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看还不满足,池砚颇为遗憾地说:“我要是来一个投怀送抱,你接不接得住我啊?”
裴问余放下小北,张开双臂,说:“试试啊。”
“算了吧。”池砚十分感动地拒绝他:“伤口还没好全,万一你接不住,再给我摔出个好歹,直接转到隔壁骨科,你也不能天天端着饭菜来看我啊。”
裴问余:“你这是想我了还是想吃饭?这么拐弯抹角的。”
池砚眨眨眼,不吱声。
裴问余细长的眼角,勾着温柔地笑意,他走到池砚身边,俯下身,抱住他。裴问余顺着池砚后脑勺的头发,轻声地说:“你不用动,我来投怀送抱,摔不残你的,我搂得紧。”
一种叫餍足的情绪在池砚的眼眸中荡开,他下巴抵着裴问余的肩,说:“谁说你沉默寡言不会说话的?我看挺能说会道的嘛。”
裴问余不可置否:“那得看对谁了?”
“本人非常荣幸。”池砚笑着捏住裴问余的下巴,说:“可以吃饭了吗?为了等你这顿饭,我都快饿死了。”
其实还没到饭点,但池砚已经被快医院伙食摧残的食欲不振了,跟学校食堂大妈来一场厨艺切磋比赛,还指不定谁输谁赢。
“先等会儿。”裴问余拦着池砚,扯掉他粘在脸上的纸条,看着上面还有类似水渍的物体,皱眉问:“什么玩意儿贴上去的。”
快吃饭了,也不好直接说出来,池砚的眼睛飘向沙发上嗷嗷待哺的小北,含蓄的暗示了一下。
“你还真不嫌弃啊。”
裴问余说着就把池砚拖进了卫生间,按着头给他抹脸。
“我错了,我错了!嗷,伤口疼,小余,你轻点!!”
室外阳光正好,室内溢着人间烟火的香气,池砚再经过三四天的清汤寡水之后,一碗猪肝豆腐汤,终于把他喂饱了。
池砚意犹未尽地说:“要是有盘猪蹄就更好了。”
裴问余:“身体要慢慢补,一下子塞太多,容易消化不良。”
池砚手撑着下颚,夹起一根青菜,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这个混蛋玩意儿,裴问余心想,嘴上马上妥协,说:“行,明天给你做。”
池砚开开心心地把那根油焖小青菜嚼进了嘴里。
吃完饭,裴问余送小北去做透析,池砚跟着——他私心想多了解一点小北的身体情况,还有就是闷坏了,出门透个气。
中午做透析的人少,徐医生已经等着了,他把小北带进血透室,裴问余想跟进去,被小北拒绝了:“哥哥,我一个人能行的,你陪池砚哥哥玩儿去吧。”
“……”池砚:“小北,我没啥好玩的。”
“你昨天晚上还说闷得快发霉了,想去后花园挖土呢。”小北跟个年少老成似的大小孩一样,摊开手说:“我一个人可以的,你们不用管我啦。”
裴问余:“小北,听话,哥哥陪着你。”
“没关系的。”徐医生让护士带走了小北,转身对裴问余说:“他对这些事情熟门熟路,都习惯了,你在身边,他疼的难受都不敢表现出来,过来,我跟你说说他最近的情况。”
医生就是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被单独拉住去谈话,感觉非常不吉利。池砚和裴问余心里同时‘咯噔’了一下。
他们俩被带到医生休息室后,裴问余找了一把凳子,问:“池砚,你坐吗?”
池砚:“不坐,站着挺好的。”
徐医生看见他们脸上的如临大敌的神情,推了推眼镜,笑了一声,说:“别那么紧张,没什么大事。”
裴问余绷着脸,没有放松下来,“赶紧说,我对你有PTSD。”
徐医生移开抽屉,拿出了几张验血报告,说:“这段时间养的还不错,虽然肌酐有点不稳定,但在他身上,算是正常范围了。”
裴问余:“嗯,然后呢?”
“我都不爱跟你说话,一点聊天的氛围都没有——”徐医生把报告单交给裴问余,说:“等你这次考完试,放假之后再带他过来住几天院,全身检查一次。”
“好。”裴问余把报告单一张张叠好,收到,他动了动喉咙,最后犹豫地问:“手术……有机会做吗?”
徐医生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等肾源等手术的人太多了,排着队,但……未必等的上。”
这对话,越听越不对劲,池砚忍不住插嘴问道:“什么意思啊?”
徐医生指着裴问余,对池砚说:“他知道什么意思,你问他吧。”
池砚不明所以地看向裴问余,但裴问余只是摇摇头,并未作答,他拉着池砚的手腕,把他带出休息室,说:“我带你去花园走走,晒晒太阳吧。”
午后的暖阳晒得人昏昏欲睡,池砚嘴里嚷嚷着散步,实际上走出大门没两步,就懒得动了,两个人并肩靠着,坐在长椅上。裴问余拉着池砚的手腕,渐渐下移,不知不觉中十指紧扣。
池砚举起手掌,在裴问余面前晃了两下,说:“聊聊天呗,你再不说话,我能闭眼睡个午觉了。”
裴问余绷着的身体,终于垮了,他侧过身,把脸埋在池砚颈侧,说:“想听什么?”
“你说什么,我就听什么。”池砚耸了一下肩,警告说:“你要是再咬我,我真的打你了。”
“嗯,不咬你了。”裴问余轻叹一口气,慢慢地说:“小北得的是先天性儿童肾病,应该是出生之后就有的,但当时不知道也没检查。他的爸妈,生个孩子跟下蛋一样,下出来就没管过,小北从出生开始,每天晚上喂奶、换尿布都是我做,我还要上学,每天只能睡两三个小时,有时候走在路上都能睡着——”
说到这儿,裴问余眼皮开始范重,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时候,每天困得只能掐着自己的大腿,保持最后一点清醒,强撑着照顾一个嗷嗷啼哭的婴儿。
大拇指的指腹传来一阵温柔地摩挲,裴问余垂眸看,看见池砚正扣着手,正一下一下给着他无比强大的勇气。
“后来——咳……后来,小北越来越不对劲,嗜睡、不吃东西,身体却越来越胖,我抱着他去找舅妈,那个女人混在麻将摊里,看也没看自己儿子一眼,丢给我一百块钱,让我自己去找医生,没办法,我只能自己去医院——医生告诉我,不是胖的,这是水肿。”
池砚:“然后呢?”
裴问余喘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去的太晚,吃药已经没有用了,做了一个小手术,住了差不多两个月的医院,才稍微控制住。”
“你照顾的?”
“嗯。”裴问余说:“他妈……知道他有病之后,马上跟人跑了——他们夫妻俩结婚跟闹着玩儿一样,女的本来在KTV上班,突然跑过来跟我舅舅说怀孕了,估计那个时候我舅舅也有点喜欢她,就结婚了。后来一直怀疑小北不是自己亲生的,所以对他也不怎么好,能不出钱,就不出钱,小北的病一直拖着,拖到现在,已经开始出现肾衰竭。”
池砚蹙着眉,好半晌才从无端的悲悯情绪中反应过来,“肾衰竭?”
“对,肾衰竭。”裴问余从池砚的指缝中抽出自己的手,他双手捂住脸,艰涩地说:“我一直觉得我比小北幸运,我在他那个年纪的时候,遇见了你,我身体健康,撑着一个信念,还能好好的活着,可他只有我,我什么都给不了他,所以只能拼命挣钱,让他维持最基本的治疗——我高一的时候,满脑子都是钱,成绩简直惨不忍睹,后来李老师让我找家长谈话,我哪来的家长啊,被惹烦了,就把姜哥叫了过来——”
裴问余自嘲的笑了笑:“老师这才知道了一点我的情况,给了申请了一个什么‘困难学生补助’,我不想要,把那张申请表撕了,可那会儿,小北又要住院,我真的没钱,只能从垃圾桶里,把碎纸片找出来,一点点粘好。”
英雄末路,斗米折腰。
裴问余在炽烈阳光的照射下,袒露无疑,完完全全地向池砚展示了他千疮百孔的生活。
在这个时候,说任何安慰的话,都显得苍白无力——这日子不是自己过,旁观者说出来的,只能是包裹着可怜外壳的风凉话。
可是池砚看着现在的裴问余,想着十几年前,在寒风彻骨的冬天,他裸露着皮开肉绽的身体,有没有人真的关心他?
池砚的心,被一个无形的绞肉机,生生绞碎。
如果,他能再回到那个时候,池砚一定会钻进屋子里,拉着他,逃离那个污浊昏暗的世界。
池砚感觉味蕾苦涩,他重新拉住裴问余的手,说:“小余,不要妄自菲薄——小北他开朗、乐观,从来不抱怨什么,你以为他像谁?他那对垃圾父母吗?是你用尽全力延续他的生命,是你撑着他,给了他生活的希望,所以,他才那么像你,小余,你是一个好哥哥,换做是我,未必能做成这样。”
也许缪想北没有看上去这么无所谓,他暗自隐藏着自己匮乏的安全感,表现的乖巧、懂事,他可能也在害怕,这个跟自己相依为命的亲人,会不会转头突然觉得自己是个累赘,想不要就能扔了——就算缪想北知道有一天自己会死,他也不想放开这仅有的亲情。
“你不要这么夸我。”裴问余说:“换做是你,你也会这么做。”
池砚:“你怎么知道?”
裴问余说:“我就是知道啊,你这么好——”
池砚笑着打断他,说:“这就给我发好人卡了?”
两个人无言的相视一笑,气氛稍缓,池砚问:“小北的病,没有一个治疗方案吗?”
裴问余:“换肾,可没有钱,只能选择保守治疗,定期透析。”
“换个肾多少钱?”
“具体不知道。”裴问余看着住院大厅来往的各类人,惆怅地说:“徐医生给我算了一下,前期手术费就要二三十万,还不算各种检查和一些乱七八糟的费用——就算有合适的肾源,就算我能够凑齐前期手术的钱,也供不上后续的药物费用,那些药是要吃终身的。医生会择优选择病人,池砚,肾源……太珍贵了。”
肾源珍贵,所以医生会选择性价比最高的病人,来保证来之不易的肾脏,最大化利用。
池砚在‘钱’这个字上一个激灵,他茅塞顿开,终于明白了环绕着他的异样感从何而来,“小余,你知道弄堂要拆了吗?”
“什、什么?”
看来是不知道的。
池砚:“弄堂在年初的时候被政府划进‘旧城改造’计划里,这几个月下来,已经去过好几拨评估人员,具体情况我不太清楚,都是我妈在处理,但是弄堂拆迁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裴问余倏地站起来,满目诧异,他不可思议地说:“我不知道,没人告诉我。”
“唉——”池砚撑着裴问余的手,也慢慢起身,说:“我以为你知道,前段时间我看见你舅舅,从老房子里出来。”
裴问余抓紧池砚的手,蹙眉问:“我舅舅?你见过我舅舅?”
“唔——”池砚回忆着那张不太让人愉悦的脸,说:“应该是你舅舅吧,居委会的人陪着,说是……那家的主人。”
放他娘的屁!
裴问余咬着下唇,想着他那个舅舅最近各种异样的举动,内心逐渐不安起来。
“小余,拆迁款不是一笔小数目,这笔钱拿在手里,小北的手术费、医药费全部都能解决了。”
裴问余:“拆迁款已经下来了?”
“还没有,不会这么快。”池砚说:“还在走前期流程,估计需要一段时间。”
“我觉得有些奇怪。”裴问余的眉头就没松开过,顿了一下,说:“池砚,我得回趟家。”
“去找你舅舅?”
“是。”裴问余说:“他最近给钱给的特别痛快,我以为他只是心情好,在哪里赢了钱,可现在被你这么一说……他哪儿来的钱?”
“好,你先去吧,好好跟他说,别太冲动。”池砚有些不太放心,“我上去现在上去看小北,你别担心。”
乌云遮住了太阳,带来一阵风,吹落了几片树叶,其中一片落在池砚的肩头,裴问余轻轻拨开,然后抱住他,说:“我晚上回来,给我留着床。”
池砚弯着眉眼,拍拍裴问余宽薄的,笑着说:“好的。”
第43章 周旋
缪世良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家了,但裴问余在找他的时候还是回了一趟家,意料之中奔了一场空。
拆迁款没有下来,以缪世良最近不拿钱当钱的举动来看,这钱不是他在黑作坊借的,就是从哪儿偷抢来的,但不论哪一种,裴问余一定要把话跟他说明白。
小区附近的地下棋牌室没找到人,裴问余浑身大汗,叼着一根盐水冰棍,蹲在路边,开始怀疑他那位舅舅是不是被人灭口,扔进了臭水沟。
“哟,这不是阿良的帅哥外甥吗?蹲在这儿干什么,等姐姐啊?”
这个声音矫揉造作,生生把裴问余恶心出一身鸡皮疙瘩,他抬起眼睛,看见一个黄色短头发女人,全身上下布料节省,扭着屁股,故作妩媚的跟他搭讪。
裴问余认出了这个女人——是缪世良的姘头,一晚上一百,带回家里的那个。
这女人染着血红的指甲油,身上喷着劣质的香水,软体动物似的想要往裴问余身上靠,被裴问余闪身躲了。他颇为不适地揉着饱受摧残的鼻子,说:“阿姨,你见过我舅舅吗?”
阿姨嘴角抽了抽,识趣的靠边站好,点了根烟,兴致缺缺地说:“见过,昨天晚上还睡了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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