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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来到他身边，将这个小小的男孩抱在怀里，他抱着他，到那云端去，在天空中翱翔，又从云端顺流而下，流到那大河中去，他们是水中的鱼，长着长尾和有力的鳍，在水中交缠着，游入到大海中。
那是加宁最熟悉的海，他诞生的地方，海水是温暖的，海浪是柔和的，橙色的鱼群将他们包围。他们向下沉去，深入到漆黑的海沟，在永无止境的下坠中，蓝色的光亮了起来。
他们双脚踩到柔软的沟底，一条发光的长河延伸到无尽的远处，像某个星系的缩影，光的河从他们脚底缓缓流过，抚摸着他们的身体。
他们看到一个矮小的生物，一个蓝色的小怪物，慢慢地走在这光河之中。他们跟上去，随他一直走，又一直往上游，他们看到他挣扎着爬上岸，鳍和鳞退化掉，变成人类的样子，又哭又笑地，做出人类的表情。
那个爬树的孩子也来了，他浑身都是伤，流着血，流着泪，他弯下腰来，将那个孩子拉了起来。
他们赤着身，赤着脚，踩踏在柔软的沙滩上，手拉着手远去了，留下两串人类的脚印。
小唐对加宁说：“我看到了你的心，那个人已经在你心里了。”
第二十五章
他们停止了拥抱，身体分离开来，而后如刚刚所见的那两个小人，也拉起了对方的手，一同走出他们矮小的巢穴，走出狭长的巷道，走过斑驳陆离的长街，走到那湍流的大河边。
小唐随加宁进入到飞艇中，左摸摸，右看看，也坐在侧边的驾驶座上试了试。加宁坐到正驾驶座上去，但并没有发动。
小唐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加宁，说：“这是给你的礼物，我小时候在垃圾场捡的，里面有你最喜欢的那首歌。只是能播放它的机器被我卖掉了，不过我相信它难不倒你。”
加宁接过小盒子，一眼看去，知道它记录了某种信息，却是未激活状态，无法直接看透。
他们在艇舱内静静地坐着，没再说话，没再接触，等待第一颗恒星升起，照亮原已斑斓的大地，第二颗恒星升起，驱散走了雾气，让整条河亮起粼粼的闪光。
小唐站了起来，说：“那我走啦。”
加宁没有起身，看他走出比他的家还要大的艇舱，在舱门口向他挥挥手，说：“永别了，我的神，和我最爱的人。”
等他走出艇，加宁启动飞艇，拉着操作杆向上升起的时候，看到下方备用摇杆上挂着一条手链，手链上面镶嵌着五颜六色的宝石，晃晃悠悠地散射出各色光线。
冲破云层，天空中有一棵又一棵的大树，一片又一片的天宫。冲破大气，开始航行，这颗星球也变得越来越小，终于变成一粒尘埃。
他有要去的地方。
贸易星上的管理员齐聚一堂，屏息凝神地盯着监控画面，看到加宁的飞艇全速离开他们的星系，全都鼓掌欢呼起来。
“终于送走这尊大佛！”
“太棒了，老头儿，这事儿干得漂亮！”
“终于可以恢复正常了，迅速处理一下遗留问题，然后通知我们的客户，说观察者已经走了。”
“他走了吧，他真的走了吧？难以置信！”
所有人都非常高兴，只有前来汇报的陆河苦笑了两声，说：“他走了，但没有完全走。”
“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河操控着监控，切回了贫民窟的视角。
红灯区店铺的摄头收入了小唐垂着头，自己走回家的画面。
“他又怎么了？”
切到下一个摄头，陆河解释说：“这是我安在他家中的。”
画面一直静止不动，管理员们也屏气凝神看着，过了很久，房门被推开，小唐回了家。
他站在这个小小的家的正中央，茫然地左右看看，突然觉得这个家好大。
他拉出那张较小的椅子坐下，看着窗外的一小片空地，各色灯光的余晖从他窗前闪过，不时照亮他这里无光的白天。
就在此时，桌上竹篮里的脏衣服动了动。
小唐警惕地绷紧身子，见衣服又动了两下，但这时他已经不害怕了。
衣服自己蠕动着，然后一个小脑袋从衣袖里钻了出来。
那是个拳头大小的蓝色透明的小家伙，软软的，肉乎乎，有手有脚，还有一只小眼睛，眼睛中有一个微小的发出蓝色荧光的光点。
他还有一张小嘴，小嘴里一上一下长了两颗尖牙。小唐向他伸出手，他就大大地张开嘴，然后猛地一合，将他的食指咬进嘴里。
“哎呀，好疼啊……”小唐鼻子发酸地笑着说他。
小蓝球叼着他的手指，四肢攀附上来抱紧他的手，才松开嘴。然后他顺着小唐的胳膊一路攀爬，爬到他的脖子上，抓紧就不走了，头顶伸出一条长长的透明触手，在小唐嘴唇上点了点。
几滴眼泪啪嗒嗒地掉落下来，小唐说：“走都走了，还要剥削我……”
小球锲而不舍，贴附在他的声带上，扭动着身体摩擦他，向他请求。
小唐将他从脖子上拿下来，双手捧在手心里，深深地低着头，拿额头抵着他，哽咽着，抽泣着，为他唱歌。
“这……什么意思……”
“这是什么玩意儿？这是观察者的分体，还是后代？”
管理员们又头疼起来。
“据我所知，观察者没有制造分体的习惯，但以后代来说，这个信息量也太少了……”
“按照分体来说的话，你说分体和本体之间的感知距离有多少？”
“你想试试吗？”
“我想试，但我不敢……”
“是的，要是观察者再杀回来，我们就是贸易星的千古罪人了。”
“那这个男妓……”
“各位。”人类管理员的‘老头儿’说：“观察者走了是不争的事实，生意可以继续开展了。至于这个人……”他扫视了一圈，说：“我想能当上管理员的各位，应该没有心理变态吧？”
“没有。”
“放心。”
“我只对秩序感兴趣。”
“我只关心钱。”
“那好，也就是说，主观上没有人非想要置他于死地，我可以这么理解吗？”
见他人没有异议，他又说：“那么，既然是美丽的花，我们就让他自由地绽放吧。各位都同意吗？”
“同意。”
“同意。”
“陆河，继续观察一段时间，没什么问题就可以略过了，你自己来把握。”
“好的，明白。”
安排完接下来的事宜便散会了。
陆河还站在原地，看向监控中那个蜷缩着、抖动着的身体，这么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就关掉了画面。
第二十六章
加宁开始了漫长的航行。
他对那个地方有依稀的记忆，更为古早的记忆，他在一望无际的汪洋里独自漂泊。
此处非常遥远，在活跃中心的外端。加宁的这艘飞艇非常智能，在确定了目的地后自动定制了航行和补充方案，途经六个补充点，都是人类非常活跃的星系，早已预知他的到来，对他进行了非常热情的招待，让加宁感到宾至如归，忍不住停下来逗留几日。
在第四个补充点他还遇到了一个旅伴，是个毛茸茸的矮个儿外星人，说想要搭加宁的顺风艇，也去观察者的母星看看。
加宁最开始摸了摸他的脑瓜顶，发觉他没有人类基因，且思维模式与人类完全不同，便对他丧失了兴趣。虽然带上了他，但从未再与他有任何交流。
离目的地越来越近，加宁也感到越来越熟悉。
他的那颗星是一颗湛蓝色的巨大行星，起直径比贸易星还要大上一倍，几乎全部被水覆盖，又因收到多个卫星制衡影响，并无明显的潮汐，远远看去异常平静，像一颗毫无生机的蓝宝石。
他想起，他最初也是最漫长的那段时光就是在这里度过的，与现在的他相似，那时的他对一切都一无所知。
设定了登陆程序，加宁将飞艇直接驶入星球的大气。
稀少的陆地从海洋中高耸起来，树干般向四周伸展开圆形平台，层叠交错着向上延伸。加宁将飞艇降落在最顶端的平台上，这片陆地被一个有双翼可飞行的种族拥有。他们非常好客，又似乎有某种预知能力，友好地接纳了加宁和与他同行的另一位旅人。
负责接待他的是一个有着巨大的白色翅膀的人，他也称自己为人，对加宁说：“按照人类的说法，我们应当被称之为羽人。近几百年人类愈发活跃，我们的老伙伴又与人类有颇多渊源，所以你看……”
他说着展开翅膀，从他的羽毛之中伸出两只酷似人类的手来。
“虽然是拙劣的模仿，但你看，这是人类的十指，我非常喜欢，我还是个钢琴家呢。”
“呵呵，你对钢琴很感兴趣吗？那就请你在回家之前，到我的家中逗留片刻？”
加宁接受了他的邀请，听他演奏了一首地球上的钢琴曲。加宁一边听，一边看看自己的双手，把十指岔得更开了一些，也坐到钢琴前，一通乱砸。
羽人笑着他，说：“要是被盲虾们听到，一定会把你当作仇敌。”
“他们是非常擅长音乐的种族，住在海底的洞穴，也非常好客，你可以随时拜访他们。”
羽人为他冲了一杯咖啡，与他一同坐在圆形的窗口前，伴随着呼啸凛冽的风慢慢啜饮着。
窗外飞过两只羽人，其形态与他完全不同，加宁看看窗外，又看看窗内。羽人为他解释道：“他们两个是雄性，要保证基因纯正，所以与我差得很远。还有你没见过的雌性，她们从不见人，也没有飞行能力，只负责生育。像我这样的无性，只负责工作，就非常自由，可以对自身进行任意改造。”
“嗯，我们无性不与他人结伴，但要周期性地负责孵蛋和哺育幼崽。”
“不会孤独啊，当然不会，我们是群居嘛。话说回来，你怎么会有这么人性化的疑问？呃……我没有性冲动，也没有性欲，我根本就不想和他人交配！”
“不用了！谢谢！排泄器官让他履行自己原本的使命就好了！请你不要强迫我，我会飞走，现在的你追不上我，这就会让我们都很窘迫。”
“哈哈，你理解的人性就是交配吗？你怎么有这么多危险又奇怪的想法……好了，我还是尽快送你去你想去的地方吧，你的飞艇就暂存在我们的机舱里就好，随时可以取走。”
“说到陪伴和冲动，更接近我的性欲的冲动，那就是飞行的冲动了。我很喜欢与他人一同飞行，加速直冲到天上去，再不断坠落，贴着水面翱翔，非常美妙。我可以有幸邀请你进行一场这样的性交吗？”
加宁听他这么说，便已跃跃欲试，与羽人一同站立在圆形窗口前，羽人用人类的双手将他搂抱到怀里，而后抱着他，向下一跃。
这个星球的引力很大，他们极速下降，眼见就要撞击到地面，羽人猛地张开他巨大的羽翼，两人圆滑地调转了方向，向上滑翔。
羽人扇动着翅膀，耳边都是呼呼的风声。
绕着他们居住的巨大树塔飞行了两圈，羽人又带他高高冲入天际，再次俯冲，滑过水面，与风同行。
最终，他们一起降落到陆地的边缘，在那里海浪一波波地亲吻着他们的脚裸。
加宁开始走向大海。
他一边往里走，一边脱掉身上碍事的衣物，等到身上一丝不挂，海水也没过了他的胸口。回头看去，羽人已经高高飞起，在他身后盘旋。
加宁继续向前，一头扎进水中。
他回到了一切开始的地方。
第二十七章
星球表层的水温热透彻，海洋生物成群地遨游。
陆上非常贫瘠，只有小群的鸟类，近乎所有的生物都聚集在海中，形成丰富多样的生态。
他的手脚长出蹼来，退化的鳃重新张开，身上的鳞重新显现，体型也变得流畅而修长。水是他的伙伴，将他包裹，抚摸着他，送他前行。加宁自由地在水中遨游，追逐所见的一切生物，将它们抓到手里试探，或直接扔到嘴里品尝。
所见所尝上百种生物，无一拥有等同人类的智慧，直至后来，他身边很大范围内都空无一物，没有生物敢于靠近。
加宁想到羽人所说的盲虾，住在海底洞穴，对他的音乐会有所见解，于是打算拜访一下。
于是他向深海游去。
身边的水簇拥着他飞速下沉，越往下光线越微弱，水温也越低。
渐渐地四周一片黑暗，加宁虽能感知周遭水中的一切，却仍想使用一般五感，于是他将自己点亮了，皮肤泛出蓝光，将周身一圈照得蓝雾蒙蒙。
更深的地方生物又多了起来，形态各异，更为原始，有的捕食者还发光。
加宁又捉了几个吃了，也在头顶变幻出一个小灯笼来。
快接近海底，温度开始回升。海床上坐落着延绵起伏的黝黑岩石，其中一些谷中不断地涌出火红的岩浆，大量汽化的海水向上翻腾着。
喷发口周围长满了深紫色的微型植物，密密麻麻的小虾栖息在这种紫草中，捕食着热水中的微生物。
加宁站在海底，抓了一把来看，小虾有米粒大小，果真没有眼睛。
这就是盲虾吗？看似毫无智慧或是音乐修养，就这样还敢于质疑他的音乐？
他把这把虾米都塞入口中，又到紫草丛深处探查。
到了火山口，加宁看到了两只形似海马的直立生物。
那生物一米多长，嘴部呈喇叭型，有长尾，尖锐的背鳍从头延伸到尾尖，背鳍两侧有十余对小型鳍叶，在海水中迅速地不停扑扇。背部有一对大鳍，翅膀般在水中舒展开来。
靠近后能感到他们扇动的水波，伴随着某种更低频的波动，加宁可以确认这种生物存在智慧，且正在彼此交流。
那两只生物也看到他，其中一个扇了扇翼鳍，嘴巴下方的一个开口发出声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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