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梅的中心思想很清楚——你就是他的软肋,让他可以被人随意拿捏。
池砚满嘴苦涩,他扪心自问,是啊……何德何能。
“我……”
何梅说:“小余可以有个很好的前途,即便是背负着高额的债务和压力,他心无旁骛,也能把自己的路走得漂漂亮亮。池砚,你就是一把锁,如果执意锁着他,他将寸步难行,你忍心吗?”
池砚哑着嗓子低低地说:“不是这样的……”
“那还能是怎么样?”何梅无奈地说:“你们俩如果继续在一起,能走出什么样的路?还有那三十五万从中作祟,绊着脚,绑着手,它让你们所谓的感情从根上就不平等,弄不好就是两看相厌——生活没你们想的那么简单和美好。”
不只有人言可畏,还有柴米油盐带来的琐碎和埋怨。
池砚听着、想着,忽然让何梅说怕了。
何梅看着池砚呆愣的模样,有些心疼,但她没办法心软,只能硬着头皮狠心,“从现在开始不去想,给彼此留个好点的念想,不圆满吗?池砚,如果你真的……爱他,就不要再给他压力了。”
“那以后呢?”池砚惨淡一笑,他问:“妈,如果五年后,甚至十年后,这些问题全都不存在了,你还会说这样的话吗?”
何梅一怔,她有一瞬间头皮发麻——从事发到现在,她对眼下手忙脚乱,根本无暇顾及这么久远的将来。
“我不知道。”何梅如实回答:“但至少现在,你们还没有底气跟我叫板。”
“嗯,你说得对。”池砚行将就木地颔首,“那现在,你能放我去看看他吗?你让我分手,也得有点仪式感啊——至少把话跟他说清楚,不然弄得好像是我甩了他似的,这样多不好。”
何梅叹了口气,说:“不行。”
池砚:“我如果一定要去呢?”
“池砚,你不要逼我。”何梅撩手披开了头发,散发随意搭落,偏长的刘海遮住了何梅的眼眸,她的声音格外冷,“只要你踏出弄堂一步,我不仅会断了小北的救命粮,还会把这件事告诉你外婆——她很担心你,已经两天没好好吃饭了。”
“……妈,事情做得太绝了。”池砚面无表情,“你是在威胁我吗?”
何梅:“算不上威胁,这是这件事情从头到尾的利害关系,事实而已。”
压抑的沉默再一次悄无声息地占领了房间,池砚曲抱着腿,把脸深深地埋进里面,他不想说话,拒绝承认,可心中的怒火冲冲却抵不过摧心剖肝,呼吸都带着疼。
裴问余也会这么想吗?
楼梯间传来隐隐约约的脚步声,稳重且有规律,何梅知道,是陆文彬来了。她轻轻柔柔地抚着池砚后脑勺的头发,说:“池砚,听话,我知道你听进去了。”
这一场拉锯战,何梅赢了。
虽然赢得不择手段,但至少,目的达到了。
第二天,何梅没有收拾任何行李衣物,带着池砚和老太太走了。
池砚甚至没来得及跟任何人说明情况,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等林康和姜百青结束了毕业旅行,高高兴兴得拿着礼物来找人,早已人去楼空,连一个鬼影子都看不见了。
裴问余是两个月后才知道这个消息的,所有人都瞒着他。
当时小北被送到医院后,立刻进了手术室,第二天早上才被推出来,据医生说险象环生,能不能挺过来,全看命。
裴问余吊着精神守在重症监护室门口,连晚上睡觉都不敢闭上眼睛。实在太困了,他就会找个24小时营业的超市,拿着公用电话拨给池砚。
但是永远都没人接。
裴问余放下电话后时常自我安慰——池砚也许还没脱离何梅的掌控,他是身不由己的。
可是随着时间慢慢往前推移,裴问余的心越来越凉。不论什么程度的自我洗脑,都抵不过这股子悲从中来的绝望,裴问余在内心深处,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和池砚已经走到了船到桥头也直不了的地步。
我要去找他!
这是裴问余某天晚上,蹲在病房门口,从噩梦中惊醒后唯一的念头。
可是当他奔出医院,现实又给了他一记耳光——小北的情况越来越差,裴问余平均两三天收到一张病危通知。
裴问余就像是被铁链拴住了脖子的狗,任凭如何龇牙咧嘴,也无计可施。
离去高校报到还有三天,裴问余在医院见到了姜默和沈平初。
裴问余被第一志愿学校录取,当录取通知书整整齐齐地递到他面前时,裴问余迟迟不敢伸手接。
姜默一改往日不着调的匪气,像一个稳重又充满安全感的兄长,狠狠地抱住了裴问余,恨铁不成钢地说:“怎么瘦成这样!混蛋小子,有事也不会告诉我,想憋死你自己是不是!”
裴问余已经很长时间没好好休息了,他让姜默没轻没重地一搂,瞬间头昏脑涨,眼眶也跟着酸疼,裴问余很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又生生卡住。
姜默拍拍裴问余的肩,说:“小余,什么都别说,哥都知道的。”
“好了,不要寒暄了。”沈平初把录取通知书塞到裴问余手里,“小余,你先把手头的事情放放,这两天我来照顾小北,明天老姜会带你去学校报到。”
裴问余:“可是……”
“别可是了。”姜默说:“你还想怎么着啊?再这么下去,文凭文凭混不到,一转眼到头来,屁都不是。”
裴问余从见到姜默和沈平初之后就没说出过一句整话,让他们架着,稀里糊涂地上了去首都的飞机。
直到飞机即将降落,裴问余才猛地回过神,他抓着姜默的胳膊问:“姜哥,你知道池砚在哪儿吗?”
“呃……我……那个,哈哈……不知道啊。”
姜默被裴问余注视得一脑门汗,话都说不利索,本想打哈哈糊弄过去,但裴问余不依不饶,把姜默最后一点溜之大吉的想法给摁灭了下去,他只好实话实说:“我真的不太清楚,百青和小胖子也不知道,他们旅行回来之后就再也没见过池砚了。不过你们班主任说他考得不错,但不知道去了哪所大学,好像……反正,我再去问问,你别着急上火啊。”
“嗯,我知道了,谢谢哥。”
裴问余嘴里答应着,眼睛已经暗了下去,所有答案似乎呼之欲出。
这算是失恋了?姜默琢磨着,想要安慰安慰他,奈何文化不太高,张着嘴,却不知挑哪块肉下口,只好安安静静地选择自闭。
这边姜默自闭,那边裴问余也在自闭,他默不作声地跟着姜默办理好了一切入学手续,交了学费,踩点了寝室,可是没买任何生活用品。裴问余动作神速地跟老师说明了情况,甩手一张请假条,转头又坐上了回本省的飞机。
他还是心存着一丝侥幸的希望,认为事情并没有到最遭的一步。
可是骨感的现实没有给人半分希望,小北在命运的边缘线上挣扎了几个月,最终没能熬到新一年的到来。
裴问余很平静地接受了一切——他似乎从到了省儿童医院的第一天,就在悲悯的等待这个结果。
好像有一点如释重负了。
接下来就是还债。
裴问余在姜默和沈平初的帮助下,妥善处理完小北所有后事,然后,赶着学期的末班车,终于消消停停地坐在了教室上。
同学们对这位新同学很好奇,因为这个人不仅帅,还非常不合群,从头到尾不搭理任何人,抱着一本出,从白天看到深夜。
缺席了一学期,最后居然一门科没挂,这样的事迹被神乎其神地传了好几届。
但裴问余本人并不知道,他在考完试的当天,就买了火车票,长途跋涉,赶回了春风市。
火车到站时,已经是两天后的深夜,公交车停班,出租车稀少,裴问余心急如焚,干脆合理利用两条腿,跑回了弄堂。
明明已是身心俱疲,却还是硬撑着一口气,想看看最后的结局。
弄堂已经拆了,称得上一片废墟。裴问余迎着寒冬冷冽的风,站在推到的混凝土钢筋堆旁,茫然又孤独。
他甚至不知道脚踩着的是哪户人家的承重墙。
裴问余因为长跑过后的肺部忽然剧烈疼痛,像无数根尖针同时扎入,疼得他不敢呼吸。
一阵天旋地转后,裴问余扶着石砖,怎么也站不起来,他再也无力挣扎,只能就地坐下。
天空很合气氛的开始飘起毛毛细雨,不着片刻,雨势逐渐变大,密集地砸在裴问余身上,他好像感觉不到疼还是冷似的,就是坐着不动。
过了很久,远处火急火燎地跑来一人。姜百青撑着伞,给裴问余遮雨,他恨铁不成钢地大吼:“裴问余你这是在干什么?!!有病啊!”
裴问余没有回答,他在暴雨下,意识已经模糊,眼睛不知是被哪种液体糊着了,看不清任何东西。
姜百青伸手扶了裴问余一把,愣是被他能当暖手宝的体温唬了一跳,“小余,你发烧了?赶紧给我起来!”
“我……起不来。”
说完这一句,裴问余就不省人事了。
体质好的人突然生个病,就是没完没了。裴问余在医院一躺就是一个星期,高烧反反复复,吓得姜百青以为他受心情影响,得了什么不得了的大病。
全身检查一通之后,确定只是因为连轴转的疲惫,一股脑反噬了而已。
不过令姜百青比较欣慰的是,一次高烧好像烧通了裴问余的脑子,这人居然没钻牛角尖。出院之后,对池砚这俩字绝口不提,什么问题都没有过问。虽然性格比起以前变得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好在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姜百青松了一口气,然后把在腹中打了好几版本的瞎扯淡演讲稿,统统扔进了马桶。
一切看似尘埃落定,他们身无一物地奔向各自的未来。
第76章 近乡
池砚了解何梅未雨绸缪的焦灼心情,但还是没想到她能一棒子把自己戳那么远——池砚第一次踩在北欧的土地上,首个反应就是在脑子里数了数自己行李箱里的羽绒服。
更让池砚没想到的是,何梅居然身体力行地放下了国内所有的牵挂,在北欧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看了他整整四年。
刚开始几个月,池砚忍着不去想裴问余,但越不想就越想,导致他整宿整宿睡不着。
池砚怀疑自己可能抑郁了,于是,在上课之余,他瞒着何梅偷偷去了几趟医院。池砚鸡同鸭讲地跟医生沟通了好几轮,最终被心宽体胖的洋阿姨确诊为水土不服,开了一盒安眠药,就被打发回家该干嘛干嘛了。
池砚后来想想,觉得也是,以他这种性格,跟抑郁缘分不大。
何梅在居住地租了一套一百来平的公寓,三个房间,池砚独占两间。但池砚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单独跟妈相处过这么长时间,再加上很不愉快的输出过程,所以母子俩在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空间里,基本不怎么交流。
他们不约而同的选择冷处理,结果一不小心,冷成了北欧的温度,处处冷眼旁观。
最后,是池砚先受不了的,他提出搬回学校宿舍,何梅没说什么,就算是默认了。从那往后的几年,他们虽在一个城市,但各过各的,谁也不搅和谁心里的死水。
何梅一个月平均两个电话,询问池砚在学校的生活——关于课业和结交的朋友。
池砚知道何梅是什么意思,所以他的回答里充满了敷衍和搪塞。事实上,池砚在北欧这个国家的生活就是这么乏味。
在性向生活开放的国度,池砚这几年愣是没谈过一个对象,男的女的都没有——他那张帅气和善的东方面孔,在学校里意外吃香,单方面靠近他的人不少,但这些人在池砚眼里,全都乏善可陈,他尝不出滋味,所以也没有兴趣。
一股脑扑在学习上,池砚活生生地把自己不感兴趣的专业学成了别人望尘莫及的地步,连他自己都咋舌。
果然,早恋危害学习是至理名言。
在北欧的第四年年尾,池砚利用课余时间在校外打工时,接到了何梅的电话。那时候是大半夜,刚下完一场雪,冷得钻心刺骨,池砚划开手机的动作就足足用了半分钟。
“我以为你不会接我的电话。”
何梅说得很平淡,但池砚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什么事?”
“你在哪儿呢?”
池砚在掌心哈了一口气,他捂着自己被冻得麻木通红的耳朵,说:“妈,说事。”
何梅在电话那头哽了下,说:“你外婆……没了。”
池砚打碎了咖啡店一只昂贵陶瓷杯,据说是老板的最爱,他搭进去一个月工资,并被扫地出门。
陶瓷杯碎片很锋利,池砚在收拾残局时,食指被划了道口子,不大,但很深。血一时半会儿止不住,有几滴落在一脚厚的雪地上,也很快被冻成了冰。
“外婆啊……”
池砚眼眶酸涩,他迫不得已仰起头,轻而急促的呼吸,氤氲在寒冷的空气里。
他在冰天雪地中前行,孤苦伶仃。
老太太是突发心梗走的,事发时正好半夜,家中无人照应,自然也没人发现,直到第二天早上,保姆上门工作,这才发现冰冷僵硬的老人。
保姆被吓得不轻,她六神无主的拨通了雇主的电话,陆文彬以最快的速度从市外赶回,第一时间接手并处理了这件事。
谁也没能见上老太太最后一面,而那个时候的她,想的是谁?
从北欧回国,没有直达,需要经停中转,一路长途跋涉整整十六个小时。池砚时隔四年重新踏上故土的那一刻,有些恍惚。
回来奔丧,他不敢想别的。
殡仪馆、火葬场、寺庙、和尚、超度,一系列流程连轴转,池砚跟着何梅跪在灵牌前熬着。
“妈,你……你去歇会儿吧。”
这是四年以来,池砚第一次主动跟何梅说话,但何梅始终一语不发,也不给任何反应,死气沉沉着脸,在一群和尚地诵经念佛中,一下下磕头。
79/101 首页 上一页 77 78 79 80 81 8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