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
人造神明的洞察力强得离谱,往往都会在蛛丝马迹上将事情猜得八九不离十。但在情爱方面,就像个荒漠,无论有多么明显的迹象摆在眼前,阿尔忒弥斯都不会往这方面想,除非聂言向他挑明。
这次偏偏就在情爱方面。聂言想阿尔忒弥斯安全地,无忧无虑地,在他纵容和疼爱中成年,然后长大。这个过程不会关乎限制与病痛、死亡。但阿尔忒弥斯就是不明白,除非有人挑明。聂言放下杯子,抬头环顾四周:服务员来来往往,视线所及之处的背景均有旁人的装饰,阿尔忒弥斯警觉得像即将伸爪的野猫。
现在的诡异气氛怎么都不适合挑明心思告白这样神圣庄重的仪式。
两人之间疑云层层,直到另一边的服务员把巨大的圆底巴菲杯摆在阿尔忒弥斯面前,后者的目光扫到装饰漂亮又豪华的甜点后,脸上警惕的阴霾一扫而空,重新满足地睁大眼睛。
阿尔忒弥斯点的雪球很多,光冰激凌的颜色就能满足“五颜六色”的定义。不同颜色的圆球被人由深到浅堆得冒出杯沿一大截,满满当当的,其上还被挖空心思地插入大小不一的蛋筒和巧克力棒,洒满颜色不一的软糖与碎屑,摆着不同的水果,淋上色彩鲜艳的糖浆。阿尔忒弥斯是看得眼睛亮得像明亮的星星,聂言则是光看着就觉得甜腻到后槽牙刺痛。
服务员又在阿尔忒弥斯面前放上一个小杯子,里面装着一球咖啡色的雪球,简单用几根巧克力饼干棒装饰一下。等服务员走远后,阿尔忒弥斯把被杯子推到聂言面前。
“如果让你只能看着我吃的话,好像不是很礼貌。”面对聂言投来的不解目光,阿尔忒弥斯解释道。
“我不喜欢甜食。”
“真的吗?”阿尔忒弥斯抿唇,拖长声音提醒,“那我的泡芙去哪了?”
“牙尖嘴利的。”聂言发觉阿尔忒弥斯对随便动买给他的甜点一事特别耿耿于怀,除了用眼神谴责还会拿语言转弯抹角地损人,干脆伸手越过桌面,轻轻敲了阿尔忒弥斯额头一下,在猫炸毛前将勺子塞进他手中,“雪糕要化了。”
少年鼓着气去勺他的雪球。聂言也打起兴趣挖了几勺自己杯中的咖啡色雪糕。他本以为以阿尔忒弥斯的嗜甜程度,为他选择的那份会甜腻得呛人,可出乎意料的是,略带苦涩的咖啡完全中和糖浆的甜,不可思议。
很快解决雪糕后,聂言抬头,看到阿尔忒弥斯在巴菲杯后面看着他。
“怎么样?”
少年满怀兴趣地观察对面人的反应,在与聂言对视后,咬着还沾着糖浆的巧克力饼干棒冲聂言眨眨眼,露出自得的微笑。
那笑容太过漂亮,耀眼得像驱散暴雨阴影的骄阳,但聂言被更为美妙的事物触动。
阿尔忒弥斯心高气傲,脾气对人阴晴不定,却总会为聂言准备点出乎意料的惊喜,比如之前的意面,现在的完全不腻人的雪糕。就像照顾了一只高傲美貌的小猫很久,现在它主动跳到怀里。阿尔忒弥斯会带来这样突然的惊喜和喜悦。
太抓心了。
原本沉甸甸的心情变得轻盈,聂言的眉眼柔和许多,带上不自觉的纵容宠溺。他叫埋头消灭巴菲的阿尔忒弥斯:“阿尔。”
“嗯?”
“雪糕很好吃,谢谢你了。”
少年精致的眉眼弯得十分好看,“当然。”
聂言寻找挑明的机会,像寻找前往桃源的隐蔽小路,“你还记得我昨天说过,我不是什么特别正直的人,也会对你有不好的欲望吗?”
“不记得了。你有说过吗?”被宿醉难受得自行清除所有醉酒记忆的阿尔忒弥斯摇头,坦诚地回答。
……啊。
真让人头疼。
他的至宝还在难以攀越的山上。
*
不用看巴菲店安装的电视,谁都会知道这场暴雨是场罕见的夏季大暴雨。从清晨以天空仿佛裂开一个口子般的势头一直下到快天黑,外面的气温仿佛一日之内从炎夏进入秋季阴雨天。巴菲店的靠街落地玻璃窗冷得像块冰。
阿尔忒弥斯的手也冷得像块冰。在吃巴菲的时,他一直把手贴在巴菲杯的曲线杯身、握在冰冷的铁勺,等结束后,一双雪白如白瓷器、骨节分明如艺术品的手已经冻得僵硬,聂言握着、捂着、搓了好长一段时间,那双手手背才再显出青黛色的血管。
咽下许多冰冷的雪球与寒凉的水果,阿尔忒弥斯的胃一片冰冷,连舌头都冷得发麻,只有暖水、新鲜热巧克力、热气腾腾的牛肉三明治才让他冻得麻木的身体内部回春。
“被冻得不难受吗?下次还敢不敢吃那么多冰的?”聂言口吻严肃地问道,顺便再替阿尔忒弥斯叫了一杯热可可。
“还敢。”
反正他没有头疼。
他们在巴菲店里坐到下午,店里很多都是避雨的客人。店里空气都是潮湿的泥土腥味、巴菲复杂的浓甜、咖啡的苦涩与三明治诱人的香味,阿尔忒弥斯吸了吸气,捧着杯子继续喝巧克力。
他们在巴菲店解决了中餐,晚餐却空着,因为他们要去夜市。六点左右,雨终于停了,天幕晕染上墨蓝色,边缘残缺不齐。聂言牵着阿尔忒弥斯出了店,奔赴附近享有美名的夜市。
夜市开在一个相当宽敞的空地,旁边是个游乐园。得益于先进的排水系统,连着肆虐好几个小时的暴雨而今只寄身于地面不平整的坑洼,在霓虹灯照射下像摔碎一面镜子。
顶棚呈不规则形状的移动商铺顷刻间形成,顷刻间聚集成一群。夜意愈浓,天空由深蓝转向黯黑,除了商铺本身自备的广告灯,四周也拉上小彩灯和霓虹灯,游乐场穿透力极强的强光灯直穿云层,留下一个显眼的白印。
到处都是油烟与人声,聂言说的没错,周围人声鼎沸,满处笑语和烟火气,夜市确实是最能让阿尔忒弥斯尽快熟悉社会的地方。
置身如此热闹喧嚣的环境,即使是最远离人世,最孤高脱俗的神明,都免不了要沾染上人间烟火。
阿尔忒弥斯垂下眼,仔细端详脚边斑驳陆离的水坑,再用鞋子前端扒拉里面的水,饶有兴趣地欣赏里面的色彩与倒映景物随水波荡漾而扭曲。当右脸被柔软而温热的物体贴上时,阿尔忒弥斯被吓了一跳,扭过脸来不满地瞪着聂言。
“乖一点,别总是玩水。”
聂言柔声给阿尔忒弥斯顺毛,如愿收获对方含糊的一声哼。已经能应对阿尔忒弥斯各种不愉快状况的他并没有气馁,剥开手中物品外面的包装,喂给阿尔忒弥斯。
蜂蜜香甜的气味丝丝缕缕,阿尔忒弥斯还是接过来,咬了口。
蛋散酥软,含在口腔里能轻易被高温和湿润所化。阿尔忒弥斯很快解决纸袋里的几个金黄小吃,将纸袋折到最小,丢进垃圾桶。
“我饱了。”他回来时这么对聂言说。
他们进来夜市两个小时,一路走走停停,阿尔忒弥斯被带着尝了很多当地小吃:培根油煎香味中暗藏浓郁黑胡椒辛辣风味的明伦蛋饼,外脆内糯的油炸团子,香甜浓郁的木瓜牛奶……虽然聂言对阿尔忒弥斯的食量早就有限制的想法,但他看到小少年在尝到自己前所未闻的食物时,喜悦到轻盈的心情以及惊喜到仿佛浑身发光,他总会默许阿尔忒弥斯的放纵。只要他开心,没事就好。
不过,阿尔忒弥斯夜市上最喜欢的居然是袋装手摇奶茶。
将原料倒入袋中,只需轻轻摇晃几下就能喝到甜滋滋的饮料。无论是方法还是奶茶本身都是阿尔忒弥斯没尝过的,都让他好奇心爆炸。
吃饱喝足后,他给自己开了个清爽口味的手摇奶茶解腻,一边喝一边目光游离观察路人与景色。
聂言陪着他,在发现阿尔忒弥斯直勾勾地看着高处某点后,他也跟着抬头。
他看到一座高入云峰的摩天轮。
包厢外面装饰着彩色缆带,入夜就会被打开。圆形包厢外表仿佛系上一条色彩变化万千的色带,伴随骨架的转动在空中划出靓丽的弧度。
这些用来吸引喜欢明光烁亮东西的猫,绰绰有余。
果不其然,阿尔忒弥斯拉上聂言的右手,晃了晃,“明天我想去坐那个。”
在聂言开口说话前,他又语气真诚地补充:“如果你恐高的话,可以在下面等我,我自己去坐摩天轮。”
……
有时候,阿尔忒弥斯一本正经、态度诚恳说出来的话怎么听都像是在变着法骂人,即使他本意并非如此。聂言装作被气笑的样子,摘下鸭舌帽在本来服帖的长发上揉了几把,“你怎么会认为我怕高啊?”
然后他久违地,差点被阿尔忒弥斯掀在地上。
不过最后,两人还是约好了明天会带着阿尔忒弥斯去体验一把摩天轮。
被阿尔忒弥斯拉去其他地方前,聂言回头,望向在黑夜中流光溢彩的摩天轮,瞥见包厢封闭隐私的设计。
灵感如电流般窜过,稍纵即逝,不过他还是抓住它的星点尾巴。
他记起一个很老套但适用的办法。
2021-10-18 01:00:41
第12章 12
一只形似腕表的物件被戴上阿尔忒弥斯的手腕。金属外壳的凉意贴上温热的肌肤,引得阿尔忒弥斯下意识往后缩手,但聂言拉住他的手腕的手纹丝不动,使他未能抽出丝毫。
阿尔忒弥斯长得好看,他的手自然也是完美精致得没有一点瑕疵。白皙如新雪的皮肤紧密贴着精巧的手骨,勾勒出修长匀称的骨节;手背黛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带着几分苍白的病态美。泛着金属光泽的墨黑表带与底下的玉雪形成鲜明对比,极显美感。
已经被阿尔忒弥斯的美貌养高眼界的聂言在调节束带时,还是在内心赞叹眼前美景。
“这是什么?”
“力场防护。戴着它,如果你从高处摔下来,它可以释放力场缓冲。”聂言扣上最后一颗金属扣,解释的语气柔和,“不过这里卖的是一次性,只能用一次。”
阿尔忒弥斯抬起眼睛看着聂言。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全身,发带、衣物、成像挂件乃至新到手的力场防护,都是聂言一手操办的。
“你有这个吗?”
阿尔忒弥斯轻轻敲了敲防护的外壳。力场防护响起几声清脆的声音。
“有。”聂言示意少年看向自己右手手腕上戴着的终端,“之前在科研院时参与过多用终端研发,成功后,科研院给所有参与者都发了一个。里面的力场防护是无限的。”
在他观察到阿尔忒弥斯松了口气的放松神情后,聂言感觉自己心上柔软的地方被戳中,语气更加轻柔,“现在没有条件,等我回去后就给你做一个。”
阿尔忒弥斯动动嘴唇,似乎有其他话要说,但最后只说了句“谢谢”。
阿尔忒弥斯想在黄昏太阳落山之时坐摩天轮。不过想到阿尔忒弥斯还是有小孩子心性,聂言一大早就戴带着阿尔忒弥斯来到游乐园,希望能有更充裕的时间让小朋友玩得高兴。
哪知道,就算保留孩子气,人造神明依旧有人造神明的傲气和眼界,对旋转木马与海盗船之类的娱乐设施完全看不上眼。选来选去,阿尔忒弥斯只想玩乐园里最惊险刺激的过山车,还坚持要自己一个人上去。
身高够了,年龄也够,执拗不过阿尔忒弥斯的眼神和神情,聂言答应了他的要求。
不过在上去前,聂言把新买的力场防护系上阿尔忒弥斯的手腕。
过山车顺着轨道在高空翻滚。聂言的视线紧紧跟随长蛇似的列车,就算知道乐园安全措施十分完善,力场防护已经被他多次检查无故障,阿尔忒弥斯能力超群,他还是暗暗捏了把汗,插在长裤口袋里的五指焦虑地摩挲。
“很好玩。我想再坐一次。”下了车的阿尔忒弥斯高兴地说,顺带理了理有点凌乱的碎发,脸因为兴奋洇起微红。
他身后是几个腿软到无法自己站立,要扶着墙缓步挪动的同一批玩家。
*管哩+鹅酒妻妻鹿似妻酒姗鹅
猫的兴趣和热情来得快,去得也快。第二次过山车回到原地时,下车的阿尔忒弥斯神情已经是尽兴后的平淡。
“还是等着去坐摩天轮吧。”他对聂言说,然后拉着聂言离开过山车旁排队的涌涌人头。
聂言目光在阿尔忒弥斯和他身后被过山车晃得东倒西歪的人群之间来回。如果他没看错,刚刚阿尔忒弥斯是自己一个人穿过人群过来,但现在阿尔忒弥斯没有任何反感与不适。
要么是阿尔忒弥斯开始适应人群了,要么就是被颠得头昏眼花的游客无暇关注从自己身边挤过去的美少年。
不过,无论是哪一种情况,聂言都觉得无比欣慰。
暑气难耐,人多拥挤带来的闷热更让娇气的阿尔忒弥斯难受。他选择在摩天轮旁边的一个主题餐厅坐到傍晚,用吸管喝着加了黑糖冻的奶茶,观赏窗外摩天轮在渐渐暖色的日光中转过多轮。
他看得太入神,忽略了坐在对面的聂言时不时低头看表,紧张的情绪时隐时现。
等天空呈现粉蓝如瓷器反光的色泽,寓意落日将近。一刻也不想浪费的阿尔忒弥斯拉着聂言来到摩天轮脚下。
那座地标般的建筑以灰色合金为主要骨架,浅白钢铁为转轴。落日橙红色的余晖斜斜洒落,将相较纤细的转轴边缘化,只剩下庞大的灰色三角直直插入天空。
两百米高的摩天轮慢悠悠转动,两人所坐的车厢停在最高处。
从这里可以鸟瞰整个乐园,亮起彩灯的娱乐设施像一粒粒掉到地上的星星,旁边风筝一般的移动商铺也支起来了。阿尔忒弥斯贴着玻璃,由上及下,将地面星星点点聚起的光河、天边柳絮般玫瑰色流云尽收眼底。
“阿尔。”
聂言在背后轻声叫他的名字。
阿尔忒弥斯转过身,发现聂言向他平摊开双手。一双掌心朝上的、修长的手耐心得像等待,虔诚得像祈祷。
相处那么长时间,阿尔忒弥斯已经与聂言建立起十分牢固的信任,所以他想都没想,即使不明白聂言什么意思,还是自然地把自己的手搭在聂言手心。随即,下面宽大的手瞬间握紧,握住放在上面的少年的手。柔嫩的皮肉被带着薄茧的手整个包住。
还是对自己一点防备都没有。聂言摇头,叹了口气,却很快释怀了。
没有防备说明充分信任与依靠。想当初刚打开箱子把阿尔忒弥斯放出来时,小孩特别凶,假如没有抑制器,他早就死在阿尔忒弥斯手上了;现在嘛……如果阿尔忒弥斯还是和刚来时一样,现在的发展也不会那么顺利。
19/30 首页 上一页 17 18 19 20 21 2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