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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堂(近代现代)——蜜糖年代

时间:2021-11-17 15:27:19  作者:蜜糖年代
  池砚别过脸,无声地叹着气。
  人身体的极限不过如此,何梅坚持到了最后一天,准备抱着老太太的骨灰回家,可是她没力气,池砚抬手接过,没说话,只是对她轻轻点了点头。
  所有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情,谁也顾不上谁,魂不守舍的何梅在过马路时闯了红灯,让一辆小轿车撞倒。
  众人惊慌失措地把满身是血的何梅送到医院,还好,只是皮外伤,但何梅的精神状况却令人堪忧——陆文彬要求医生给何梅里外做了检查,最后确诊为中度抑郁。
  几年前就开始了,她一直在吃药。
  因为心中存有芥蒂,所以池砚根本没关心过,也不想知道何梅在异国他乡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包括吃喝用度,包括人情冷暖。
  那不都是她自己一厢情愿的吗?谁逼她了?
  陆文彬在阳台上吸烟,池砚第一次见到他如此衣冠不整、胡茬邋遢的模样。陆文彬见到池砚,匆忙把烟灭了,池砚万分理解地说:“没事陆叔,我对烟不过敏,你抽吧,还能解压呢,别把自己闷坏了,跟我妈似的。”
  陆文彬苦笑,并没有继续抽:“你妈……你妈把所有的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总想着是自己错了,是自己失职——你外婆去世,还有……”
  一辈子都在顾此失彼。
  池砚沉默不语。
  “我知道你也是这么想的,但我希望你能理解你妈。”陆文彬瞭望着远处飞过的一群白鸽,忽然极轻地笑了声,“她常常跟我说,如果在你小时候,她能多点时间陪你,不乱七八糟的给你转学,你是不是就能跟别的男孩子一样——她让你伤心难过了,所以她也在尽全力补偿。”
  池砚没有对陆文彬的长篇大论表现出一丝心理波动,他淡淡地回答:“不是。”
  陆文彬:“什么……?”
  “没什么。”
  陆文彬嘴角动了动,又极力把不该流露的表情压了下去,最后无奈地说:“你们真的觉得她心大如斗,凡事不往心里去吗?如果她真是这样的人,怎么会生这种病?”
  “嗯,我知道。”池砚大方承认,接着又说:“那陆叔,麻烦你好好照顾我妈——反正我不能在他眼前晃,她看见我,更郁闷。”
  陆文彬眼皮一跳,预感不太良好,他问:“你要去哪儿?”
  池砚:“回趟老家,然后再回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继续完成学业——花了那么多钱,总得混个海龟毕业证啊。”
  可陆文彬根本不关心他海龟不海龟,他一方面揪着自己狂跳的眼皮,一方面又含蓄地问:“回老家?”
  “啊。”池砚一看陆文彬难得纠结的表情,乐了,“你放心吧陆叔,我回老家不干嘛,就是把外婆送回去——她早在老家给自己准备好了归宿,就在我外公隔壁。我要是不完成她老人家的遗愿,我怕她半夜三更来找我喝茶,埋怨我。”
  “哦。”陆文彬松了一口气,转念又不太好意思,“那你自己回去?要不要我找人开车送你?”
  池砚:“不用了,坐大巴方便的。”
  对话进行到这儿已经没什么好聊的了,池砚跟陆文彬告了别,最后跟他说:“陆叔,我回老家的事,要不要跟我妈说你自己决定,不过,我觉得还是不要再给她雪上加霜了。”
  说完这句,池砚头也不回的走了。
  留下陆文彬一人在阳台风中凌乱,哼哼地气道:“小兔崽子啊。”
  池砚回到春风市,用最快的效率,妥帖地办理好的全部琐事,他原本打算买最近一班的汽车票回程,可是下单确认的时候,他犹豫了。
  天空阴沉沉的,听墓园看门的老大爷说,已经好几天没出过太阳了。老太爷还特古道热心肠地送了池砚一把黑伞,笑着眼说:“别淋着雨啦,小心感冒。”
  “谢谢大爷。”池砚看了眼手表,时间不早了,他想了想,问:“大爷,这儿离市区远吗?”
  大爷:“远啊!怎么不远,郊区的郊区,打的过去也得一个小时左右呢。你是要过去吃饭吗?那可能赶不上啊。”
  “不是,好久没回来了,过去看看。”
  说完,池砚钻进一辆出租车,笑着跟老大爷道别。
  回市中心的路被修得又宽又平整,本来应该坐着很舒服,但池砚怀揣着不为人知的心思,一路忐忑。
  他梦游似的被司机提醒下车,站在繁华热闹的高楼大厦中间,茫然四顾、不知所措。
  “我该去哪儿?”
  池砚怅然若失地想。
  他依着原来春风中学的位置寻了过去,发现那儿已经被重建成了一座商城,眼下正在搞年终打折活动,人声鼎沸。池砚找到一个摆摊老婆婆问了问,老婆婆带着老花镜,指着东边说:“春风中学啊,早几年前就搬走了,听说是校长嫌这儿太热闹,怕影响他的学生好好学习!”
  想想也是。
  池砚在老婆婆的摊位上买了一个草编的蜻蜓,又在隔壁的超市抓了一把水果糖,提溜着走了。
  他沿着过去常走的路,一路走走停停。可短短四年时间,城市发展太快,一切早已物是人非——该留的没留住,该走的也走了干干净净,连糖果也全是流水线上的甜苦,不再是以前的味道了。
  池砚悄无声息地走,又不声不响地回来,可事到如今,他突然近乡情怯,近人怂胆,再不敢往前继续了。
  弄堂没了,‘我的猫’也没了,一个脸熟的人都没有碰到,更不论他心中藏着的奢求。
  池砚荒唐地想:“我在期待什么?”
  于是,他回望身后的灯火阑珊,哀从衷来时又不得不承认,在这个信息发达的时代,走散了,就真的各奔东西。
  池砚再也没有勇气留在这里,他连夜赶回省会,买了最近的航班,只跟陆文彬发了一个信息,没有露面,他落荒而逃。
  在回到学校半年后,池砚收到陆文彬的邮件,内容很短,就九个字:你妈选择在国内治疗。
  这一场持久战打了太久,池砚终于得以长舒一口气。
  于是,他在即将毕业的节骨眼上,突然给自己转了一个专业,从工商管理转成了风马牛不相及的建筑学专业,反正折腾了一溜够,池砚终于如愿以偿。
  新专业开始的第一个学期,池砚退掉了何梅市中心所租的公寓,在学校附近找了一间环境、设施都不错的合租房。池砚没再花何梅给的钱,打工加上奖学金的钱,他能过下去。,所以在生活费到账的第二天,池砚转手就还给陆文彬。
  合租房不大,加上池砚,一共住着两个人——室友名叫田登登,小名壮壮,是一个有社交恐惧症的官三代兼富二代。
  两个人刚住一起时,池砚对这位室友一无所知,没有课的时候,壮壮同志一个星期都不一定出个门,吃喝拉撒全在里头解决,偶尔在客厅碰面,永远是垂着脑袋,一副羞答答的玫瑰静悄悄开的模样,搞得池砚浑身鸡皮疙瘩翩翩起舞,自恋的以为这人是不是看上了自己。
  差不多一年之后,池砚才逐渐看清楚壮壮的真面目——这就是个在外人面前拘谨内向,十棍子也拍不出个响屁,关起门来就是个智障二百五的货色。
  而且是直男,纯直的直,喜欢胸大腰细嗲里嗲气的萌妹子。但只敢暗恋,不敢体验——对上异性的脸就会心律不齐,要是没池砚在身边扶着,下一秒就会跟大地姐姐来个法式热吻。
  池砚觉得壮壮好玩,他从没见过这种款式的有钱少爷,郁闷的时候还能逗乐解乏。
  两人是同专业的,在混过三年除了学校就是回出租屋的异国他乡生活后,终于顺利毕业。
  壮壮拿着毕业证兴奋地开始打包行李准备回国,池砚则端着一杯果汁,淡定地靠墙看着他。
  死宅田壮壮小心翼翼地把键盘放在行李箱最安全的位置,回头问池砚:“池砚,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啊?回国后咱们俩还见吗?我可得想死你啊。”
  池砚品着果汁,没搭腔。
  壮壮气不过,随手抓起袜子砸他:“差不多得了啊,一杯破橙汁让你喝出这逼样!听没听见我说话!”
  “嗯,听见了。”池砚放下果汁,转身回自己房间,往床上一趟,说:“再说吧,可能不回去了。”
  壮壮:“不回去干啥?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找个洋妞私定终身吗?欸,你来这儿七年了吧?到底有没有交女朋友啊?”
  这飞跃跳脱的聊天话题,池砚早习以为常,他懒得理田壮壮,翻身盖上被子,准备睡觉。哪想田壮壮这位事儿逼却来劲了,他挪开行李箱,拖了把椅子坐在池砚床前,娇滴滴地拖着自己下巴,问:“我说池砚,你到底喜欢啥样的?有没有个择偶标准啊,哥们依样给你去找!洋妞咱不要,等回了国,我一定弄回个能让你动凡心的!”
  池砚听到这么一出大言不惭,活生生给气乐了,“我求求你管好自己吧壮壮,跟你的女神加上微信好几年了吧,说上话了吗?”
  “没有。”壮壮焉了吧唧地说:“但是听说她也回国了,我打算亲自去追!”
  池砚:“听谁说的?”
  田壮壮:“她朋友圈啊!”
  池砚无语:“你也就这点本事了。”
  只敢在朋友圈横行霸道地田壮壮理直气壮地说:“怎么着啊?”
  “没什么,加油。”池砚摸着壮壮的狗头加油打气,然后唏嘘道:“其实你只要把你的黑卡亮出来,胜算还是能大一点的。”
  壮壮对这种炫富行为非常不耻,义正言辞地拒绝,“不行,绝对不行!池砚,你怎么能这么物质呢!”
  “是啊。”池砚说:“我现在就喜欢钱——我要是早有钱,现在也不至于沦落到在这儿来跟你瞎扯淡。”
  “那你能在哪儿啊?”田壮壮随口一问,也没往心里去,但他脸上的喜上眉梢是真的,“可你在这儿赚不到钱啊,这帮老外排外的很,还不如跟我一块儿回去。”
  池砚微微掀起眼皮子,饶有兴致地问:“跟你回去能干什么?”
  壮壮:“帮朕打江山!”
 
 
第77章 情怯
  池砚打死也不信自己会吃下壮壮画的大饼,回来后,他不仅觉得自己的脑子被狼牙棒锤了,还撑得慌。
  池砚原本以为壮壮回国后会直接进他爸的公司,顺便脑补了一场夺权篡位的大戏。没想到这位坚强的小伙子,居然有骨气的很,坚决不想靠他爸,隐姓埋名,在偌大的人才交流市场体验了一把生活的心酸。
  后来池砚被一家设计院录取,壮壮则在他父亲偷偷摸摸的安排下,进了一家大企业。
  设计院的名头叫得响亮,池砚在里面就是个端茶倒水的小角色——那些倚老卖老的员工,头顶着高级工程师的名衔,尤其看不上池砚这种所谓的海龟,专门指使他们打印材料或者开车跑腿。
  池砚忍气吞声一年,考出了国内设计相关专业的资格证书和职称证书。
  有证在手,跑了一年腿的经验也有,池砚的腰杆慢慢直了起来,就不太想当跑腿小弟了,这样赚不到钱啊!
  几个月后的一次投标会上,池砚遇见了许久不见的壮壮。壮壮很是青年不得志,空有一身才华,愣是在公司被当成了吉祥物供着,稍微有压力的工作一律不让他碰,就怕伤了大少爷的身。
  池砚见了壮壮愁眉苦脸的模样,揶揄道:“少爷,您的江山呢?”
  壮壮很惆怅地说:“还在太上皇手里,我翻不出他的手掌心啊,哭哭。”
  “别恶心我!”池砚上下打量壮壮,要笑不笑地说:“就你这出不了门的熊样,一上台面就哆嗦,你还想登基,做梦比较快。”
  壮壮哭丧着脸,靠墙蹲下,把自己萎成了一只鹌鹑,“那我就这样啊,能怎么办?”
  池砚摩挲着指尖,心忽然狂跳不止,一个大胆的想法破土而出,池砚屈着背,也跟着缓缓下蹲,他跟田壮壮平视,亮着眼睛说:“壮壮,咱们俩出去自立门户吧,我接业务,你宅公司干活,挺好的啊。”
  壮壮一愣,随口问:“出、出去哪儿?”
  “随你。”池砚说:“你要是想摆脱你爸的控制,咱们就去南方。”
  其实,池砚会生出这样的想法,也纯属偶然,他在给公司某位老师跑腿时,结识了一位甲方爸爸,这位甲方爸爸慧眼识宝,非常赏识池砚的专业和创意以及八面玲珑的处事作风,想把手头一个业务委托给他。
  但以池砚的资历,在这个公司,是接不到这种业务的,还是只能继续打下手,所以池砚动了心思。
  这件事,池砚暂时没跟壮壮说。
  而田壮壮被池砚三言两语的壮志拱的雄赳赳气昂昂,浑身上下冲满了事业的斗志。
  富二代创业的好处就是不用愁钱,壮壮作为大股东,拿出了自己‘省吃俭用’存下来的零花钱,再加上池砚所有家当,足够注册资金。
  跌跌撞撞,随着时间和经验的堆积,本来一个小小的设计公司,居然也让他们开出了门道,在年轻人创业的大潮中,走了出来。
  十月一到,天气渐渐凉了下来,池砚从公司出来,冷不丁让裹着桂花香的初秋凉风吹了个哆嗦。他理了理外套,看着眼前人流不息的陌生街道,还是无法适应。
  一个月前,池砚的公司中标了在春风市的大项目,他和田壮壮作为该项目负责人,举公司搬迁。于是,他们干脆在春风市开了家分公司,完成大项目的同时,有资质顺便接些小业务,养家糊口。
  自上回送老太太骨灰回来,又过去快六年了,城市面貌、马路街道和陈列的钢筋混凝土建筑更是翻了好几番。池砚脚踩着这片土地,在这个自称老家的地方,不用导航,已经迷路了好几次。
  又一阵劲风吹过,把池砚原本就不怎么消停的胃吹得抽了个筋,他扶墙歇了会儿,抹掉额头的冷汗,拿出手机,打开导航,他想找家药店买盒胃药缓解一下。
  池砚的胃病是跟着公司一起发展壮大的——原本三杯啤酒就不省人事的菜鸡,硬生生让国内糟粕的酒桌文化培养出了连喝三个小时还能迎风招展的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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