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梅脑子里一直绷着的神经断了,她沉默半晌,终于不忍地颔首,说:“好,你先去吧,我知道了。”
池砚浑浑噩噩地回到家,一路上没说话,陆文彬偶尔跟他说两句,池砚也不搭腔,闭着眼靠在窗户上,也不知道谁没睡着。
从陆文彬的角度看过去,池砚歪头闭着眼睛的模样跟何梅太像了。
母子俩吵归吵,可毕竟是连着血脉的,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感情,真的是三言两语能抹干净的吗?
陆文彬有些担心,但他又不知道怎么跟池砚说。
到了弄堂,池砚一语不发的下车,陆文彬叫住了他:“池砚……”
这次池砚回头了,他微微拢着眉,带着疑惑地表情看着车里的人。可陆文彬心思千回百转了一番,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是轻轻地笑着说:“你回去好好睡个觉,别想那么多。”
池砚略微失望地点点头,走进了弄堂深处。
小院大门虚掩着没有关,池砚推开门,看见老太太端着一把藤椅,坐在厅堂门口,只点了一盏昏黄的小灯,眼巴巴地等着自己回家。
“小砚,回来啦……哎哟……”
老太太看见池砚,拄起拐想站起来,可是没站稳,摇摇晃晃又跌坐了回去。
“外婆,你小心点。”池砚赶忙迎上去,心惊胆战地把老太太扶稳坐好,“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我吃了药睡不着。”老太太笑着说:“感觉好几天都没见着你啦,想等等你——吃饭了没有呀?”
池砚忍了一晚上的委屈,终于在老太太这句询问中奔溃了。他鼻子酸楚,泪水眼瞧着要落出来,池砚急忙蹲下身体,把脸埋在外婆腿上,瓮声瓮气地说:“没吃。”
老太太一听,着急忙慌地说:“饿吗?我让张阿姨去做。”
“不饿,张阿姨睡了,不要麻烦她了。”
老太太轻柔地摸着池砚的头发,问:“怎么啦?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池砚摇摇头。
“唉……”老太太叹气,她始终慈眉善目,不忍心逼问池砚来龙去脉,“我知道出事啦,你从来没这样子过。外婆不问啦,但是有困难要跟外婆说呀,唔……我也好久没见着小余了,你们是不是缺钱了呀?我的钱都在你妈那儿,要不要我给她打个电话?”
池砚哽咽着,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呜鸣。
“没事外婆,我没事,就是太累了,这几天太累了。”
老太太说:“累就去睡,睡一觉就好了,要外婆陪着吗?”
池砚抬起脸,失笑:“外婆,我都多大了,还需要您陪啊?”
老太太抬手抹掉池砚脸上还没来得及消失的泪痕,心疼地说:“也没有多大嘛,才十八对不对?还是个孩子,还哭鼻子,你小时候哭都是我哄睡着的呢。”
满是老茧的手落在脸上,池砚终于有些放松了,他点点头,说:“嗯,我都记得呢。”
“没有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天大的事,发生了总会有个结果,人这一生到头,都在等这个结果,所以啊,小砚,还没到这个地步。”
“外婆……”
其实老太太说的这些话池砚每太听懂,也许这是老一辈人的哲理,在他看来太遥远了,但这话对于池砚来说,居然产生了某种神奇的安抚效果,跟何梅吵了一天的盛怒脑细胞,下一秒进入了昏昏欲睡状态。
池砚在上楼回房之前,先把老太太安抚好,之后锁上门,他倒头就睡。
医院那边,裴问余一直没机会跟何梅正面接触,他太忙了,各科室跑,联系医生,签字交钱,等他好不容易空出一点时间,才发现,何梅不见了,池砚也不见踪影。
正在裴问余慌不择路的时候,他又被ICU的医生捏着脖子领走了。
缪想北的状态一直不太好,医生告诉裴问余,就算做了手术,存活率也不高,术后并发症太多,费用也是一个巨大的问题。
这些裴问余都知道,但总归有一线希望,他就想试试。
等一切安排妥当,又观察了一天,没有任何异常,第二天下午,缪想北被顺利抬上了前往省儿童医院的救护车。
在裴问余上救护车之前,何梅找到了他。
这是所有事情发生后,裴问余第一次独自与何梅面对面。
何梅如约把银行卡交给裴问余,“拿着吧,里面一共二十万,快用完了我还会往里面打钱,你放心,供应得上。”
这钱裴问余不敢接,他心惊胆战地推手,“阿姨,这钱我不……”
何梅:“你别客气了,不要,那你打算怎么办?身无分文地去省儿童医院一日游还是到那儿喝西北风?你面子重,但不要再折腾小北了……小余,认命吧。”
太现实了,裴问余举着手,无可奈何地接下这张卡,“池砚……池砚知道吗?”
“知道。”何梅红唇微张,轻而易举地说:“这张卡的密码,是他的生日。”
裴问余身体猛的一震,手指忽然发出一阵剧烈的灼痛感,好像手里捏着的不是一张银行卡,而是一个即将被引爆的炸弹。
这一天还是来了,他知道这笔钱对他和池砚来说意味着什么,一种巨大的落差,把他们隔得越来越远。
裴问余想把钱扔了,可是现在,他扔不了,认命吗?
裴问余避开何梅的目光,微弱地发着声音,问:“池砚他现在在哪儿?”
“池砚他过不来,你别等他了,小余,他不会来的。”
何梅眼疾嘴快的掐断了裴问余想说的话,顺带着还要捏死他虚无的妄想,裴问余迷茫地看着何梅,想问又不敢问。
该来的迟早会来,该说的早晚得说,何梅不想再对裴问余迂回了,一刀两断总比藕断丝连来得让人放心。所以,她必须得在裴问余离开之前,把事情解决好。
何梅把肩头的长发撩到肩后,露出一股凌厉的气质,她看着裴问余,说:“你是不是想说,他有手有脚,怎么就过不来?可是小余,池砚跟你不一样,能困住他的东西有很多,他有家人有牵挂——老太太端着一碗饭守在他门口,跟着他一起不吃不喝。池砚就算再糊涂,也不会拿自己外婆的身体开玩笑,可是你有什么呢?”
何梅的话针针见血,扎得裴问余满口血腥味。
我有什么?裴问余无力反驳,他现在好像连池砚都要没有了。
裴问余双拳紧握,何梅的话接连不断地继续往他耳朵灌输。
“你们现在年纪还小,被那些所谓的情爱遮住了本质的不合适——小余,你遇事偏执又过激,多少次了,你的出发点都是因为池砚吗?上次你为了他把光头弄得半死不活,这次你又为了他差点变成一个杀人犯!”
裴问余浑身发抖,却无法反驳。
何梅言辞犀利,句句诛心,但他说得对,裴问余本质就是这样一个人,看上去克制隐忍,但只要知道他,怼着一个弱点摁,必定百试不爽。
“你在动手前想过他吗?如果想过,你这是至他与何地呢?裴问余,你想拉着他和你一起陪葬,这就是你们所谓的爱?”
“我不是!”
裴问余只能在这种母亲的狂轰滥炸下发出微弱地抗议。
但是没用,何梅根本不听,“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清楚,你们从本根上就不是一路人。”
裴问余后知后觉地委屈了,怎么能这么说呢?可是他又能怎么办,裴问余无助地看着何梅,说:“阿姨,我改。”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何梅耐着性子说:“所以我求你高抬贵手,放了我儿子,也给自己留条体面的路走。”
说到这儿,时间已经不多了,救护车的准备工作已经全部做好,司机和车上的医护人员催着裴问余上车。
何梅还在跟裴问余针锋相对,直到护士把裴问余拉走,她强撑的一口气这才松了出来。
一时间何梅觉得自己整个人的压力都轻了不少。可就在这个时候,刚坐上救护车的裴问余,在车门还没关闭前,突然用手卡住了门,他堪堪撑开一条缝,用何梅从没听过、见过的坚定,告诉她:“我不!”
第75章 分离
池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两天,何梅勒令他不许出门,让陆文彬在家里守着。
在这两天的时间里,原本日理万机的亲妈突然变得无所事事,好像之前让她忙得四脚不沾地的业务全都凭空消失,就算在家闲着,也不接一个业务电话。只有一天下午出去了片刻,也就半个小时回了。
四双眼睛同时盯着池砚,池砚连睡个觉都不安生,他气不过,干脆连饭也懒得吃。
但这个举动在何梅看来就是绝食——一个一米八的大小伙子,因为这个事情要死要活,性质无异于个别作精一哭二闹三上吊。
什么玩意儿。
何梅原本想婉转一点,但奈何池砚精准无误地戳中了她的痛点。在叫饭三次无果后,何梅放下筷子,她面无表情,准备亲自上楼,去请大少爷‘吃口饭’。
气氛徒然变得紧张,老太太看着冷清的饭桌,迷茫地问陆文彬:“这是怎么了?”
陆文彬剥了一只鲜虾,夹到老太太碗里,说:“没事的阿姨,不用担心,您先吃饭。”
何梅走到池砚房间门口的时候,房间内的池砚正徘徊在窗户前。他观察高度,估算着要是跳下去,摔残的几率有多大。
二楼……只要保持好落地时的力度,应该不会太惨不忍睹。池砚深吸一口气,一只脚刚抬出去,房门就被很不客气地敲响了。
何梅边敲门边拧门把手,辛亏门锁了,不然池砚跨着窗框的模样让何梅看见,‘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污名算是彻底洗不清了。
门板被拍得越来越重,但池砚假装没听见,并不想搭理。何梅像是知道池砚在想什么,她收回了双手,冷着脸说:“池砚,你别跟我来这一套,我知道你现在清醒着,我给你一分钟的时间,再不开门,你自己看着办。”
威胁掷地有声,池砚不得不从。
他轻声微叹,郁悒地看了看一望无边的茫茫黑夜,最终没有选择跳下去。池砚默不作声地打开房门,但他并不看何梅一眼,转身又钻进了自己的被窝。
何梅气不打一处来,她拉过一把椅子,在池砚的床边坐下,叫了他两声,没得到回应。何梅的耐心耗尽,他掀了池砚的被子,直截了当地说:“池砚,你不想问问我裴问余和小北现在在哪儿?什么情况了?”
池砚倏地看向何梅,他猛然从床上坐起,因为低血糖的关系,又差点原封不动地被吸回床上。池砚摁着自己突突直蹦的太阳穴,问:“他在哪儿?”
何梅说:“走了,昨天下午走的。”
池砚的眼睛一暗,似乎自言自语的底喃:“他没告诉我……”
“是啊,他没告诉你。”何梅说:“但是我知道。”
池砚蹙着眉说:“妈,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我昨天是去给他送钱的。”何梅不太满意池砚的眼神,抗议道:“你能不能别这么看着我,没良心的东西。”
池砚眨了眨眼睛,他不知道自己现在什么表情,但由心而发,应该是不太友善的。自觉惭愧,池砚收敛了情绪,说:“小余收下了?他有没有说什么?”
有没有说什么……
何梅一想到裴问余上车前的那个回答,脑袋就像一个被凿开的大西瓜,不仅四分五裂,还‘哗哗’流水,疼得不知道该把脑细胞往哪里放。
“妈?”
何梅抿着唇,避开池砚的目光,含糊其辞地说:“他说他不想再拖累你了。”
池砚:“……”
什么玩意儿!
池砚太了解裴问余了,他不信这是裴问余能说出口的话,但看着何梅八风不动的表情,他心里还是发憷。
“妈,这话你跟我说,我不信,要也是裴问余亲口来跟我说。”
何梅差点给气笑,她手指点着书桌的实木桌面,一下一下敲击着池砚脆弱的小心脏,然后勾了勾唇角,说:“他跟你说不着,你们不会再见面了。”
池砚的眉心拧出了一条深沟,他难以置信地问:“妈!你这话什么意思?”
“就字面上的意思!”何梅忍无可忍,她重重地拍响桌子,站起身,指着池砚的鼻子,骂道:“我说的你不信,你还想信什么?我看你这几年的个子都白长了,脑子里装的全是浆糊!”
池砚倔强的偏过头,拒绝跟何梅搭腔。
威慑还是有用的,何梅紧抓节奏,接着说:“池砚,咱们好好说,我给你算笔账。”
沉默良久,池砚在何梅的注视下轻轻翻动了眼皮,何梅见他有了点反应,才继续说:“缪世良拿你们的照片勒索我,我给了他十五万。”
池砚蜷缩的身体一僵,甚至忘了赌气,他错愣地望向何梅。
“看来裴问余没有告诉你。”何梅一笑,“再加上我这次给他的二十万,一共三十五万——他一个刚刚高中毕业的学生,你懂不懂这些对他、对你们之间的关系意味着什么?”
池砚有些慌了:“妈,别跟我扯淡,这些钱归根结底跟他没有本质的关系。”
“跟他没有关系,但他必须承担。”何梅说:“事情到了这一步,所有的担子都在他的肩上,包括小北的命,所以他必须跟我妥协——池砚,如果你想为了他好,你必须跟他做一样的选择。”
什么狗屁逻辑,池砚有满肚子的话要喷,可就是挑不出一句合适的进行反驳。
何梅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她一口气灌下,静静等了片刻,注视着一只麻雀飞走后,才转头,换了一个语重心长地口气,说:“虽然我很不愿意承认,但我看得出来,小余所有偏执的源头都在你身上,他甚至可以为了你杀人——池砚啊,你何德何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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