎了,连三脚猫功夫的我都打不过,也别再想逃跑了!”背对院门,是他刻意给屋主留下的破绽。而他没想过躲,也是因为这里的生活痕迹,显示出屋主并非一个身手了得的人。
要真是江洋大盗,则会将此地当成临时据点,使用过的物品痕迹也寥寥无几。
“懂了吗?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幕后老板是谁了?”瞧着被自己五花大绑的屋主,梁贲双手抱胸,蹲在了屋主眼前。
与之同时进行的,还有葛家宴会。
闻青装扮成酒店服务生的模样,正游走在各界权贵身边。向女人递去托盘上的酒水,他环顾着四周,依旧没找见师媛艾的踪影。
就在他乏力之际,一抹高贵身影带着对万物的蛊惑,走入了他眼中。
还在想美得这般惊天动地的人物是谁,他抬头一看,便露出了沉着且祥和的笑容。这是他拥有的,所以他不羡慕别人。
“你很失望?”拿起玻璃杯,柴洌轻声朝闻青问到。
“开玩笑!我跪舔还来不及,说什么大话呢!”努力盯住前方,闻青生怕被旁人察觉出自己的不对劲。于是在漫漫等待中,他瞄见了一闪而过的师媛艾。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柴洌在得到答案后,浅笑着从他手里接过托盘,“去便是。”
四下张望了片刻,闻青见无人留意这个角落,便牵起柴洌的手,在他手背印上深吻。完事后他独自跑开,却留柴洌紧攥着拳头,竭力压制腹中那团燃烧的烈火。
“下次,便不再轻易放过你了……”
沿着酒店走廊追到楼梯口,闻青还没走近,就听见前方传来好几个女人的声音。她们似乎在声讨着什么,话还没说完,又有人朝被挤兑的人脸上甩出一记响亮的耳光。
现场安静了下来,可不到半分钟,他便听到气势汹汹的女人说道,“你个贱人!就算他假借祝生的名义举办宴会,也不是你能肖想的!有自知之明的话,就躲到幕后,别出来丢人现眼!一个舞女而已,真把自己当凤凰了?”
像是在附和女人的话,其他争风吃醋的女人也在此时开始了落井下石。
一人一句“贱货”,把当事人的出生贬得一文不值。骂完还不解气,其中一个跟在姨太太身边的丫头看不惯她,竟想将她推下楼梯。
要不是闻青及时出现护住了师媛艾,轻则断手断脚,重则一命呜呼。
“我记得张谬张公子就在附近,他们家最注重礼义廉耻,要是看见各位太太在此欺辱三房,怕是再也不会与葛老爷交好。小的劝解各位太太,趁早散去吧。”
如作鸟兽散,太太们带着自家丫头,一面警惕着闻青口中的张谬,一面装作无事发生般回到了宴会厅。
师媛艾顶着半张红肿的脸,对他道了声谢,“谢谢闻先生,没想到在广州还能遇到你?”
“不,我是来见你的,有件事还需要你帮忙。”没有多余的叙旧,闻青盯住师媛艾的眼,直白地把此行目的告诉了她。
反观师媛艾,还有点惊喜地瞪大了眼眸,“你说!闻先生以前很少求人,我能帮到你是我的荣幸!”
“是吗?”闻青咧开嘴角,眼神里却是对她的正视,“别听信魔物会带给你想要的生活这种话,就是我想请让你帮的忙。”
听见魔物二字,师媛艾做出的第一反应便是死死拽住衣角。
她没想到藏在心里的话,这么快就有人说道,以至于外露的情绪还未收回,便叫人把丑态看去。她安抚下惊惶的手,坦然问道,“闻先生是怎么知道魔物的?”
“我一直在追查魔物的下落。”闻青回答到。
“好巧。”本想轻描淡写地笑笑,反倒扯到了痛处,师媛艾干脆低下头,讲述起前天夜晚发生的事,“我也是被两名小贼夜闯寝室,才知道了魔物的存在。”
那两人上来就拿刀抵住她脖子,要她说出鹦鹉的下落。
她不解,还险些让刀剑无眼给划花了脸,后来在两人的交谈中,她认出了女方是服装店的老板贝绒,这才化解了误会。他们似乎不想要无辜者的性命,但她也从他们口中,得知了魔物的样貌与能耐。
说实话,她的确对魔物那种拥有神秘力量的东西起了贪念,她也想摆脱困境,甚至不惜以所有人的生命作赌注。
可是她做不到,就算再痛苦,她宁愿结束掉自己的性命,也不敢拿起没有约束的武器。
说她懦弱也好,说她做作也好,到头来,不还是由她自己去承担后果吗?脸颊早已湿透,她顾不上泪水肆虐,拽着闻青的衣袖问他,“你敢相信吗?我是为了葛家的钱,才甘愿做葛家三姨太的!我不是什么好人,也不值得你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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