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找到他心爱的人时,那个人已经入土,他藏着我师兄的两件遗物,这对我执行一个计划至关重要。
我想看一看,他们各自缅怀各自误会各自以为是爱情的东西,是不是仅仅因为对方已经死去,虚空的想象铸造了无上的爱情。
假如他们能互不相识地活在一个时空,他们还能否相爱?这份所谓的爱情,会不会在腌臜不堪的俗世中褪色?
这真是我这辈子最好奇的事了。”
席雨眠收到林驿桥回信的时候,已经十二月了。今年的冬天天寒地冻的,杂罗中学的水池又结冰了。林驿桥在信中描述了这件事,还说穿着他的羽绒服感觉一点也不冷,但如果他在身边,每天夜里下自习时,能握着他的手一起走在实验楼下,那一定更温暖了。
林驿桥的信让席雨眠有些伤感。不知是因为永远没有机会和林驿桥在下自习时握着手走在实验楼下,还是因为林驿桥写的那本书的最后一段话。
这真是顶奇怪的一件事,他和林驿桥看的是同一本书,各自记得的最后一段却完全不同。而且他印象中并未见过书中有这样一段话。图书馆里的那本书,和他手上的这本,也不一样。难道他和林驿桥都记错了?
林驿桥看到的这段话,颇有些否定“爱情”的意思。微茫的、从人类意识里发出的、不知被什么而操控的奇特体验,真的如同这个作者所说的,不过是性激素带来的一些误会与错觉吗?为它所蚕食,为它决定自己的人生,难道是毫无意义的吗?
可这个作者也没告诉读者,假若一切都是虚无的,一切发自神经系统的体验都可控,一切所谓的不可控都引人发笑,那么,人生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大宇宙的意义又是什么?所谓的本能又是什么?一切为何生发毁灭,做这样的无用功?就仿佛他眼中的“爱情”一般?
深夜时,这些问题萦绕着席雨眠,他忽然想起那个病人。他临死前想对他的医生说,但是根本没说出口的那句话是什么?在他漫长的与过去的自己脱节的未来岁月,何以做到如佛一般的宁静?在故去之时,他是否已经参透了这些问题?
高三的寒假,杂罗中学放十天假,明德私立学校放五天假,年前放假两天,年后放假三天,年初四就得上课。席雨眠要在1月22日回家,1月26日到学校,中间仅有三天四夜。然而22日那天返程时,长途汽车出了问题,车开到下午一点多时,在中途抛锚了。
长途车抛锚的地方在国道上,抛锚三十分钟后,席雨眠用路边的公用电话亭打了个电话回家,告诉他父母车子在路上坏了,很可能要很晚才能到达汽车总站。
等待的时刻相当难熬,他知道林驿桥一定会在林厝等他,等久了不知他该多着急。可是林厝又没有电话,他也无法告诉林驿桥这里发生了什么。
司机自己修了半天没把车修好,就坐着等汽修师傅来救援,不知是不是因为临近过年,各种不便,救援的汽修师傅直到下午五点半才到达,修了一个小时,到了接近七点,大巴车才重新开动。
七点前席雨眠第二次打电话回家,他妈妈说刚才林驿桥往家里打电话找他,她告诉他席雨眠坐的大巴在路上抛锚,林驿桥说让她转告席雨眠今晚在家好好休息,明早林驿桥会出来找他玩。
林厝是没有电话的,想必是等不到他,林驿桥又去了趟舍利找公用电话打给他家——林厝到舍利步行快也得二三十分钟,接近七点他家的小年夜饭已经开饭了,他在饭点跑出来打电话,可想而知是有多着急,没准还会被他爸妈和兄姊批评一顿。
席雨眠坐的大巴车终于在九点半到达了杂罗,不知是因为明天就过年了还是因为太晚了,往常杂罗汽车总站外还有些摩的可以叫,今天下了车,车站外一只鬼影子也没有。席雨眠只好打电话回家,让他爸爸过来接他。
第51章
回到家中,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席雨眠才想起,林驿桥说明天早上要来他家,可是明天下午却没有回舍利的公交车了,他要是来了,岂不是就没办法回去过年了吗?那不单是林驿桥的父母得骂死他,席雨眠的父母也会觉得奇怪吧?
席雨眠想来想去,唯一的办法就是明天下午他开他爸的摩托车把林驿桥送回林厝,自己再回来过年。
可是,假若他们永远不能作为一家人出现在别人面前,那么是不是所有的年都没有办法名正言顺地一起过呢?
男女尚可以成婚,组织新的家庭,逢年过节不回父母家中都无所谓,可他们呢?大概以后连出现在对方家里都会被人认为是件怪事。现在年纪还算小,时常去对方家中过夜也没关系,家里人应该也不会说什么,假如再大一些,年年如此,很难说不被家人看出什么来。
席雨眠想起上次分别之时,烈日下遮住眼睛的林驿桥,在那样的太阳下,什么东西藏得住呢?他们可以遮挡自己的眼睛,难道挡得住世人的目光?
杨寻云那句“你要害他,你要害他在所有人面前抬不起头,你要害他被全部的人耻笑”至今言犹在耳。
席雨眠翻来覆去睡不着,他与林驿桥在一起的时间越长,就越不能忘记这句话。他将帝都当作了救命稻草,可真的去到了帝都,他们就能摆脱一切束缚吗?
席雨眠在凌晨才睡去,早上七点不到就被鞭炮声吵醒了,邻居家的奶奶一早拜天神,可不管还有谁在睡懒觉。席雨眠的奶奶还在世时,他们家也会在除夕早上拜神,妈妈不太懂拜神,这两年家里也没了香烛,但席雨眠一早醒来,却有个奇异的错觉。他觉得小时候经常跟着妈妈拜神,他们家还有个暗红色的红木神龛——然而他搜寻遍自己所有的记忆,这似乎并不是真的。杂罗此处不兴红木家私,城里也没有谁家中有红木神龛,即便是林驿桥老家林厝,拜的也是天神与祖宗,用的不过是香案和香炉,并无神龛这样的器/物。
席雨眠带着这种疑惑,在吃早餐时问妈妈:“妈,我小时候,家里有没有一个红木神龛?你是不是带我拜神过?”
“没有啊。我不会拜神,你又不是不知道。”
妈妈尽管已经下岗多年,可早年是在百货公司当售货员的,八零年代时是集体户口,当时可是一等一吃香的。那是因为妈妈家中南郊的土地被征用,她得了这份工作,十几岁就进了百货公司——她又怎么能学会拜神那一套?
席雨眠想,也许是他小时候看的什么电视剧情印象太深,他才产生了这样的错觉。本来小时候的记忆都是片段式的,就像他能记住一些电影的片段,比如有部武侠电影,最后的结局是男主角被毒死了,趴在地上,千军万马从他身侧过去——然而他也忘记了这部电影到底叫什么,又说了什么,只记得这样一个画面。
席雨眠吃过早餐,就骑单车去了汽车总站,从舍利开出来的中巴最早一班也是九点才到,席雨眠八点半就到了汽车总站。
因昨夜的思虑,席雨眠心情并未非常振奋,甚至有些低落。尽管时常通信,然而太久未见林驿桥了,分开越久,越觉情怯。
九点到了,席雨眠见到一辆来自舍利的中巴停在站台,门打开了,车上只有一个人下来,正是林驿桥。
半年过去,林驿桥似乎比上次分别时清减了一些,他仍旧穿着前年席雨眠送给他的那件羽绒服,席雨眠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也许冬天时,林驿桥除了校服外套和这件羽绒服,就没有合适的外套穿了——席雨眠见过林驿桥的哥哥,他的身高只有一米七左右,林驿桥也没办法穿他哥哥穿过的衣服。
思及此,席雨眠心中不由泛起一丝疼痛。他有些憎恨自己不够体贴,也恼火于自己也并未有太多可供支配的余钱,在温陵的生活费,他是很节约的,父母一个月给他三四百,他会省下一些寄给林驿桥。可衣服就贵了,冬天的一件外套也抵得上半个月的伙食费。他现在赚不到一分钱,想帮助林驿桥也经常有心无力。
林驿桥见席雨眠蹙眉看着他,放缓了靠近的脚步,在离席雨眠不远的地方站住了。他不知道半年不见的席雨眠为什么露出这样的表情,这个表情令他不安起来。
席雨眠走近林驿桥,拥抱了他一下,对他说:“桥,我回来了。对不起,昨天没能赶得上去你家。”
“你辛苦了,很累吧?”
“不算很累。”
林驿桥坐到席雨眠单车的后座上,他的感觉就是席雨眠心事重重的,一路上席雨眠几乎没有说话,设想过二人见面的场景千百回,林驿桥万没想到席雨眠的情绪竟然如此低迷。
在与席雨眠的交往当中,他从未如此鲜明地感受过席雨眠的负面情绪。在他的印象中,席雨眠一直像光一般,温暖而又稳定,甚至有些少年心气,即便一年前因故离开了杂罗,他身上也从未出现如此低落的情绪状态。
这陌生的情绪状态令林驿桥有些恐惧起来。不安、焦灼,胸口似乎压上了一块石头。在温陵发生了什么吗?一周前收到席雨眠信件的时候,感觉还是正常的。
“桥。”接近席雨眠家中时,他终于开口了。
“嗯?”
“下午我开我爸摩托车送你回去。”
“不用了,中午十二点有最后一班车……”
“和我多待一会儿,可以吗?”
前座传来的声音像在哀求,有些低沉,抱着他腰的林驿桥被这个声音刺痛了。
“好。”
席雨眠的妈妈在家里准备杀鸡和鸭,见到林驿桥来,和他寒暄了几句,然后拿了两百块递给席雨眠,说:“大王服装批发市场早上还开门,你过年衣服还没买,等会儿自己去买,今天应该都会降价了,记得杀价,别买贵了。”
席雨眠接过钱,看了一眼林驿桥,说:“驿桥,陪我去买衣服吧。”
“好。”
林驿桥过年没买过新衣服,以前大姐和大哥过年时曾经得到过新衣服,他们小的孩子都是捡大孩子穿过的衣服穿,直到林驿桥的身高在初三那年超过了他哥哥,可上高中买了夏天和冬天的校服,父母也不给他买其他新的衣服了。至于现在,弟弟妹妹这两年过年有新衣服穿,他却没有,因为弟弟妹妹的学校也没校服,他们买的新衣服平时也可以穿,父母认为林驿桥一年只有几天不需要穿校服,为此特意买衣服有些奢侈。
哥哥姐姐都是大人了,平时可以自己支配自己的钱,但他们很节约,过年也不买新衣服穿。关于过年不穿新衣服这点,林驿桥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
大王服装批发市场在西郊,踩单车过去着实有些远,席雨眠跟他爸爸借了摩托车,载上林驿桥,十几分钟也就到了。
杂罗这里人人都开摩托车,也没人去考驾照,甚至很多十五岁以下的孩子都在开。席雨眠开摩托车的技术不错,他说他初中时就已经会开摩托车了,但是他爸爸说他太小,总不让他开,直到这两年才敢放心地把摩托车借给他。
林驿桥的爸爸也有一辆摩托车,是二手的,八十年代生产的,非常旧的款式,林驿桥倒是没学会开摩托车,原因是他连单车都不会骑,更不敢学摩托车了。
坐在摩托车的后座,终于没有坐单车后座那么辛苦了,林驿桥分开腿坐在席雨眠背后,后座往前倾斜,二人贴得很紧,这个姿势让他有些不好意思。他想用手隔开席雨眠的臀部,却适得其反,席雨眠反而把车停下来,转头对他说:“你摸我屁/\股做什么?”
席雨眠的语气恢复了往日的状态,不像刚才那样低落了。林驿桥松了口气,却没反应过来席雨眠问话的内容。
“到了吗?”
“没有啊。你解释解释。”席雨眠笑着说。
“解释……”林驿桥的脑子这才反应过来席雨眠刚才问了什么,“我哪有摸?”
“我以为你忍不住了。”
林驿桥轻轻掐了他的腰一把:“废话真多,快开车吧。”
“你是不是觉得顶着我不好?”席雨眠凑近他耳朵小声问。
“你有完没完?”
席雨眠哈哈一笑,被林驿桥催促着发动了摩托车。
到了除夕这天早上,服装批发市场的老板大都无心买卖了,会把衣服降至最低价,就求年前多出点货——按习俗,年前大家都会添置新衣,年后却几乎没有人会光顾服装店,等到出了春节,为了过年进的货也全过季了,仓库费用也算在店租里头,货自然囤越少越好。
说是批发市场,实际上多数人来这里不是为批发衣服,而是为了零售。这里的衣服比市中心那条象山街里的便宜多了。
席雨眠把摩托车停在停车棚,就和林驿桥并肩走去他妈妈以前带他去的男装店。他的身高在杂罗非常罕见,衣服和鞋子的尺码在一般店铺也找不到,他的篮球鞋一年能穿坏一双,妈妈会在年前一两个月就找熟悉的店老板,要求订货——大概全市只有席雨眠穿那么大码的鞋吧?
林驿桥只有一双篮球鞋,还是之前参加比赛获得的奖品,其余的鞋都是非常便宜的平底板鞋,即便如此,他也很少换鞋子,一旦换了,又得从生活费里扣出来。林驿桥买鞋子倒是不愁鞋码,他个子虽然也不小,但脚只有42码,他俩有时在床上玩时,席雨眠非要比脚,俩人的脚贴在一起,一大一小明显得很。
男装店的老板还记得席雨眠,毕竟他这身高长相太罕见了,几乎人人过目不忘。妈妈给他两百块,让他买一件外套一条裤子,他却动了歪脑筋,进了店就说让老板拿衣服给林驿桥试。
林驿桥朝席雨眠使眼色,摇摇头,席雨眠拿着一件风衣外套就把林驿桥往试衣间里推。
“你妈让你买衣服,你干嘛让我试?”林驿桥低声问,“你妈会不高兴的。”
“不让她知道不就行了。”
“那怎么行?你妈钱也不是风刮来的。”
“听我说,桥,今天的衣服价格,两件才抵平时一件,我就当平时来买衣服,买一送一,乖。”席雨眠把试衣间的门锁锁上,侧头就吻了林驿桥。
“别……有人……”
席雨眠又是色/诱又是威逼,好不容易让林驿桥试了衣服,他自己则故意选了完全不同的款式,又一人买了一条裤子,到了给钱时,磨破嘴皮子跟老板讲价,老板被他磨得没办法了,最后两百块让他带走两件外套两条裤子。
“你脸皮可太厚了。”林驿桥见他讲价的样子,都觉得脸红。
“脸皮不厚哪办得成事?”席雨眠开心地把购物袋递给林驿桥,“过年一起穿新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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