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仍是不放手,执拗地同我抱持着这样亲密的姿势,我拿手肘用力顶他,寒声道:“我已有婚约在身,云奚师兄请自重!”
这句话起了作用,落在腰间的手臂终是松开了。
我松了口气,朝桌边走去,待坐下回头方才发现他仍在原处,低垂着眼睫,木雕泥塑似的站着,好似失了魂。
我抿了抿唇,扬声唤他道:“云奚?”
他缓慢地朝我的方向偏了下头,回醒似的抬步走过来坐下,却依旧垂着眼,哑声道:“何事?”
我为他倒了杯茶,“你先喝点水罢,你好像发烧了。”
他接过茶杯,捏在手里却不喝,问我道:“雪儿是出于礼节,还是当真在乎我是否难受?”
我不知他想得到何种答案,当下冷了脸,“你说的是,我一点也不在乎。”
云奚垂首哂笑,问我,“第二件事是何事?”
我不含情绪道:“你先前怀疑过我罢,陆离为何救我,又如何能除去魔种、安然无恙地放我回来。你其实猜的没错,我同他达成了一个交易。”我看着他,观察着他脸上的表情,“我向他保证,岚云宗出事时,珀元阁不会出手相助。你知道的罢,珀元阁封闭三月,令岚云宗求救之人无法入内。如今岚云宗沦落到这般田地,我也是罪人之一。”
我想在他脸上看到恨,可他却没有任何反应,仅淡声道:“好,我了解了。”
这不是我预料中的反应,我皱眉道:“我同陆离联手搞垮了岚云宗,我同他一样,是你的仇人。”
他这才抬眼看我,手探过了桌面,覆在了我手上,缓声道:“我向你刀剑相向,逼你做了此事,错的是我,雪儿不必自责。”
我一把将手抽了出来,瞪着他不言不语。
云奚轻扯了下唇角,似乎想让表情变得柔和些,“你要说的便是此事?”
“……”我起身道,“对,说完了。你既然恢复了记忆,想必心魔已除,我告诉你了你的仇人都有谁,我们之间已是清清楚楚。你要是不杀我的话,便走罢。”
云奚也跟着起身,却不是朝外走,而是来到了我面前,似乎想朝我伸手,但仅抬起稍许便又收了回去。
他视线停在我脸上,望进我的双目,轻缓道:“雪儿,我欠你良多,让我一件件弥补可好?”
“用不着,你背弃我一回,我也背弃你一回,你背叛我,我也背叛你,我们已是两清了。”
他却道:“但凡雪儿心中对我还有恨,你我便无法两清。”
我想说我已经放下了,不恨了,可还未来得及开口,他便说起了正事,问我道:“你离开秘境后可曾再见过那眉心有红痕的魔道?”
我只好答道:“未曾见过。”
他又道:“我先前在秘境内见过他,那时我同裳蓉师妹法力已几近耗尽,他现身偷袭,被我打伤逃走,许是回了天地教,天地教教派之所在我已有了些眉目。”他声音放软了些,问我道,“我便找到他,为你我报仇,如此可好?”
我皱眉道:“那是你的事,同我何干?我并不想找他报仇。”
云奚定视我片刻,轻声道:“雪儿不想找他报仇,只想找我报仇,实在令我受宠若惊。”
他的话令我醍醐灌顶——
他不会以为我对他还有情罢?
我看向他,认真道:“云奚,我已放下了,你也并不欠我什么。我跟你不可能,不是因为我心里有怨、有恨,而是因为我知道我永远不可能在你心中排在首位。岚云宗于你太过重要,你为了岚云宗,离开我一回,向我拔剑相向一回,但凡未来有一天我再次站在了岚云宗的对立面,你还是会果断地舍我而选岚云宗,我已经不想再经历一回这样的事了。”
“醉后方知酒浓,失去方知情重。倘若再让我选,一回、两回还是数回,我皆会选你。”云奚双颊泛着不正常的酡红,向来光滑的嘴唇也因发烧而起了皮,明明生着病,一双瞳却亮得惊人,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我,缓慢道,“若是宗门比你重要,我为何对你没有半分怨责,你如此站在我面前,我脑中便只有一个想法——”
他这么说着,上前一步,目光定在了我唇上,痴了似的垂首靠近......
我当即偏头躲开,退开几步怒目而视:“够了!出去!”
云奚隔着几步距离注视着我,“雪儿口口声声说放下,为何昨夜依然会被前尘往事牵动心绪,为何先前无法面对‘文若’这一称谓,又为何会在意我得知真相后的反应?雪儿想在我眼中看到什么?恨、自责、懊恼,还是痛不欲生?我弃你而去,令你苦等,绝望到跳落天涯,重来一世,我落井下石,逼你同魔道联手,令你自责不已……”
他的话语宛如魔音入耳,在我体内引发了山崩海啸。
我急促喘息着,想要自控,可过往之事、番番种种却不随我意,自顾自在眼前翻涌不休——
……
“待一切尘埃落定,危机化解,我便将我们之事禀报宗主,之后便来接你,带你去岚云宗。此后朝夕作伴,白首不相离。”
……
从九州的大地绵延至云界的雪色天梯,长得绝望,白得刺目……
……
“你杀了我就不怕道心不稳?”
“那我便认了,世有岚云宗,而后有云奚。”
……
我咬紧牙关,眼眶湿热,怒视着他,“住嘴!”
他眼睑也早已泛了红,泪水挂在眼睫上将坠未坠,却还在说:“……而雪儿不过是未对岚云宗出手相助,离我而去,可我仍好好站在你面前,岚云宗也已恢复秩序,雪儿当真不恨?”
我眼泪滴滴滚落,一把抽出练习用的仙剑,以剑尖对着他,抵在他的心口,怒吼道:“我让你住嘴!”
他终是笑了,眸光柔和地望着我,“让我弥补你,待斩杀了那魔道,便还雪儿一条命,如此可好?”
还我一条命?
他当真舍得自己、舍得岚云宗?
我怒极反笑,“好啊,这是你说的,我等着你实现诺言。若是你死了,我便给你收尸,做你的未亡人!”
泪水砸落在剑尖之上,他怔忡地看着我,重复道:“未亡人……此话当真?你会同他解亲?”
“会,可你敢舍弃一切去死吗?”我冷笑不已,将剑尖用力往他心口捅入,顷刻间赤红的血线流下,斑驳了他的仙袍。
他像是感觉不到痛似的,朝我伸出手,迎着剑刃靠近我,好似想碰我的脸。我一把拔出剑,任由他胸口血流如注,挑起剑尖抵在他咽喉,不许他再向前。
他停住了脚步,却不退让分毫,黑眸着了火似的望着我,轻声道:“倒时雪儿便知,你在我心中有多少份量。”
第045章 我心悄悄
云奚离去后,我一人坐在床上苦恼,全因他走之前向我提出的一件事——
“在那之前,雪儿可否同他保持距离?”
这话令我感到啼笑皆非,我嘲道:“我从未让你同云裳蓉保持距离。”
他静默片晌,低哑道:“我可为你同任何于我有意之人保持距离,也可为你去接近任何我所厌恶之人,你让我如何,我便甘愿如何。我别无所求,只求雪儿允诺此事。”
“……你说得倒好,可我并不会如此要求你。”我心里发恨,反问道,“我若不答应,你又当如何?”
他声音有些低,语气却平静,“不如何,我仍是待你好。”
他这样反而令我心中五味杂陈,稍微收敛了恶劣的态度,试图平心静气地同他解释,“我同他本就没有多亲密,拥抱仅是偶尔,牵手也未曾有过几回,哪有什么距离需要保持?”
“剑意我可教你体悟,剑诀亦然。他乃是剑意天成,因而不懂如何教你,其实催生剑意同练习术法一般,同样有方法及经验可以遵循。我来教你可好?无需苦练,几月便可生出剑意,你便无需再见他。”
原来他口中的“保持距离”,就是连面也不要见才好。
虽然我不想理会他这样无理的请求,但“无需苦练,几月便可生出剑意”几个字在我心中来回过了两遍,实在令我动心。
反应过来之前,身体里疲懒的本性便催促我说了“好”。
云奚紧接着又道:“今晚便开始罢。”
我愣道:“今晚?”
今晚我得同辛夷去新竹……
我看着他胸前的伤和衰败的脸色,劝他道:“你先养好身体再说罢。”
他却道:“不必,酉正我来找你。”
我不知他是随口提出“酉正”这个时间,还是听到了我同辛夷约定的时间故意令我无法赴约,一时怔愣当场,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而云奚也没等我回应,令胸前的伤须臾间结出蓝冰,抬步便出了房门,待我反应过来追出去时,他已不见了踪影。
他走得倒快,可我该如何同辛夷说啊!
-
酉初时,我在天川旁见到了准时现身的辛夷。
天川直泻而下,雷奔海中,此处人声会被声势浩大的瀑布声掩盖,因而辛夷见到我便冲我颔首,并未开口,示意我一起走。
我连忙拉住他衣袖,带着他往回飞,直到来到声音小些之处,我方才垂首道歉,“辛夷,对不起,我又不想去了。”
辛夷当即便道:“那便不去了,你无需道歉。”
他抚了下我的发顶示意我抬头,我这才抬眼看他,踌躇道:“还有一事……”
他等了片刻见我不继续,便道:“雪见,你同我还有什么不能说?”
我再次垂下了头,一股脑道:“我同师父说剑意催生不出来,师父便让我先回来修炼术法,所以明日我便不去主岛了,待我催生出剑意再去同你一道修炼。”
辛夷并未答这句话,而是牵住了我手,唤我道:“雪见。”
我只好抬头看他。
辛夷静默地看了我一会,问我道:“可是我逼你太狠,因而——”
我忙打断他道:“没有啊,不是的,我只是觉得剑意强求不来,还需要很多时间,而我的心法都有些荒废了,毕竟术法才是我的强项,搁下这么久我也挺难受的。”
辛夷沉吟片时,应声道:“我明白了,只是剑诀不可荒废,若是连续不挥剑,过去些时日便会失了先前积累的手感,不如你每日早晨来同我练一至两个时辰,之后便回去练习术法,这样如何?”
他言之有理,我不好再拒绝,便答应道:“好,听你的。”
-
辞别辛夷后我径直回了住所,待时间刚至酉正,房门便被轻轻敲响了。
打开门便看见了身披暮色的云奚,亭亭而立,眉目如画,见着我便柔声唤了句,“雪儿。”
他已换了衣裳,是少有人穿的雪青色,胸口的伤不知如何了,温病亦然,但依那惨淡的唇色看,此刻状态大抵不会好到哪去。
我侧身让他进门,同他道:“要不今晚还是算了,你伤势未愈,不差这一日。”
云奚却坚持,轻声回道:“已无大碍,雪儿无需担心。”
我只好对他不正常的面色视而不见,切入正题道:“剑意该如何催生?”
他静默绕至我身后,我便要扭头看他,刚一动便被他制止了,一只手控住了我手,缓缓抬起向前,作出了基本剑斩的起手式,紧接着流云剑出现在了我手心。流云剑剑柄冰冷,而覆着我手的掌心却在发热,一冷一热地刺激,令我不由得有点走神。
“专心。”
近处响起的声音清淡疏冷,扑在我耳尖的呼吸却发着烫,一来二去,我脖后根都不知何时起了鸡皮。
学剑便学剑,为何要离这般近?
我闪躲地偏开了些头,眉心蹙起,不快道:“你至少先告诉我要做什么,不然我怎知朝哪个方向专心?”
我话音刚落,便忽然感到身体中一种从未感受过的气息被调动了,从体内各个穴位溢散而出,汇集至右手,攀爬上了剑身,虽然无形无状,剑身却悄然发沉,我骤然间产生了一种无坚不摧的笃定——
此刻我手中剑,但凡斩下便无人可挡,破空断水,所向皆靡。
我顷刻间便痴迷于这种人剑合一的状态,正欲斩下,覆在我手的那只手便毫无预兆地松开了,凝在剑刃上的无形气息也在同时溃散不见,我斩是斩了,可就像辛夷曾经说过我的那样,虚有其表,什么也没发生。
我扭头瞪向云奚,“你故意看我笑话?”
云奚对上我的视线,平静道:“若是我不松手,只怕此屋已仅剩些断壁残垣,雪儿便又会怪我为何不松手了。”
我向来说不过他,便干脆沉着脸换话题道:“这便是剑意?”
云奚“嗯”了声,问我道:“雪儿有何体悟?”
我便跟他说了我先前所感,说起来便有些兴奋,举着他的流云剑憋着气想再催发剑意,却好似深陷迷雾,想要追本溯源回到来处,却全然无可寻觅。
我试了两下便有些不快,“我为什么自己不行?它就不出来。”
云奚缓声道:“雪儿莫急,你先前所感并非是果,而是因,你需先有摧金断玉之心,方生所向披靡之意。肯定手中剑,以势不可挡之心挥剑,方为剑意之源。”
我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可我却无法按他说的相信自己和手中的剑,我信的是剑本身的锋利,而非我本人的能力,因而挥下剑时也并不坚定。
虽明了了问题根源所在,可我仍不得其法。
又尝试半晌未果后,我便将流云剑放在了桌上,负气道:“不练了,明日再说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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