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总比待家里焖蘑菇的好啊。
临近晚饭点,张阿姨正在厨房热火朝天的炒菜,池砚刚抹干净铲子上的灰,一回头,就看见裴问余带着缪想北,站在门外。
池砚颇为意外,他愣了之后,‘咣’地扔了手里的铲子,擦了一把手,跑到裴问余身边。先是摸了摸小北的脑袋,然后笑着对裴问余说:“今天怎么这么早?师太吃错药了?”
裴问余伸手抹掉粘在池砚脸上的灰,眼眸含笑地看着他说:“没有,小北今天在医院治疗,我请了假去接他。”
“吃饭了吗?”
“没有,饿着呢。”
池砚拉着裴问余进屋,正好碰见何梅。
何梅还没准备好用什么姿势迎接裴问余,就撞了个面对面,手忙脚乱了一阵之后,只能用干咳,掩饰自己的尴尬。
裴问余知道池砚已经跟何梅提过了,但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何梅对自己的态度一天一个样,他只能保持着最基本的礼貌,颔首打招呼:“阿姨好。”
“你……”何梅又不知道说什么了,只能百感交集地摆摆手,“进屋吧,一会儿吃饭。”
裴问余一脸的莫名其妙只能对着池砚展示,他无声的询问池砚:“怎么了?”
池砚在没人注意的时候咬着他的耳朵,小声地说:“说来话长,等一下再告诉你。”
老太太看见有客人来,非常欢喜,尤其还来了一个长得可爱、嘴甜会说话的小朋友,顿时又让张阿姨多炒了几个菜。
池砚从裴问余校服兜里顺了几颗糖,拆了一颗自己吃着,其他几颗给了缪想北。
“小北,喜欢吃什么自己拿,没关系的,你自己在这里玩会儿,我跟你哥哥出个门,马上回来,好不好?”
缪想北揪着糖,看了裴问余一眼,裴问余跟他点了头。
“好。”缪想北很懂事,虽然拘谨,但还是笑着说:“那我等你们回来一起吃饭。”
池砚跟何梅说了一声,就带着裴问余出去了。
不过,说是出门,但并没有出多远,池砚抱着铲子和剪刀,带着裴问余绕到了弄堂的后院。
裴问余越走越不对,问:“去哪儿?”
池砚高深莫测地冲裴问余一摆手,站在一面矮墙边,把手里的工具‘稀里哗啦’地全扔了进去。
池砚说:“去你家啊。”
墙西面的石墩子依旧在,池砚踩着它,回头对裴问余说:“小余,之前我不是说了要带你一起除草吗,快点上来!别愣着了,还要赶着回去吃晚饭。”
他的伤口刚好,裴问余虽然内心很不想到这个地方里面去,但怕池砚这没谱货翻墙动作太大,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赶紧跑过去,抱着池砚,护着他的肚子,小心翼翼的翻过了墙。
“池砚,我特想看看你脑子里装的是什么,想一出是一出。”裴问余指着原始丛林般的院子,说:“你确定要在这儿除草?用剪刀?”
“……”池砚:“是啊!”
裴问余忍无可忍的把‘有病’两个字按在了池砚的脑袋上。
第46章 亲吻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池砚进来之前,豪言壮志地说要把满院子的草全拔了,实际上只拔了两根,就喊着腰酸背疼,彻底懒得动了。
雨后的草丛泥泞不堪,裴问余和池砚的鞋子上、裤子上、手上全是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的脏东西。
池砚摊着双手,想往裴问余身上抹。裴问余抓住他的手腕,把他定在一步之外,板着脸说:“你又欠收拾了是吧?别以为我不打你啊。”
“哟~”池砚把一手的泥渍擦在了裴问余校服的衣袖上,然后贱嗖嗖地说:“你打我啊。”
“……”
裴问余揪起一根半人高的长草,往池砚屁股上抽了两下,“还想抽哪儿,说吧,我满足你。”
池砚笑嘻嘻地躲开,顺便又往裴问余衣服上抹了两下,也不知道什么臭毛病,看上去似乎非常快乐。
裴问余脱了外衣,只剩下一件白色背心,他把外衣兜头盖在池砚脸上,说:“池砚,给我把衣服洗了,你造的孽。”
“没事儿,明天穿我的。”池砚笑嘻嘻地说:“咱俩谁跟谁啊。”
裴问余问:“那你说,咱俩谁跟谁?”
池砚把裴问余的衣服从脸上拿了下来,他舌尖抵着唇角,含着笑,却不说话。
裴问余想,池砚这人又皮又坏,却拿捏着他的心,挠一下,酥一把,自己任凭他揉搓,也毫无反抗之心。
池砚捧着裴问余的心,走到了前院的大门前,他在门口踟蹰了片刻,回头问裴问余:“小余,你家这门能打开吗?”
“不知道。”裴问余说:“十几年没回来过了,你要进去吗?我没有钥匙。”
他在说话的时候,往后退了半步,这是一个无意识的举动,他深藏在内心的恐惧和抗拒,连自己都不想承认,但是池砚知道,他看出来了。
池砚深吸一口气,他握着门把手,心中清明一片——他想要驱逐困住裴问余的童年梦魇,让他彻底走出那片泥沼。
门没有上锁,经年的雨打风吹,把门锁锈成了嘎嘣脆,一推就开,毫无人气的腐朽味扑面而来,这房子最后的价值,也只剩下令人垂涎的拆迁款了。
屋里面很暗,所有的发电设备都是坏的,池砚借着夕阳余晖的最后一点光亮,走了进去。可是他走着走着,却没有听见身后任何响动,池砚回头,看见裴问余垂着头,一动不动的立在门口,并没有打算进来。
“小余?”
裴问余听见池砚叫他,便抬起头,他苦笑着,说:“池砚,好好的晚饭不吃,你为什么要来这凶宅逛呢?”
‘凶宅’连个字,让原本还有些闷热的房间,笼罩上了一层阴寒的凉意,池砚站在客厅正中间,脚尖碾了一把地板上的灰,问:“小余,你有多久没回来过了?”
“记不清了,十几……十二年了吧。”裴问余看着池砚所在的位置,木讷地呐呐自语:“你身后的沙发——我妈就是死在那儿的。”
池砚猛的一回头,他想着当时的情景,好像看见沙发上坐着一个面容灰败的女人,披头散发,直勾勾地对着自己笑,池砚瞬间头皮发麻,踉跄着退了一步,撞在裴问余的胸前。
裴问余把池砚强熊扭转过来,紧紧抱住他,“池砚,你心跳得很快,害怕吗?”
池砚把脸埋在裴问余的肩颈,喘着粗气,没有说话。
“别怕。”裴问余说:“有我在呢。”
鬼屋该有的元素,这屋子里全都有,池砚觉得自己还听见了时钟的‘嘀嗒’声,后来发现,这是裴问余戴的手表。
他平复了一点心情,气不顺了拍了裴问余一掌,说:“现在怎么肯进来了?”
“我再不进来,你都快吓哭了吧?池砚,我还以为你上哪儿偷吃了熊胆,胆子撑得比天还大。”裴问余揶揄地说:“装什么孤胆英雄,勇闯凶宅啊,腿吓软了吧,叫一声哥哥,我背你出去。”
池砚送了一个不太含蓄的白眼给裴问余,“你能别张口闭口就是凶宅吗?”
“本来就是。”
池砚往沙发的位置鞠了一躬,嘴里叨叨了一句不知道是什么的话,裴问余没听清,问:“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池砚说:“这里太闷了,咱们找个凉快的地方坐坐。”
“池砚。”裴问余抓住池砚的手,近乎是哀求地说:“我们走吧,我不想……不想呆在这里。”
“为什么?”池砚直视裴问余的眼睛,可裴问余却避开了他的注视,“小余,你妈妈虐待你,你怕她,你恨她吗?”
裴问余自打进了这个房子之后,五脏六腑就好像又重新回到了十二年前,在暗无天日的挣扎里,他把恐惧的记忆分门别类的藏在气球里。现在,池砚拿着针,毫不留情的捅破了它们,血淋淋地摊在裴问余的面前,让他避无可避。
“你根本就不懂!”裴问余的眼睛渐渐蒙上了血色,像一头被丢弃的狼狗,呜咽着,孤立无援。
“她拿着棍子打我,打得皮开肉绽!我把家里所有的刀都藏了起来,我怕她杀了我!我被困在这个屋子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只能喊她,喊妈妈!可是她疯了、疯了一样,我叫得越惨,她打的越凶!”裴问余绝望的说:“池砚——我很疼。”
那个时候,池砚是听见过的,没有固定时间,早上、中午,甚至半夜,在这个地方,充斥着女人的尖叫和孩子的惨叫。
裴问余进入了一个应激状态,生理性的眼泪随着那时的痛苦被生生逼了出来,顺着下颚,滴在池砚的手背上。
滚烫的。
“小余……小余,裴问余!”池砚喊着裴问余,贴着他的耳朵,一声声唤着他的名字。
裴问余颤抖着手,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抱紧池砚,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减轻他一点痛苦,给他聊胜于无的藉慰。
池砚说:“对不起,那个时候,我应该留下来,陪着你。”
裴问余拥抱池砚的力度又大了一些,他所有的悲怆都噎在喉咙里,说不出话,只能无助地摇头。
池砚拍着裴问余的后背,顺着他后脑勺的头发,像哄孩子似的,轻柔地问:“小余,那她死了,你解脱了吗?”
“池砚!”裴问余终于崩溃了,他不愿意承认内心的渴望,哭得压抑又痛苦,“我想她了。”
即便她冷漠虐打,即便她撒手离开,裴问余怨过恨过,可亲手剖开之后才发现,里面仅剩下的,只有对母亲最单纯的思念。
“我妈其实对我很好,她以前不是这样的,自从沾、沾上那个东西之后……可即便如此,她清醒的时候会给我煮面,给我讲故事,会想着存钱给我买几件衣服,会心疼我身上的伤,为我哭,替我难过。池砚,我不怪她,她只是命不好,如果她活的很好,她会是个好妈妈。”
童年的流动里,有深藏的恐惧和被遗忘了的温柔。
裴问余把这十几年的委屈全嚎了出来,边哭边说,时不时抽两下。池砚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无法切身实际地用言语安慰他。
所以只能哄着他,说:“别哭啦,我给你吃糖。”
裴问余终于哭累了,他闭了会儿眼睛,把哭得酸软的眼皮重新摁了回去,揉揉鼻子,又重新恢复了之前的模样,除了眼睛有点红,看着怪可怜的。
他伸出手心,还带着一点哭腔,哑着嗓子问池砚:“糖呢?”
池砚从裴问余裤兜里拿了一颗糖,剥开糖纸,塞进他的嘴里,说:“这儿呢,吃吧。”
“这是我的。”
“先借着!”池砚说:“这次没买,下次补上。”
裴问余吃着糖,心绪缓了一些,就是哭得凶,有点头晕眼花,“池砚,还不走吗?”
池砚往屋外看了一眼,说:“还没做好饭呢,再待会儿。”
“你怎么这么喜欢这儿?”
池砚笑而不语,他指着楼梯口的一个破窗户,问:“我那会儿,就是趴在那里吧?”
“对,是那儿。”
裴问余牵着池砚的手走过去,来窗户底下坐好,说:“那天,我刚被打完,就坐在这儿,又冷又饿,然后,你就出现了。”
池砚挨着裴问余坐下,手肘撑着身后的台阶,看着窗外旋绕飞行的麻雀,说:“我妈那时候也天天揍我,虽然她的揍,在本质上跟你妈不一样,但打在身上还是疼。她揍完之后就后悔了,买玩具哄我,哄两下,我就不怪她了,但是下一次,她该揍还是会揍,绝不留情。”
裴问余闷闷地‘嗯’了一声。
池砚笑了笑,继续说:“你离开之后,没想着回来吗?”
“想过。”裴问余的声音还是有些沙哑,他咳了一声,顺了顺嗓子,说:“可我不知道路,我到弄堂之后,从来没有出去过。我想回来,又害怕回来。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想找你,就问舅舅,弄堂怎么走?他跟我说,弄堂早就没人了,因为家里死过人,街坊邻居都搬走了,这房子也低价卖了。”
裴问余自嘲地勾了勾唇角,说:“我当时也不知道是失望还是庆幸。”
“但两个人只要有缘分,总还会遇到的。”
池砚掰着裴问余的手指,轻淡淡地说。
“池砚——”裴问余问:“你为什么带我回来这里?”
池砚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拿出一张照片,递给裴问余。裴问余一时不敢接,因为照片上那个笑靥如花的女孩,让他陌生又亲近。
“你妈。”池砚又指着另一个女孩说:“这个是我妈。”
裴问余:“啊?什么?”
“啊什么啊。”池砚无奈地说:“她们俩年龄相仿,又住对门对面,认识也正常,就是没想到关系这么好。”
“有多好?”
由于‘闺蜜’这个词近几年风评被害,所以不太好形容,池砚想了想,说:“好得能穿一条裙子了。”
这形容,够贴切了。
裴问余拿着照片,仔仔细细地看着里面所有的细节。
“拿着吧,我特意从我妈那儿要过来送你的。”池砚说:“我妈妈一直记着她,所以她也会对你好的,你放心住过来,住多久都行。”
裴问余身上的脓疮毒瘤被池砚以最粗暴的方式摘了下来,这个沉疴虽然疼痛难愈,但终究还是赤裸裸地暴露在了阳光下,至少不用在捂着,让它越烂越深了。也许总有一天他会坦然的面对这件事情。
只要身边的人在,一切风雨无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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