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卡斯将游杳向帐壁上一贯,转身大步流星走开了。
卢卡斯握得一点也没收力,游杳狼狈地咳嗽起来,颇为委屈地想,他哥分明就是将对薛旦的愤怒撒在了他身上。
不过看这个形式,胜利的天平应该是倒向东南联盟了吧?游杳心中涌上隐秘的欣慰和激励。
他哥终究没有对他动刑,三分钟之后连个人影也看不到。游杳心中可算是得到了一点点亲情的安慰。
不过卢卡斯没有来并不是因为对游杳还残留着亲情,而是因为他被薛旦截下了。
薛旦这两天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至少守住了凌云峰。虽然伤亡惨重,塔季扬娜还在中途莫名其妙病倒了,但好歹是将卡莫帝国和黎明共和国联军打退出了南山。
薛旦将从各塔提、西部山地和东部平原、厄洛海区紧急征调来的军队驻扎在南山各个地形要塞上,把南山武装得密不透风,然后自己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他们在南山以北的所有驻点都被卡莫帝国和黎明共和国联军拔除了,以至于他们对两国联军的情况几乎是一无所知。
薛旦自恃神力,拎着双刀从山谷沟沟里挑着两国联军防御的弱点爬过南山和起坨山的界线,刚刚在营地边缘冒出个头头来,就瞟见了近处看起来极为烦躁的卢卡斯。
呦呵……
薛旦毫不犹豫绕道,贴着营帐根部,趁着卢卡斯背对他的时候扑上去,一手扼喉一手捂嘴,业务极为熟练地将他一路拖出营地,放到贴着鞍部的山阴面的斜坡树丛中,松开双手。
卢卡斯闻到身后熟悉的气味时早已明白了来人是谁,神奇的,他并没有想要联结右手中的传信筒,而是悄悄将传信筒塞进了裤兜里,任凭薛旦将他拉到这里来。
他活动活动被薛旦把得生疼的脖子,转身冲薛旦道:“薛将军久别重逢的礼节还真是隆重。”
薛旦看着若无其事的卢卡斯,想说的很多质问不知为何都消散在了夜晚沉重压下来的雾气中,他别过脸去瞅着地上啄食的山雀:“你站队黎明共和国。”
卢卡斯借着从树叶间滴落的月色去瞧薛旦的侧脸。
薛旦的轮廓很是凌厉,从高高的额头,到直挺的鼻梁、锋利的眼角、薄淡的唇线,莫名地切割开一滴滴的白色月光,让它落进粗粝的喉结和断崖一般的锁骨上。
卢卡斯感觉心中无数不能说的话快要跟着顺着薛旦身体流淌的白色月光一同自然而然地倾泻而出,他赶忙垂下视线,回答道:“不是,我只为了我自己的利益而奔波。”
薛旦讥诮地笑道:“是啊,自由得很,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奔波,多个性张扬啊。”
卢卡斯无处反驳。两人间忽然沉默下来。
薛旦终于问出口:“你走的那天,到底在船上投放了什么。”
卢卡斯脑中千头万绪地牵连出一绺绺天衣无缝的谎言,但终于没有说话。
薛旦看了他的脸一会儿,又问:“你走之后,到底去哪儿了。”
头顶的不知名鸟雀一蹬树干,哗啦啦摇下来成堆飘散的树叶。
薛旦继续问:“你除了是黎明共和国国家研究所的主任医师,是不是还参与了黎明共和国的政治。”
“卢卡斯,你要是继续一句话不说的话,我能想象到的最大可能,就是你作为黎明共和国的议员,对我们东南联盟采取了某种不可知的作战策略。”
卢卡斯平静得很。
薛旦已经做了最坏的设想,可是卢卡斯这种不否认的态度,让薛旦不得不怀疑事实比他想象得更严重。他决定将猜想做最大的夸张化扩大。
“或者你根本就是下一任内阁首长,这一切的作战计划——包括你们内部对伊色城卡莫帝国皇家驻军的隐瞒、借助和我的关系来到亚陵军,都是由你一手策划的。”
卢卡斯这回真被吓了一跳。他决定不能再沉默了,至少先试图扯个谎否认薛旦的陈述句:“薛将军这说的,怎么不去写一本《阴谋论》。”
薛旦一听卢卡斯开始否认就知道,这回他接近正确答案了。
这个正确答案有点让他始料未及的心冷。
薛旦模棱两可地回应卢卡斯的否认:“唔,那可未必。”
卢卡斯心里摸不着底。薛旦到底怎么想的?是相信了他还是依旧坚持他的猜想?
最后卢卡斯只好打个哈哈:“过去的到底怎样已经无所谓了,反正你我迟早要打,也不用在这里培养感情了吧。”
薛旦向前走了半步,低声冲卢卡斯道:“来都来了,还真不培养一下感情?议会长这个态度可不行,难道不应该用尽一切办法阻拦我打听两国联军的情报吗,现在打算就这么把我放回去?”
卢卡斯和薛旦暧昧不清的这段时间里,早已经没了和其他人的床上关系,此刻被薛旦这么暗示,心里也有些松动,他笑着揪过薛旦的领子,有些凶狠地脱口咒骂道:“怎么,晾着我弟弟不救来找我,就为了安抚一下你自己的冲动?”
完了。这薛旦式的话一说出口,卢卡斯才意识到自己真他妈的是个傻逼。
薛旦不可置信地扣住卢卡斯的手腕,道:“晾着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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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短聚和谎言
卢卡斯试图往回找补:“什么晾着谁,游杳没和你在一起?”
——薛旦直觉——
卢卡斯试图往回找补:“什么晾着谁,游杳没和你在一起?”
薛旦直觉刚刚卢卡斯不是这个意思,他把卢卡斯拉近,逼问道:“你把游杳抓进两国联军里了?”
卢卡斯无奈一笑:“你当我一个政客有多大能耐,还能单枪匹马抓你们一个将军不成。”
薛旦心里有一瞬的动摇,但是他还是决定相信卢卡斯否认的事实,他当机立断将卢卡斯狠狠掼在树干上,还没等薛旦想办法控制住卢卡斯的行动,一个筒状物被撞击的力道弹出,在地上滚了两圈。
薛旦瞟了一眼:“这又是你们什么奇怪的发明。”
卢卡斯感觉头脑嗡嗡发响,他带了点报复心理道:“传信筒。”
薛旦僵了僵,然后笑起来:“你这个语气,是想让我后悔撞你撞得这么狠?我带你来的时候发不发传信筒是你的选择,关我屁事。”
他飞起一脚将传信筒远远踢开:“可惜现在该后悔的是你。”
卢卡斯有苦难言,他是真的后悔,不仅后悔自己没拉传信筒,还后悔自己在薛旦的追问中一路默认,更后悔自己脱口卖了自己。
常言道,冲动是魔鬼,诚不欺我。
薛旦此时早已深刻意识到了卢卡斯的危险系数,下定决心一路将卢卡斯押回东南联盟军驻点。
临行前又担心他哪里藏了毒或者炸弹,仔仔细细查过一遍——
搜查的过程中还要忍受卢卡斯言语上的「骚扰」——方才一路将人拖回营地关在帐篷里。
他们离开的地方,一只手捡起了掉到杂草堆里的传信筒。
卢卡斯苦闷地望着篷顶,忽然和游杳同病相怜起来。
他到底今天是中了什么蛊才会不间断地发傻,最终自己把自己作进了东南联盟军里被关起来。他又不是游杳那个才二十出头的小伙子。
薛旦坐在旁边凉凉地觑他,心里关于卢卡斯薄情的那一点不满早不知何时有些变味,可是他终于没有忘记游杳,回身准备再探起坨山两国联军驻点。
“薛旦。”卢卡斯忽然叫他。
嗯?卢卡斯叫他薛旦?
卢卡斯多久没有这么叫他了?薛旦骤然有点恍惚,他成日里总是薛将军薛将军的叫,阴阳怪气之余还怪狎昵的,今天冷不丁这么一叫,薛旦反倒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不适应起来。
他清清嗓子,端着架子转身:“怎……”
卢卡斯毫不留情面地打断他:“你挺着胸干什么呢,准备碎大石?”
薛旦一股气憋在中央,不当不正的。
玛德,差点让老子原地嗝屁,真是杀敌不费一兵一卒,传出去可以当史诗传颂。
算了,好歹自己给他关在这儿,理亏理亏。
他冷着脸,没好气道:“你叫我干什么。”
卢卡斯看着薛旦吃瘪,心中闷气顿时一扫而空,他在床上盘起腿,挑衅一样扬扬下巴,又伸出舌头舔舔嘴唇,双眼灵猫小憩一般眯起:“薛短小,咱们多少天没有比试了?”
薛旦却没有被挑衅,反倒是神奇地瞧着他,咂咂嘴:“老中医,我怎么感觉你今天年轻了五六岁,精力像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一样旺盛。”
卢卡斯心想,你一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说这话是不是不太合适:“这不是有感于薛将军的——那叫什么,增进一下感情的诚挚邀约么。”他略一思考,又加了一句,“一句话,来不来。”
薛旦本来往卢卡斯的方向迈了半步,一听卢卡斯这话,缩起脖子笑骂:“得了得了,你都要奔四十了,再装嫩未免有点惊悚。”
卢卡斯出师不利,此刻脸皮有点搁不下了。薛旦再不济也比他小了快一轮,结果现在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暗示薛旦,反倒是薛旦没有什么热情的表示,搞得卢卡斯自己像个刚刚开荤的毛头小子似的。
他到底在想什么呢,是沉溺于和自己的「温情」对话以至于乐不思蜀?
卢卡斯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他自度对付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还是绰绰有余,更何况对象还是薛旦。
他便思量着褪下风衣,就着薛旦的话头往下说:“你以为我装给谁看呢,三十多岁就不能有点情趣了?”
薛旦坐过来:“议会长倒是说说有什么情趣。”
卢卡斯到底是要脸的,他无奈地把话头拨回去:“你天天说我老,那你年纪轻轻的,还向我讨教情趣问题?”
薛旦低低哼了一声,就怕我真想要体会一把情趣的时候你个老中医撑不住。
卢卡斯哪里知道薛旦怎么突然笑得这么诡异,他盯着薛旦明灭在晦暗日光里的侧脸,又轻轻去唤:“薛旦。”
薛旦嘴角的笑还挂着,毫无所觉地对上卢卡斯的眼睛。
卢卡斯张口,才发觉嘴巴干涩,他咽咽口水,盯着放在膝头的指尖,尽量以平常的语气说话:“你说,我以后还能看见你这个疯子吗。”
奇怪,明明手臂并没有被压住,指尖供血也充足的很,可是为什么还是感觉指尖发麻,几乎像被无数细针点过一般刺痛。
他没有抬头,更不想去看薛旦的脸色,只能听到薛旦的回话飘舞在头顶上。
“卢卡斯,你少说这些屁话,你自己心里清楚,你只要想看见我随时都能见我,你现在马后炮地说这些苦涩的话是不是讨贱呢?
我们东南两区好好地在这里过自己的野蛮日子,你偏要来掺和一脚,惹得咱俩他妈的两败俱伤你现在这儿说屁话?”
薛旦把粗话拿到外面去说,是真的生气了。卢卡斯漫无目的地想着,可是……
他已经背负了所有的筹码押注在脚下的康庄大道上,又怎么能功亏一篑呢。
“卢卡斯,咱们两个当初自己心里都清楚只是看对了眼玩玩儿,但是你他妈要是敢说你现在还是玩玩儿,你特么自己能信?
你告诉我,你心里有什么能比几千人的命、比自己好好地活着更重要?你告诉我!”
“我薛旦从小为了活下来生生把自己活成了一个心理扭曲的变态,可是我现在觉得不是我疯了,是你们外面的人疯了。”
“卢卡斯。”薛旦的声音毫无预兆地降低,“你跟我说,你到底想要什么,我都可以……”
然而他终于没有往下说。
卢卡斯狠狠地打了个哆嗦。
幸好薛旦没有往下说。
他感觉自己刚刚好像被薛旦系住了脖子,只要薛旦后面的话一说出口,他就再也回不去黎明共和国了。
他说不清楚自己是因为后怕在颤抖,还是因为绝望在颤抖,他只清楚那一点梗塞的节横在他单薄的胸膛间,几乎让他控制不住地抓过薛旦的后脖颈,双唇磕在薛旦还有着血的铁锈味的牙齿上。
求求你,别继续了。
薛旦敢理直气壮地说自己是个变态、疯子、野蛮人是有缘由的。
卢卡斯心中涌出一点笑意,鼓噪着焦虑的心脏逐渐被兴奋接替,极端的情绪升腾成另一种极端的情绪,让卢卡斯重新心安理得起来。
生活就该如此。
当卢卡斯望着帐篷顶端的厚布时,他心满意足地如此想。
生活就该如此。
对了,算算最多再有一两天,东南联盟必定会像大水冲垮堤坝一般,迅猛地、令人兴奋地溃败。
卢卡斯的计算是精准的。
这晚最后薛旦还是没去成起坨山驻点,等他在脑海中洗脑着游杳对他的忠诚,从床上和卢卡斯的手臂下挣扎起来的时候,起坨山竟然主动向东南联军开火了。
薛旦简直要疯了,他将卢卡斯散落在床四周的衣服一件件捞起来,丧心病狂地向地上抖搂。
卢卡斯到底什么时候向起坨山传的信!什么时候、什么时候、什么时候!
他像野兽一样抱着头蹲在地上,向一地狼藉亦哭亦笑地咆哮。
又能怎么办呢?他命该一路疯下去。
薛旦此时已经想不到,起坨山之所以向东南联军开火的最大可能性,明明是两国联军自己发现卢卡斯的失踪。
卢卡斯睡得很熟,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的信任度终于莫名其妙地在薛旦这里降为了零。
但是薛旦还是一反常态地给卢卡斯盖好了被,看了他柔软的侧脸两眼,一言不发地拿起双刀奔赴战场。
总有一些事情,自己知道该恨,可是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只能认命——不管是认国命、认家命,还是认一个人的命。
哦对了,这个东西,俗称认栽。
薛旦奔走在夜风中,心里一句粗话也没有。
作者有话说:
没关系薛旦,将来你们两个会珍惜现在这段都很张狂的日子
15、送尸计
薛旦接到后方传唤的时候,正趴伏在泥土地里,借助一处矮小的土堆躲避黎薛旦接到后方传唤的时候,正趴伏在泥土地里,借助一处矮小的土堆躲避黎明共和国的又一轮轰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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