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曾抛下你的兄弟。
“谢霖,我……”
“你不必说了。真要当我是兄弟,就站在我的角度想一想,这个队长,我不要。”
应呈还想再劝,谢霖就顾自端着泡面站起来,躲出去吃了。
他只好摇了摇头——他第一次发现,谢霖这人还挺犟,一钻牛角尖就出不来。
吃完泡面已经是凌晨三点,他困得睁不开眼,只能自己进卧室睡了,谢霖任劳任怨,早就换好了新的床单被套,床垫还算软和,但睡到五点多,还是忍不住又起了床。
——浑身的钢钉铁板使得他每个夜晚都疼得辗转反侧,即使困意如潮,也依然疼得难以入眠。
谢霖正窝在狭小的沙发上,他睡得浅,应呈一下床他就听见了,生怕有什么事,一个激灵就弹了起来,小声问:“怎么了?”
“没事,疼的,你睡吧。”
他松了口气,随即又担心起来,开了门站在门口:“那怎么办?你有止疼药吗?”
“有。医生说过吃多了会有依赖性,所以没吃,我忍忍就好。”
“忍什么忍?都这样了还不吃药?”他说着转身去给他找药,行李箱里翻了半天找不到,只好问他,“你把药放哪了?”
应呈疼得四肢僵硬,白了脸色,企鹅似的左右摇摆着走了出来:“别找了,我没打算吃,所以压根没带。”
谢霖正想说什么,却听他语气骤然一凛:“等会谢霖,你看!”
只见茶几的电脑屏幕上,装在三号楼电梯口的监控有个一闪而过的黑影!
他悚然一惊,立刻扑到电脑前把监控往回倒,终于看清楚那是个约摸一米八的人影,虽然低着头看不清面部,但穿了一件黑色夹克,戴着一顶鸭舌帽。
应呈看了看,一边去拿外套一边说:“挺年轻。”
假设这就是「X」本人,那基本可以推翻关于「X」是江还父亲的推测了。
谢霖当即截了图,想了想,忍住了发给顾宇哲的手,转而把截图发给了徐帆:“不能再把顾崽往里牵了,我让徐帆去查吧,叶青舟那边也没空。”
说完拽了他一把:“你给我坐下,疼成这样了还想出去,老实待着吧你。”
应呈白着脸就笑:“我躺着睡觉就疼,办案子就不疼。”
谢霖白了他一眼:“少废话,老实呆着。”
“对了,说起徐帆,我昏迷前他在查丢失档案?”
他点头:“没找到。久远一点的是纸质档案,已经被你爸借调走了,后来我去找过档案室,档案室也催过,但一直没还。
近年的电子档案被封存了,以我们的权限都看不了,徐帆想办法拿到了陈局的账号,结果发现连局长都没权限,估计也是你爸走的时候封的。所以靠我们没用,想看那些档案,得你出马。”
应呈一想到自家老爸就有点头疼:“再说吧……他封档案就是不想让我插手,我去问估计也问不出什么结果。再加上我现在受了伤,他更不会把这些东西透露给我了,等我找个合适的时机再跟他开口。”
“那这事就交给你了。”
“对了,队长的事……”
谢霖一皱眉声音陡然拔高:“你怎么还说这个?”
“既然是兄弟,多少也得考虑徐帆的感受吧?”
“徐帆?”这事又跟徐帆有什么关系?当时他也没参加这次行动啊。
应呈笑了一声:“徐帆当时伤得不比我轻。医生说他伤到脊椎,不可逆,随时有复发可能,所以才安排他退居二线去鉴证,然后特意从外地把你调过来顶他的副队长。
而我……高空坠楼,一度被宣布植物人,现在我醒过来了,浑身打满钢钉,身体状态极差,但队里依然为我留着这个队长,你让徐帆怎么想?”
“我……”谢霖沉默。
“徐帆跟我一样,论破案他比我还疯,硬生生把他薅下来塞到二线,本来对他就是一种二次伤害,现在我们俩都受了重伤,都留下了后遗症,而我能留在刑侦,他却不能,这就已经让人心里很过意不去了,再给我留着这个队长,对徐帆……相当于三次伤害。”
谢霖叹出一口长气,想到徐帆这点,越发觉得喉咙里堵着一团棉花:“我宁可这次,也从外地调一个队长来空降。”
“说白了,不还是觉得心里过意不去?其实我坠楼是江还下的手,计划是我本人做的,命令是宋副下的,你还真是八竿子打不着,谁都能觉得对不起我,但就是你不能。关你屁事。”
“我是副队长,单凭这一点我也逃不了这个责任。假如当时……”
应呈连忙拦住了他的话头:“你拉倒吧你,哪来这么多假如。再说了,我这不没事吗?多给我点时间养养就好。”
“疼成这样了还没事?自从醒过来就没睡过囫囵觉吧?天天这么疼?”
他只是那么在沙发上坐着也觉得疼,不得不往后一仰尽量掰直自己的脊背,钢板在身体里发出轻微的「咔咔」声:“你别管我疼不疼的了,就说这队长你当不当吧。把我从队长的位置上薅下来,对徐帆也算有个交代。
咱们兄弟一场互相都熟,与其凭空多出来一个人当我老大,我更希望你来当这个队长。”
谢霖又沉默了一会,攥着手站起来来来回回地走,应呈怎么坐都觉得难受,「嘶」了一声顺着沙发瘫到了地上,这才白着脸问:“我说你想好没?我可是跟黄局约好了,我把你搞定了才能回刑侦,不然他要把我发配去看仓库,那物证仓库又阴又冷的,你舍得我这把钢筋铁骨去那吃苦啊?”
“应呈。”
他抬头「啊」了一声。
谢霖看着他,认认真真地说:“对不起。”
“我说了,我坠楼这事……”
“你闭嘴,我是你的副队长也是你的兄弟,你的安全就是我的责任。有些话我一定要说,你根本不知道你昏迷这些日子我是怎么过来的,我宁可当时坠楼的人是我!
你知不知道我还去看了你告诉我的那个公墓?
我当时恨不得自己躺进去把你换回来!
这么长时间了,我每天做梦都在想要把刑侦支队带好,等你回来了再亲手交给你,我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才做下去的!
现在你要我来当你这个队长?你想过徐帆有没有想过我?要是那天坠楼的人是我,你会接受我的职务吗?”
应呈坦然点头:“会。谢霖,我没对谁说过这么肉麻的话,今天对你说了。对不起这三个字该是我来说。
是我一时冲动,没有考虑过江还的PTSD,放任他去做线人,是我作为队长没有做好后备计划,也是我一边叮嘱江还带好所有设备,一边自己拆了设备蒙头往里闯。
是我……抛下了兄弟们,是我害你们担心,也是我的失误才引发了那场大火,一切都是因为我。跟你们任何人都没有关系。谢霖,对不起。”
谢霖顿时有点哽咽:“你他妈的……”
“谢霖,真的,我没事,疼也是我自找的,我的身体会慢慢变好,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搭档。
一个队长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就当先帮我占着,等哪天我真的能回一线了,再还我。”
他沉默,凌晨六点的太阳初升,兰城像个熟睡的孩子,在熹微的晨光中缓缓苏醒,一张一翕呼出的是早点铺子热气腾腾的吆喝,布满伤疤的两只手握成拳头微微一碰,一派欣和的俗世里,只听他轻轻说了一句——
“好。我等你回来。”
——
谢霖最终正式接任了这个队长,应呈本来是被安排回刑侦做个普通干警的,但经谢霖本人的强烈要求,黄志远最终松口,答应由应呈担任副支队长一职。
兰城的气候实在不算怡人,冬天的时候冰封三尺冷风如刃,夏天的时候又热气如潮暑浪逼人,还是六月里,气温就已经攀升到在室外待不了三分钟的程度,要不是生活所迫,连扒手都不愿开工。
以至于这些日子兰城一片祥和,刑侦每天的工作就是划水摸鱼,已经闲到恨不得上街帮交警抓酒驾了。
应呈正好借机养伤,得了空自己亲自挨家挨户地排查他家对面三号楼的住户,在没出结果之前,谢霖根本不敢放他回家,老这么在人家家里借住也不算个事。只可惜……
查了三天一点头绪都没有。既没有二手成交的房屋信息,住户及家人的信息也没有大问题,又不能大张旗鼓上门走访,唯一剩下有用的证据,只剩发给徐帆的那张监控录像截图。
但徐帆那边也毫无进展,应呈正一筹莫展,顾宇哲却突然一脸惊恐地冲了进来:“老大!”
他茫然地「啊」了一声。
顾宇哲跑得太急,一口气接不上,断断续续地说:“老……老大!我在江还藏身的那栋烂尾楼附近……找……找到了一个……一个监……监……”
应呈见他憋不出这个字只好给他代劳:“监控监控!”
“对,监控!”
“你喝口水,喝完了再说。”
他一摆手示意不喝了,又喘了口气这才说:“这个监控拍到了一辆车开往那个烂尾楼方向,你猜那是什么车?”
“少废话,快说。”
“蓝天电子集团!”
应呈愣了一下。
——当时苏婧绑架案里,绑匪换车的监控片段就是被这个蓝天电子集团装的监控拍到的,而且随后很快就被拆除了!
他终于回过神:“这次也有一个监控被拆了?”
顾宇哲点头:“我看到那个蓝天电子集团我就想到了,所以我把那栋楼周边仔细检查了一遍,真的找到了监控线,虽然摄像头被拆走了,但我还是根据那条监控线追踪到了终端IP,你再猜,IP地址是哪?”
应呈悚然一惊:“我家?”
“准确的说是你家小区,IP经过多端转移刻意隐藏,所以我找不到具体是哪个房间。但我猜……应该是你家对面的三号楼对吧?”
也就是说,那个人一边安置了摄像头监视被抛在烂尾楼的江还,一边亲自用望远镜监视着他。
顾宇哲看着他,目光里忧心忡忡:“老大,虽然我不顶什么事,也就比实习生好了一口气,但好歹,我也有我能做的事情,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有什么危险?
这个人明显是在监视江还和你,而且他很有可能就是囚禁江还的罪魁祸首。老大……很多事我都是能帮得上忙的,有事你能别瞒我吗?”
应呈看了炽热的年轻人一眼,心头压抑的乌云忽然间散去,他咧嘴一笑依然吊儿郎当:“想什么呢,你老大什么级别的,轮得到你担心我啊?”
“老大!”
“少废话,我好着呢。”
“那这个IP地址你怎么解释?这个蓝天电子集团本来就有问题,就是一空壳公司,上次那个绑架案就有他,这次又有他,上次你被诬陷偷了那三千万,这次又被人监视,总不会是巧合吧?”
应呈深知这案子水深似海,顾宇哲还年轻,实在不该把他搅和进来,太危险了。
于是只能忍着骨骼酸痛,抬高了手在他肩上一拍:“行了,忙你的去吧,我没事,真的。我这不是在查嘛,有事要你帮忙我会找你的。”
“老大……”
“放心吧。还有,这事别到处乱传,我受过伤,你们这个个都拿我当吉祥物一样供着,跟惊弓之鸟似的,再有个万一,更草木皆兵了。”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我跟你们谢队住一块呢,有他在你还不放心吗?”
顾宇哲这才「哦」了一声,一步三回头地自己离开了。
只是这一走,他还是不放心,抬步就奔进了办公室,喊道:“秦一乐,陆姐,下班了去吃饭?”
陆薇薇眼里闪着光:“你请客?”
他笑:“我请。”
——
应呈立刻把那些住户的信息又翻出来筛选了一遍——他之前遗漏了一个问题,这个人不是别人,是「X」,能花上六年来养燕然这颗棋子,而且还能做到从未在燕然面前露过哪怕一次面的「X」!
所以,假设自己多年前就是他的目标,那么自己很有可能一直就在他的监视之中。
也就是说……他应该是和自己同时买的房!
而且这套房的用途仅限于监视,他不会冒险就住在自己家附近,那么水电用量一定比一般住户要低得多!
跟自己同时或者之后买的房,且有水电记录却用量极低的——只剩下一户!
三号楼601。
户主名叫林望,证件都是假的。在他买下一号楼601的第二天买下了这套房,从此没有装修,有很长一段时间水电记录都是零。自买房至今,第一次水电记录是从去年六月开始的。
——那是他带江还回家的日子。
应呈没敢通知别的人,他猜到「X」已经被他惊了,应该不会再出现在这个弃用的窝点里,因此只是和谢霖一起叫上了徐帆,三个人撬门进入了那个毛坯房,明明盛夏的兰城热浪滚滚,热风从高楼吹进来,却生生让人脊背生凉。
只见没有装修的房子连窗玻璃都没装,靠着窗的地方摆了一只黑色的办公椅,估计是真皮的,应该价值不菲,旁边还有一个高脚的铁艺茶几,设计感十足,桌面上放了一只望远镜,边上有一台冰箱,还插着电,应该是这屋子里唯一的耗电品。
应呈走向沙发,往正前方一看,果然是自己家。望远镜底下压了一张照片,只见昏暗的房间里,被绑在凳子上低垂着脑袋的人浑身鲜血淋漓——是江还。
应呈紧紧攥起手,绷紧的皮肤下隐隐显现出钢钉的轮廓,翻过来一看,只见照片背面写了一行鲜红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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