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蹙眉道:“你不是去找那魔道了么,为何半夜来见我?”
“我已追了他一些时日,将他手中的金丹耗尽了,如今他正在珀元阁的属地中躲藏,我担心他走投无路会来找你。”他伸出手,手中乃是一枚符令,“若是他来找你,你便以法力激活此符令,可将我传送于你身边。”
我伸手取过符令,“知道了,还有其他事吗?”
云奚不错眼地、专注地看着我,几乎不曾眨过眼。
片晌后,他轻轻道:“没了,我这便走,你好好休息。”
我将房门合拢了,重新上了床,拉下帷帐前,看见房门的纸窗上被月光投下了一道孤冷的影子,很快帷帐落下,遮住了我的视线,我重新躺倒在床上,那道影子却着了魔似的在脑中挥之不去,最后莫名其妙失眠了一整夜。
云奚真是我的劫难,随便出现一下便能轻而易举毁去我的好日子。
我心情复杂地将手中失去作用的符咒收了起来,望着愈发西斜的红日,继续等起最后的结果——
如果他斩杀了魔道,那接下来,便是我杀他了。
我不会手软的。
第047章 比翼连枝当日愿
直到明月高悬,秋霜凝叶,云奚终于从寂寥夜色中现身,来到我身旁,前所未有地学着我的模样就着剑身坐于了半空之中。
我看着下方的断壁残垣,开口道:“你把我屋子弄坏了。”
云奚安静了片许,轻声道:“……抱歉。”
我心不在焉地盯着下方又看了一时,默然闭了眼,轻出了口气,抬眼转向他——
皎月似霜,而身旁之人比那月轮还要清冷端堂,明明经历过几个时辰的追逐打斗,身上却不见丝毫凌乱,静坐于清辉中,不若尘土间人。
这样的人,看一眼便烫了心。
也许我不该看他。
我默然将头转了回来,视线重新落回了地面的沙石瓦砾上,低低开口道——
“所以呢,杀掉他了吗?”
话音落下,身侧忽然出现了瓮声瓮气的叫骂声,我下意识扭过头去,只见他掌中握着一棕调宝瓶,声音乃是穿破瓶身而来——
“……有本事出来一决高下!无耻小儿!你们正道天天说我辈卑鄙,可论起卑鄙,我辈根本不及你们一二!你如此——”
叫骂声戛然而止,瓶身之上突兀地凝结了一层蓝冰,原是云奚以法力封住了宝瓶。
“此乃他之魂魄,附着于元婴之上,待炼化后便仅剩一无意识魂魄,倒时可灌注入金铜伞,成为器灵。”他凝视着我,柔声问我道,“雪儿,可否再允我些时间,让我为你料理好此事?”
“……多久?”
“一日便可。”
如果仅是一日的话——
“好罢。”
-
之后云奚便在这废墟之上炼化元婴,而我本该寻个空屋去休息,只需将金铜伞留给他便是,可不知怎么的,我却始终没走,只是坐在剑身上,一言不发地盯着他专心做事。
他说需一日,可隔日清晨便已炼化完成,将这空白魂魄灌注入了金铜伞中。
我沉默着从他手中接过了金铜伞,问道:“这便好了?”
“嗯,你且继续置于丹田之内温养,过些时日便可有器灵诞生。”
我低声道了谢,将金铜伞拿在手中握紧了,金铜伞上仿佛还有他的体温,令我心中有丝异样之感,沉吟片刻后将金铜伞收起,换为了一柄剑,这次感觉好些了。
我单手持剑,以剑尖指向他,出了口气,沉声道:“你可还需回去同云裳蓉再交代些事务?”
云奚像是看不见我手中剑似的,只是眸光似水地柔望着我,缓声道:“雪儿,我已不再是岚云宗首席,如今的云奚,孑然一身,仅为眼前人。”
我不愿听他说这种话,悄然咬了牙,盯着他道:“你不会以为如此说我便会不杀你了罢?”
云奚轻笑了下,反问我道:“雪儿可会因此不杀我?”
“当初是你说要赔我一条命,并非我强迫你,你若是反悔,自行离去便是。”
我说话时甚至产生了一点奇怪的、不该有的期盼,期盼他就此离去,好好做他岚云宗的首席,何必非要让我解恨,向我证明心意?
即便证明了,他也已死,又有何意义?活着不是比什么都重要么?
可这一点莫名其妙的期盼,方才燃起,便因前方响起了的回应而落空了——
“比起形同陌路,能死在意中人手中,又何尝不是梦中归宿。”那人定定看着我,目光灼灼似炎,声音却柔情似水,“我不会反悔,也望雪儿事后守诺。”
“……”既然他一心求死,我又何必替他惋惜,“你可放心,我比某些人重诺许多。”
他闻言视线愈发灼人,凝视着我不言不语,似在等我动手。
那眸光太烈,情绪太重,我几乎无法回视于他,只一眼便莫名心慌。
明明都要死了,他这是什么眼神?
我硬着头皮迎上他的目光,脑中一瞬间回闪过了他当时拍向我丹田时的画面,果决至极,又残酷至斯。
我也该如此,一报还一报罢了,何须手软。
至于心头那股不适感,大抵是因为他此刻完全不加防备罢,任谁向一个手无寸铁之人出手都会不舒服的。
我闭上了眼,当机立断将剑尖插入了他体内,并未折磨于他,直接捅入了心脏。
利刃刺破皮肉,竟是如此轻松。
眨眼间我便听见了他变重的呼吸,我停住了——
这便可以了罢。
正如此想着,剑尖忽而袭来压力,我并未用力,那便是他迎着剑朝我靠近了。我顿时茫然,手肘回缩,不知还是否该任由他如此。可压力很快复又消失不见,我还未来得及理清思绪,顷刻间一双冰冷的手便贴上了我下颌,将我的脸一点点捧起了。
他许是离我很近了,鼻腔内的血腥味已是愈发浓郁。
这味道令我不舒服极了,正欲推他,刹那间左眼睑下方便被一双湿漉的唇有些重地吻了,那个位置——是我的红痣。
温热的血顺着我脸颊滑落,我像被烫到似的抖了下,先前的不适彻底化为了惊悸。
“雪儿,看着我。”他贴着我的那块皮肤,低哑地命令道。
他的声音明明低微无力,响在我耳中却宛若炸雷。
我冷不丁颤了下,下意识便听从地睁开了眼——
登时对上了一双赤色烈烈的眼眸,亮极了,全是火,瞬间燃着了我的灵魂,烧得我在他掌心中颤栗不止,只知道怔忡地、动也不动地看着他。
口腔中忽而涌入了浓重铁锈味,我这才意识到他在吻我,舌尖已探入了我口中,勾缠着我,温柔却又不容拒绝地占有着那片空间。
我愕怒不已,以空着的手推他,却被他先一步按住后腰抱紧了,错开的唇贴着我脸颊哑声低语,“拔剑,心肝。记清楚,此后雪见便是云奚之妻。”
我惊提了口气,在他放开我的瞬间,顺势将整个剑身一把拔出,向后连退了几步,惶然望着眼前摇摇欲坠的人,连呼吸都停滞了——
大股刺目的红从伤口奔涌而出,眨眼间染红了他的衣衫,他的脸色几息间便衰败下去,而瞳中的光火也逐渐暗淡……
那是死兆,我心里清楚。
一口气溢出,我猛然找回了呼吸,大口喘息着,以剑尖抵地支撑着自己,这才发现背后已不知何时被汗水浸湿。
桐叶萧萧,即便初阳已至,秋寒却始终不散。
我一直看着他,未曾移开过目光,眼睛盯得发了酸。
短短片时,竟漫长得似整个寒冬。
那道曾经风骨天成的身影终是再站不住,倒在了残垣瓦砾之中。
“……”
我惕然跌坐在地,遥望着那倒地之人,周身冷得发颤,提不起半分勇气上前确认。
在最后的时刻,那双逐渐失色的瞳曾不眨眼地定视着我,像在专注地看我,而眼神却已然涣散,更像是透过此刻的我看到了其他事物。
我不知其最终所见,但见他唇角缓缓勾起,笑得清浅,却好看极了,嘴唇翕动着,近乎无声地念道——
“人生若只如初见,比翼连枝当日愿……”
-
不知过去多久,爬高的日轮逐渐融化了薄霜,温暖了我的躯体,我终于缓了过来,艰难地起身朝前走去。
我将云奚翻过身揽在腿上,却没敢看他的脸,伸出手摸索着将他双眼合拢了。
这一下竟比我想象得还要消耗心力。
我闭了闭眼,花了好些时间方才平复心情,手不再抖了才转而去探他的丹田,以灵识侵入后,见到一金色元婴背对着我,周身碎横斑斑,已然没了气机。
元婴并未透体逃逸,确实是死了……
这么简单便死了?
他可是云奚啊——
练虚以上境界的绝艳人物,天遣予剑花作骨的云奚,居然仅是被一剑透心便死在了我手中?
我呆坐在原地,抱着他的尸体出了神——
不敢置信,心头沉甸甸的,没有丝毫报了仇的快意。
许是因为他最后的话——
“记清楚,此后雪见便是云奚之妻。”
即便世间已无云奚,我却被那无形无状的话语约束了,自此以往,无从逃离。
第048章 于嗟泫兮,不我信兮
我不知该将云奚葬在何处,珀元阁总不太合适。他虽嘴上说自己不再是岚云宗首席,可我从未听岚云宗对外说换首席了,说到底他还是岚云宗之人。我思前想后,还是偷摸着溜去了岚云宗。
在那萧瑟竹林之中,我花了半天时间,以竹木做好一副棺木,闭着眼替云奚换上他常穿的月白色仙袍。因目不视物,花了好些功夫,最后虽歪歪斜斜,好歹是穿上了。之后又花了不少功夫从头到脚为其整理周正,再以衣衫盖脸,将其长发冠好,终于得以将看起来焕然一新的尸体放入棺木之中。
我虚脱地出了口气,跪在棺材边,代他磕完了最后一头,算是补上前世差的那一拜。
复又回避着他脸,分别割断我同他的一绺头发,将其互绾缠绕起来,置于一香囊之中,作为实现诺言的信物,塞进了他手中。
那香囊我已不记得是何时所买,石榴红色,上面是一对五彩凤凰,也算寓意颇好了。
将棺木盖好掩埋后,我并未为他立碑——
九州五界之内对岚云宗虎视眈眈之人不少,若是以为他活着,仅是离开宗门办事,想必会有所忌惮。
即便他向我证明了我排在第一,岚云宗也会在第二,他该是也希望能多少再护岚云宗一些时候罢。
虽未立碑,我却以竹木做了一牌位置于纳虚戒中,上书一行字——
“先夫嵐雲宗首席雲奚君生西之蓮位”。
如今只差最后一事,便是完成所约。
-
我甫一回岛便被辛夷迎面接上,似乎是专程来寻我,他蹙眉打量我片刻,询问道:“发生了何事?你身上为何处处是血,脸色如此难看?”
我使劲拍了拍脸颊,“可能是冷的,冻白了罢。我没事,昨晚来了个魔道,不过已经除去了,只是我住所被毁,需要搬去其他空屋住了。”
辛夷沉声道:“你可曾受伤?”
我摇头道:“没受伤,这都不是我的血。”
辛夷这才松了口气,又正色道:“魔道在珀元阁出现一事非同小可,你可去同阁主禀告过此事?”
“我跟师父说了,他去跟阁主说过了罢,你不必担心。”
辛夷叹息道:“那便好,今日便好生休息罢,你脸色实在不好。”
他取出了一些补气丹药递给我,“吃后早些睡,可需我送你回去?”
我接过丹药,冲他笑道:“不用了,我真的没事。”
辞别辛夷后,我回去想了一晚上,终于有了计较。
隔日先去寻了苍兰,苍兰同样问我为何脸色不好,我以睡眠不好搪塞了,请她为我在两腮稍扑了些胭脂水粉,看起来气色便好了许多。
从苍兰那处出来后便去主岛寻了辛夷,见到他的瞬间我便扑上去抱住了他。
我同辛夷从来没有以这种方式打过招呼,他明显是怔住了,顿了顿才抬手拥住我,轻声问我道:“怎么了,雪见?”
我稍微退开了 ,看着他的眼眸道:“辛夷,我们更进一步罢。”
辛夷有好一会没作声,扶着我的手臂望着我,半晌才迟疑道:“你想如何更进一步。”
我将手臂上抬,搂住了他的脖颈,看着他逐渐深沉的神色,笑道:“自然是像真正的道侣一样,亲吻彼此,还有双修。”
辛夷定视着我,确认道:“此话当真?”
我点头道:“我喜欢你。”
我此言一出他当即阖了眼,微摇头道:“慢着,雪见。”
我松了口气,收回手道:“怎么了?”
辛夷因我抬手而落在了我腰侧的手掌落下了,垂眸看着一旁道:“我以为你我二人皆想一心求道,你何时变了心思?”
“前夜同魔道交手时,我有过生死一线的时刻,那时心里想着的是你,因而我该是喜欢你的,辛夷。”
辛夷又闭紧了眼,我等着他说我们不再合适继续在一起,还是解亲罢,可他迟迟不开口,不知在犹豫什么。
我心中发紧,他总不会当真为了我放弃追逐剑道罢?
我又等了片时,不敢让他再继续思考下去,干脆故意下猛药地再次搂住他脖颈,朝那薄唇贴去——
电光石火之间,他下意识推开了我。
他怔愣了一下,当即便弥补地要来抱我,我连忙退开摇头道:“辛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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