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薇倒是来了一次,看见苏眠也没说什么,站了一会儿看大家都很乖就走了。
元旦晚会的节目都是学校审查过的,中规中矩。不难看,也没什么惊喜。
苏眠跟她认真看了一两个节目之后就开始闲聊。她昨天出校门去看了一趟裴青玉,听到了她们画室的很多八卦,正忙着跟邓川分享。
她先说裴青玉画室有个女的是个奇葩。
邓川问:“为什么说她奇葩啊?”
“因为......哎呀你听我讲嘛,反正很奇葩。”苏眠不耐地挥一下手,又拍她一下,“青玉跟她是室友嘛。她住青玉上铺。”
“嗯。”
“然后她有鼻炎,鼻炎就鼻炎嘛,问题是她在自己床头栓了个塑料袋当垃圾桶,把自己揩鼻涕的纸放里面。很久了!都不丢!”苏眠愤愤,“然后呢她们那个宿舍的床又挺矮的。青玉每天站起身,都能碰到那个塑料袋。真的太脏了。”
邓川感同身受地深呼吸。
“青玉跟她说了很多遍,都不丢。”
“而且她每天晚上熄灯之后都打电话,一天到晚不画画,画了之后又拉踩这个拉踩那个,快把青玉烦死了。”
“青玉说她还喜欢小偷小摸,被抓住了也死不承认。大家也不好撕破脸,就只能自己注意,表面上当没看见。”
邓川皱眉,“嗯......”
“结果,就是这个女的,跟他们师兄谈恋爱了。”
裴青玉她们画室是美院毕业的师兄创业。指导老师就是师兄。她们是画室带的第一届。
邓川有些好奇地问:“她们师兄是老师吧?”
苏眠说:“嗯!”
“青玉说她每天真的很尴尬,画室空间就那么点,一堆人被迫听他们两的恋爱墙角。”
邓川想了一下,问:“那她们师兄知道她是这样的人吗?”
苏眠说:“知道,但师兄觉得这女的是心理比较脆弱。让大家多照顾她。”
她顿了一下,听邓川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哈。”
“是不是很好笑!青玉她们一整个大无语。什么东西啊。”
邓川问:“所以那个师兄为什么会喜欢她?”
苏眠说:“可能她比较会装可怜吧。有套路。”
邓川若有所思,点点头,说:“嗯。”
这时台上安静下来,灯光也灭掉。在等下一个节目布景。
两个人遂不多言,邓川问苏眠:“下一个是什么节目?”
苏眠借着操场的灯光看了看:“是《昭君出塞》。舞蹈。”
舞台上,灯亮了,一束追光。
穿着汉服的公主走在出塞的路上,身后跟着长长的一串随从,抬着一个又一个箱子。离得远,她们看不清公主的脸,只觉得她身姿优美,从前面人热烈的反应来看,应当是个很漂亮的师妹。
两个人有些出神地看着台上的舞蹈。
徐薇就是在这个时候走到她们面前的。
苏眠是溜出来的,特意选了队伍靠后的位置坐着,方便她溜走。
没想到招来了徐薇。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们两,说:“不介意我坐这吧。”
苏眠说:“不介意!老师您坐。”
徐薇仍看着邓川的眼睛,邓川露出一点笑,摇摇头。
徐薇也笑了。她走到她们身边,在邓川身侧有些放松地坐下来。
邓川问她:“你怎么过来了?”
很自来熟的语气,苏眠有些意外地看她,徐薇却自然地答:“前面太亮了,晃得眼睛疼。所以,坐到后边来。”
邓川噢了一声。没再说话。
见徐薇来,苏眠也不太敢说八卦了。三个人便静静地看起节目。
台上的节目说是舞蹈,其实更像是舞剧。情节性非常强,舞蹈演员的动作也很有戏剧张力。
情节已经进行到昭君出塞后和单于浓情蜜意的婚后生活。穿着胡服的女孩身形窈窕,腰肢纤细。头顶的帽子垂下长长的流苏,她在舞台上和着鼓点转着圈,裙摆飞扬。鼓点渐急,单于终于以一个英俊的姿态亮相。他们看起来非常般配,学生们随着舞蹈的情绪推进配合地发出欢呼声。
当舞台上的公主扑进单于怀里时。徐薇开了口,问邓川:“我的糖好吃吗?”
她的声音轻轻的,像一出口就会在夜风中弥散,但邓川每一个字都听得很清楚。
其实邓川还没吃,她舍不得。
——但她说:“好吃。”
徐薇笑了一声,邓川借着舞台的光,看见她笑起来时微露的一点白而齐的牙,也偷偷笑了。
四周静悄悄的,喧闹声和舞台的声响好像离她们很远,夜风往领口里钻,有些冷。
邓川看着舞台,自顾自开心,像真的吃到糖的小孩。徐薇安静地望着前方,眸里倒映出舞台明灭的光。苏眠看着节目,很想说话。但碍着徐薇在场,只能老老实实地坐着,不时看一眼旁边两个人。
她心想,就算是老师在这儿,也不用这么沉默吧。气氛好奇怪,她好想回去啊!
台上乐声渐收。演员正进行最后的亮相。苏眠是行动派,趁着节目已经结束,她站起身,在全场如潮的掌声里冲着邓川说:“要不我先走了!我怕我们老师下来抓我。”她一边说,一边作拔腿状。
邓川看着她,眼底情绪有些奇怪,好似欣慰又有些别扭,苏眠看不懂,只听见她说:“好,你去吧。”
苏眠拔腿就跑。
徐薇忍不住笑出了声。
气氛终于松快些。邓川往苏眠坐的位置悄悄挪了挪,想给徐薇挪出些空位。
徐薇察觉到,攥住她的手腕,说:“不用。”又说:“有点冷,你坐过来一些。”
她身上的气息一时凑得极近,邓川几乎能嗅到她发间新沐的发香。
隐隐约约,像天边云里的月色。
第16章
冬日的寒夜里,天边飘着几缕灰白的薄云,月光清清冷冷,空气干干凉凉,星星没有踪迹,天空黑得很纯粹。
明日应当还是晴天。
徐薇收回手,往邓川旁边靠了靠。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邓川强忍着扭头的欲望,故意盯着前面同学的背脊瞧,假装在出神。
徐薇也不出声,没看她,也没看哪里,任思绪放空。
一切声响都仿佛远去。两个人身边静寂下来,像夜色降临在寂静山林。
安静,气氛却不显凝滞,时间无声流动,夜风轻轻吹过。
坐久了,脖子有些僵,邓川稍稍松弛了身体,动动脖子,关节响几声。
静寂的湖面被投进一颗石子。
“一直不说话,最近很累吗?”徐薇忽然开口,问。
她转头,眸光落在邓川的脸上,她们凑得那么近,仿佛都能窥见少女耳廓上细细的绒毛。
邓川眼皮微敛,俄顷,又抬眼望过来,说:“不累。”
徐薇静静地“嗯”了一声,继续说:“元旦过后,就要放寒假了。”她没提考试和复习安排,只说学生会关注的假期信息。
邓川看一眼徐薇的眼睛,又转回去,意图让气氛随意些,便随口说:“这个学期是挺短的。”
徐薇却问:“寒假有什么计划?”顿了一下,又补充:“别说学习计划。”
邓川一愣,拖着一点长音,语气轻松,抱怨:“寒假好像只有十几天欸,老师。”
徐薇顿住,笑:“准确地说,是十四天。”
邓川说:“那只能在家做作业了。”她歪头想了想,又补充:“还有过年。”
“你们这里过年有什么习俗?”徐薇伸手,把落在颈窝的长发拨到背后,问。
邓川便抱着膝盖一个一个数起来,“嗯...买年货,吃年夜饭,守岁,拜年,应该跟南方没什么不同吧。”她知道徐薇是南方人,记不清在哪里听来的消息了。具体是哪个省份也不知道。
她放下膝盖盘腿坐直,转过头问徐薇:“老师家里有什么习俗?”
夜有些深了,操场上坐着确实有些冷。她朝徐薇凑了凑,靠近一些。
徐薇也盘腿坐着,没在意邓川的靠近,用手支着下巴,口吻轻松地回忆:“会做很多米制品,会拜神祭祖。小时候还会放孔明灯。”
她微微转过头,注视着邓川,两双眼睛里登时都映出对方的样子。说:
“我是潮汕人。所以过年家里习俗会比较隆重。”
邓川“哇”了一声。
徐薇瞧着她,侧头。
她忙补充:“我听过潮汕,有很多好吃的。”
徐薇说:“嗯。”
带着些笑意。
还没等她说话,左边的班级后半段吵闹声越来越大,引得大家纷纷侧目。伴随着脏话声和窃窃私语声,几道人影倏地站起来,推搡在一起。
徐薇遂收住话头,看过去。
操场上的位置安排是按年级和班次分的。邓川她们班是文科一班。以她们班为中心,左边挨着的是理科班最后一个班,右边是文科二班。
晚会已经进行到后半段,学生们都比较兴奋,老师也不多约束纪律,任由他们去放松。一般的打闹都只当没看见。只是现下似乎闹得不太愉快。
人影晃动,似乎越闹越厉害,几乎要演变成打架,旁边的人按不住,嘴里劝些什么,又有人快步去喊老师。场面一时混乱得很。
她们两侧头望着,观望形势。直到一个人把另一个人猛推出去,似乎使了很大的力气。吵架演变成肢体冲突。大家纷纷站起来给他们让开位置。徐薇按住邓川的肩,摸到一把少年纤细的骨骼。示意她别动,自己站起身,走过去。
邓川怕出什么事,也快步跟上去。
被推开的人站稳身形,又低声咒骂一句,恶狠狠,正要扑上去。
千钧一发之际,徐薇正好赶到,开口说:
“停。”
场面奇异地安静下来。两个男生喘着粗气,盯着她,似乎是忌惮她的身份,又好似被她的气势镇住。
徐薇亦回视,绷着脸。
僵持一会,被推的那一方主动开口:“老...老师!是他先动手的,他推我。”
推人的人不服气:“是你先骂我的!”
徐薇没说话,皱着眉打量他俩,她不是他们的班主任,不好插手干预,只想稳住形势,等他们老师赶到。
见她不说话,眼神冷冽,夜风吹过,围观者的目光也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楚的凉意。两人终于都冷静下来,意识到这里是什么场合。
临近高考,都怕背处分。等到他们班主任终于越过人群赶到的时候,场面已经演变成你一言我一语地相互告状。
邓川望过去,只见地中海迎面而来。
没想到地中海竟是这个班的班主任。她心里霎时一堵。
地中海拔开人群,走过来,本来黑着一张脸,看见徐薇,顿时又笑得花一样灿烂。视若不见旁边站着他们班的两个男学生,冲着徐薇就开始寒暄起来:
“徐老师你也在啊,现在的学生真是太不听话了。不像样。”
徐薇看上去对他的殷勤也没甚耐心的样子,肃着脸,客气点了下头,没说话。
她目光往人群里扫,看见邓川,便抬腿朝她走去,把地中海在背后说的“回头请你吃饭啊”丢在原地,当没听见。
她小小地揪了一下邓川的衣袖,说了声走。
因着地中海的到来,吵架的两个人被他骂骂咧咧地拎走教育,学生们渐渐恢复了秩序。周围复又平静下来。
邓川和徐薇回到原来坐着的地方。班里的人可能是见节目无聊,已经走了大半。徐薇不坐下了,只站着,问她:“你要不要也先回去?可以早点休息。”
邓川睁着眼睛,小兽似的,看向她,说:“我不困。”
徐薇又问:“你们晚上一般几点睡?”
她想了一下:“十一点半?”
徐薇明显不太相信:“我们班有同学跟我说,她们学到半夜一两点。”她没有多说什么。
想了想,又补充:“没有鼓励你们熬夜的意思,早睡很好,缺觉不好。”
邓川却沉默,不一会,问她:“谁跟你说的?”
徐薇笑而不答。她轻晃下身子,抬手往耳后别着头发,意味深长地说:“既然你不走,那我要先走了哦。”
邓川脱口而出:“别啊……”
徐薇“嗯?”了一声,眼睛里的笑意温柔又明显。
邓川立刻道:“我困了!”
“哦,”徐薇拖着长音,轻盈地转了个身,“那走吧。”
她们走进亮着橘黄色路灯的校道,脚步数着斑驳的树影,把喧嚣的舞台和人群甩在身后。
邓川走着,眼神不由自主地落到地上,一步,又一步,她乐此不疲,用脚步丈量着自己和徐薇影子的距离。
徐薇似乎没有发现她的举动。她只是专注地望着前方,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步履生莲,安静地走着。
邓川喃喃地说:“虽然平时总觉得高三很辛苦,但每当这种时候就觉得,一直读高中好像也不错。”
她问她:“老师,我这么想,是不是跟那些不想长大的人一样无理取闹。”
徐薇若有所思地沉默着。
邓川自问出口,便有些后悔说起这些。见徐薇沉默不答,心中更忐忑。
徐薇思考一会,答她:“因为现在的确是你们人生中最简单的时候,不用操心太多,也不用做什么,只需要坚持就够了。”
她轻笑,“坚持做作业,坚持背书,坚持做复杂的数学题。”
见邓川配合地弯起嘴角。徐薇伸手抚了一下她的后颈,宠溺,也不逾矩。
“所以,现阶段,只要好好坚持下去就够了。毕竟,时间是不会停止的。至于这些无伤大雅的想法,留给以后的你去回味解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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