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下头,轻轻啜饮了一口。
“确定是淡水吗?”布鲁克琳扒着巨兽坚硬的外皮,脖子伸得长长的,两只眼睛渴望地注视着汤肖普。
汤肖普从手中抬起头,回望着布鲁克琳。他的眼眶略略发红,鼻头也染上了粉色:“是!是淡水。”
陈思倩激动地大喊一声,探身凑到汤肖普身边,伸手捧出半掌水,小心翼翼地就着巨兽储存淡水的囊袋喝下去。
略有些腥味的淡水在她的口腔中周转,被咽进喉咙中。
陈思倩喃喃:“有淡水,有吃的,是厄洛王在保佑我们吗,保佑人类最后的活路。”
狂奔而来的其他先遣队员们挤在她身旁,一个接一个品尝着象征着希望的水源。
陈思倩看囊袋里的淡水不多,没好意思再喝,从人群中退出来,就见站在旁边的薛旦在看她。陈思倩问道:“怎么了?”
薛旦摇摇头:“没事,就是想起了厄洛王柳园园。”
陈思倩张了张口,蛮客气地道:“没有厄洛王,就绝对不会有厄洛海区的繁荣历史。”
薛旦笑笑:“你说得对,我只是忽然想起来我似乎很久没有看见过厄洛王,也没听见过关于她的消息了。”
“不知道她自己一个人在干什么——总之应该不会是小动静。”
陈思倩稍稍沉默,带了点歉意道:“对不住,涉及到厄洛王,我有点冲动。”
薛旦的表情似乎有一点惊讶,他摆摆手:“没事,我理解你们。”
鲍雷顿终于还是打醒了奥利德。
奥利德捂着脸盘腿坐在地上,上嘴唇轻轻撅着,下嘴唇被咬住了一角。他的眼角耷拉着,蔫蔫地盯着地面。
鲍雷顿扔给他一块生肉。那块带血的肉啪嗒一下落在奥利德的小腿上,腥味直冲进鼻腔。
奥利德盯了两秒那块肉,松开下嘴唇,身体微微前弓,似乎是想要干呕,但他的眼神忽然向鲍雷顿所在的位置飞快一转,身体在空中滞留一瞬,又平静地收了回去。
鲍雷顿的眼神停在奥利德身旁不远处,手里拎了一块生肉,蹲在地上往嘴里塞,就是不肯看奥利德一眼。
奥利德捏起生肉的一角,瞪了半天,深吸一口气,把头俯下去,叼住一小块。
他似乎是磨了一会儿,不见效果,于是一只手拉住肉,脖子拼命往后抻。
肉丝被咬在牙齿间,略略有松动的趋势。
奥利德的眉心拧到一起,盯着生肉的眼神有些发狠,他拉着肉块,开始甩动脑袋。
肉块终于被他咬下来的时候,由于用力过急,奥利德猛地向后仰倒在隧道壁上,头被磕出了咚的一声。
鲍雷顿肩膀不明显地微微耸动。
奥利德懊恼地向周围看了一圈,眼神瞥过鲍雷顿后,在他的肩膀上停留了几秒。
奥利德下撇的嘴角又悄没声儿地扬了起来,开始艰难地咀嚼嘴里的肉块。
巨兽被分食过后,还剩下一大半,薛旦明白自己身体素质最强,自动前去拖住了巨兽。
他们继续前进。
在这一天接下来的行进路途中,薛旦的眼神一直往隧道壁上下左右瞟,脖子转得极为频繁。
不光光是薛旦,其他先遣队的人也一边行进、一边梭巡。
他们带的食物早就耗尽了,淡水还能支持三到四天。这只巨兽尸体的出现,并不仅仅意味着他们有了两三天的食物资源、一天的淡水资源,还意味着这条隧道并不是完全封闭的。
这就是说,他们可以出去抓这种巨兽——既可以获得食物,又可以获得淡水的巨兽。
然而直到夜晚来临,他们也没能找到一处与外界相通的地方。
焦躁又悄悄地在众人之间蔓延。
众人在隧道一处宽阔地歇下,薛旦例行与带领着后续部队的狄怀摩斯联络。
他找到一处凹口坐进去,掏出传信筒,包裹住它的中下部分,联结里面的青铜块:“先遣队今日路途安全。我们早上在隧道里发现了一只巨兽,体内储藏着淡水,淡水的量大概够我们十四个人勉强支撑一天。”
“但我们暂时未发现隧道和外界联通的部分,不明白巨兽如何进入的隧道,也无法再抓捕其他同类巨兽。”
“你们那边有没有什么其他发现?”
四分钟后,狄怀摩斯回应:“收到。”
薛旦暗骂了一句。
这人心眼真他妈小,就之前大吵了一架,至于到现在也不肯跟他多说两句话?连「没有其他发现」也他妈的懒得说,真晦气。
薛旦把传信筒塞回衣领中,套上厚布,向下蹭蹭,找到一个还算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
小布熊在他的心口处贴着,让薛旦被狄怀摩斯破坏的心情恢复了不少。
这小熊真的很神奇。薛旦想,似乎自从大迁徙开始,他总能梦到卢卡斯——
会不会就是卢卡斯给他的小熊做的手脚?卢卡斯可能又研究出什么新花样了。
薛旦明白这只是他一腔激越情感的寄托,没往下想。
明天估计就能发现隧道和外界的联通点,到时候——
到时候让一些人出去抓巨兽,一些人等在隧道里?
是不是效率有点低。
他要不要现在往前稍稍走一段。
海洋的波动拍击着薛旦身下的隧道壁。
薛旦掀下布套,轻轻站起身。四周的先遣队队员们已经基本习惯了这种作息时间,白天的疲惫让他们已经都沉沉睡去。
薛旦悄声离开了众人。
鲍雷顿今晚睡得很不好。
他反反复复地梦见今天上午的事。奥利德一次次倒下,鲍雷顿有时会选择去救他,有时却又会选择视而不见。
每次鲍雷顿选择放弃奥利德时,视角就会被拉回到昏迷的奥利德上方五米处。
鲍雷顿被迫眼睁睁地一次次看着奥利德在地上挣扎、死亡、腐烂,然后被后面的迁徙大部队踩碎。
鲍雷顿在又一次看到狄怀摩斯踩塌奥利德的头颅后,终于从这循环的梦境中惊醒。
他扯下头套,坐起身,在躺倒的先遣队员中搜寻奥利德的身影。
鲍雷顿看了三遍,才在最边缘的隧道壁下面找到蜷缩成一团的奥利德。
鲍雷顿抿紧嘴唇,把小臂搭在膝盖上,还有些缓不过神。
深海的鱼兽们在身下、身上游动,寂静悠远的水声、叫声慢慢地平息了鲍雷顿的心跳。
正当他准备躺下时,从隧道前方忽然传来了极轻极轻的脚步声。
鲍雷顿神经立马绷紧,他快速扑倒,本想装睡,结果一抬眼就看到了飞过来的薛旦。
薛旦停在鲍雷顿身边,头发和衣服都有些湿润。他低声调侃道:“你能听到我脚步声的时候,我一定已经离你很近了。”
鲍雷顿心里还是很佩服的,他问道:“你去干什么了?”
薛旦指指隧道前方。
鲍雷顿跟着他的手臂望过去。
细碎的散光中,五只长相差不多的巨兽整齐地堆在一处,几乎堵住了巨大隧道的一小半。
鲍雷顿一把攥住薛旦的手,有些激动:“你找到通路了?”
薛旦点点头,一屁股坐下来,声音在寂静中氤氲,比海水波动声还要弱:“估计明天咱们再走一个多小时就能到,那地方不太好找。”
薛旦形容道:“就是隧道壁上的一个洞,特别神奇,海水竟然进不来。我这辈子的奇观都在这两周见完了……”薛旦感慨,“大自然还是神秘啊。”
鲍雷顿给薛旦比了个大拇指:“薛将军不愧是薛将军——这种巨兽难捕杀吗?”
薛旦二话不说撸起袖子。
鲍雷顿看到,在他肌肉扎实的手臂上,一道新鲜的伤疤从手腕一直蔓延到大臂,伤口还挺深,不过已经在慢慢自我恢复了。
薛旦叹气:“难就难在没什么铁能联结,我最后把它们引到隧道旁边周旋,才勉强击杀。”
薛旦把袖子放下,“回来的时候我还差点没找到隧道上的小洞。”
鲍雷顿点点头:“下次记得叫上我,也能帮你分担一点。”
薛旦在这句话中敏锐地感到鲍雷顿的情绪似乎不是特别高涨,他细细观察着鲍雷顿的表情,低声询问:“你是不是有心事?”
鲍雷顿不太好意思,他摇摇头:“不算什么心事,我能自己解决,别耽误你睡觉。”
薛旦笑道:“你都半夜在这儿坐着发愣了,还不算什么心事?你说出来,心里也能舒服点。”
鲍雷顿抹了把脸,看看薛旦,终于叹口气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他瞅着脚底的隧道壁发了会儿愣,“你觉得我白天该不该救奥利德?”
薛旦道:“能救人还是要救的。”
鲍雷顿把五指顺进头发里挠了挠:“你不知道奥利德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不相信他能变好。”
薛旦眯眼打量着鲍雷顿,半晌后道:“你不是纠结救不救奥利德吧?你是觉得奥利德是个品德败坏的完完全全的小人,但是你心里头开始对他产生了一些暧昧的情愫,你对自己很失望。”
鲍雷顿保持着手指放在头发里的姿势,静止不动了很久。
然后鲍雷顿说:“在理。”
55、夜话
鲍雷顿这四个字一出口,整个人似乎轻松了一些,他把头挡在一只膝盖侧边鲍雷顿这两个字一出口,整个人似乎轻松了一些,他把头挡在一只膝盖侧边,低声对薛旦道:“你可能不了解,安娜一世在位的时候,卡莫帝国有一个陪监制度。”
“我之前曾经是皇家第三军第三师师长,从那时候开始,我的陪监就是奥利德。不过军队里对陪监制度向来颇有微词,我和奥利德也止于客套。”
“奥利德那个时候权力还不小,能当上师长的陪监。”薛旦道。
鲍雷顿点点头:“是,安娜一世二世的审美标准挺像,奥利德当时算是安娜一世的情人。”
“但是他脑子挺清楚的。”鲍雷顿道,“之前我出兵打西边的未讷共和国,有一回决策失误,要不是奥利德半夜过来敲门骂我,可能我早就折在未讷了。”
“那阵儿我还挺尊重他,但后来吧……”鲍雷顿苦笑,“我犯了个严重的错误,本来安娜一世想给我做停职处理,甚至驱逐出境。”
“据说奥利德吹了好几天枕边风,愣是把安娜一世说动,给我降职到了团长。”
“能留在军队,我就能再往上升,我这辈子,就想坐坐狄怀摩斯的位子。”
鲍雷顿把头从膝盖边抬起来,瞅薛旦,“你别说我功利,我早把自己看得透透的,也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人。”
“不像你这么高尚,但也不会给你拖后腿。”
薛旦第一次被人夸「高尚」,只觉得荒诞。
“奥利德又过来当我的陪监。”鲍雷顿挠挠后脖颈,“他自己说他惹恼了王,先逃过来避避风头。”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看出来安娜一世快不行了,转头去勾搭安娜二世——那时候安娜二世被安娜一世拨下来历练,和我在一个旅。”
“不过,安娜二世处理事情的方法太极端,总是想着用绝对暴力解决问题,我和她产生了好几次冲突。”
鲍雷顿手指下垂,表情倒还平静:“后来吧,也是我没处理好,安娜二世就看我极为不顺眼,偏偏我的事业又在往上升,已经坐上了旅长的位置,看见着又能回到师长。”
“安娜二世还停滞在团长,她心气太高,这一下更受不了。”
“我记得安娜二世有一回驻军在西边的克里郡,遇上了维弗。打那之后,我每次见着奥利德的时候,他都臭着一张脸。”
“我还以为他是苦恼最近战事不顺,一天晚上我就发贱,想起打未讷的时候,我就跑过去安慰他。”鲍雷顿沉静道,“奥利德最开始理都不理我,中间忽地一下看我好几眼,神色亮了不少。”
“我寻思着这人情绪转变还挺快,也没多想,既然安慰的目的达成,我就回帐篷睡下。”
“结果后来我他妈才知道,他是想搞掉我,巩固他在安娜二世心里的地位。”
鲍雷顿停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跳过了细节:“奥利德用了点手段,和我发生了关系,后来不知怎么就传出来说我私生活混乱——
说实在的,这种手腕,我实在不太了解,对他的行动只有一点猜测,但总之他是成功了。”
鲍雷顿说完,想再讲讲奥利德后来被维弗挤掉,又凭着安娜二世小妹妹希特任职伯明丝郡长的事。
他张开嘴巴,忽然却感觉既疲惫又没有意义,便简单道:“我一下惹了安娜一世和安娜二世,被彻底革职,这几年拼了命才爬到郡禁卫长,结果你猜怎么着……”
鲍雷顿笑笑:“好巧不巧,我当禁卫长的第二天,奥利德就空降到伯明丝,做了郡长。”
“他这个人,向来用鼻孔看下属,没少命令我做缺德事,还经常欺侮、折辱我部下。”
鲍雷顿换了一只腿曲起来,“不过我给他做事,也不是啥有良心的人。”
“但是吧……”鲍雷顿道,“我这辈子就是想坐坐狄怀摩斯的位子。”
“多憋屈。”鲍雷顿冲薛旦摊手,“没办法,我当时就想,我往上爬,总有一天要让他跪在我脚下,对他做过的事追悔莫及。”
薛旦道:“是,那天他一跪,你就真放过他了。”
鲍雷顿撑着身后的铁面,仰头盯着隧道顶:“我就是贱,认准的怎么都不肯改。我忘不了那晚上,心里也确实曾经只给他软过。”
“他现在一玩手段,我就又招架不住了。”鲍雷顿转头看薛旦,“你说我贱不贱。”
薛旦道:“贱。”
鲍雷顿笑了:“他妈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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