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他也是一样的想法,在和林驿桥做朋友以后,他这个想法更甚了。他家是城市贫民,他却从没想过农村人家庭的条件竟然比城市贫民还要糟糕。当他得知林驿桥假如不是年级第一名考入杂罗中学的话,他家连学费都出不起,只能放弃时,席雨眠心里都不知是什么感觉。
暑假集训班的伙食不需要钱,第一天一起吃午饭时林驿桥说好久没吃到这么好的伙食了。那个时候席雨眠还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后来他才想明白,餐餐有荤菜的伙食,林驿桥应该很久没吃过了。外面店铺的快餐一餐两块钱,同样的伙食食堂只要一块钱,就能吃到很多的肉。席雨眠推测林驿桥为了节约伙食费,很久没有打荤菜了,那样就能把伙食费控制在一餐五毛钱到七毛钱之间。
所以到后来,席雨眠总是借口自己的那份菜太多,一开始就分给林驿桥,大概因为是免费的,林驿桥怕浪费,就会吃完,但他也疑惑地问过席雨眠:“你怎么不多吃点肉?你太瘦了呀。”
林驿桥身高183厘米,体重130斤,席雨眠188厘米,体重148斤,席雨眠觉得自己的体重还算正常,打中锋也有力量——林驿桥却觉得他是瘦的,大概是因为他全身都是肌肉,体脂率极低,看起来身体非常紧致,所以显得瘦。
第13章
公交车开了一个多小时山路,终于到达了一处稍微有点人烟,房屋比较集中的地方了,终点站“舍利”到了。
林驿桥告诉席雨眠,舍利是万里乡的乡政府所在地,是万里乡最大的行政村。这里之所以叫作舍利,是因为之前曾有个无名高僧在这附近的山头坐化,留下了一颗舍利子,从此以后这个地方就被叫作舍利。
即便是乡府所在,舍利也只是一些破旧民房聚集的地方罢了。与其他自然村不同的是,这个地方有集市,据说逢一逢五,才有人来赶集。
“你家在这里吗?”
“我家还更远点。我家是个小自然村,不属于舍利。”
林驿桥告诉席雨眠,他们村叫“林厝”,是万里乡无数的山间一处只有不到百人居住的自然村。他的十九代祖先从杂罗城来此养鸭子,从此在这儿生儿育女,繁衍成了一个村落。
“养鸭子以后就住在这儿啦?”
“是呀。”
席雨眠听了这个故事后,就对这样的生活心生向往。但是林驿桥说在农村要生活太艰难了,全靠天时吃饭,假如当年的天时不好,家里不仅没有一分钱收入,连吃的都没有,家里人生病了,也看不起病,只能硬扛着。所以他想读书,他不想呆在农村一辈子。
归根结底还是得赚到钱,要是有钱了,在农村生活就很美好,要是穷了,在哪里生活都好不到哪里去。
席雨眠当然有同感。假如父母足够有钱,也不需要那样从早忙到晚了。不过他家还是比林驿桥家好很多的,尽管父母会觉得养孩子不便宜,但还是拿得出来钱的。城里挣钱的机会毕竟还是比农村多的。
他们沿着两侧群山间的一片狭长山谷往前走。山谷里是一片田地,这是附近少有的一大片田地,其他的田多数是梯田,以及更为狭窄的山谷当中更小片的田。
立秋已经过了,到了傍晚,山间比城里清凉许多。席雨眠穿着篮球服,觉得那一阵一阵的风吹进衣服里面,非常凉快。
林驿桥穿的依然是校服。杂罗高中的校服一共两款,分冬装和夏装。男生的夏装就是一件白色偏透明的涤纶绉纱衬衫,一条深蓝色的涤纶裤子。每当出汗时,这衣服不吸汗,就会贴在身上,极为透肉。这衣服不知道被学生们私下抱怨了多少次,可是还是得每天都穿。
此时席雨眠走在林驿桥身边靠前一点,回头等林驿桥的时候,就看到他的上衣汗湿了,贴在胸前,前胸和腰部的轮廓一览无遗。席雨眠慌忙转开视线。
他觉察到时,汗又从脖子后面额头上面冒了出来,明明就很凉快的。
席雨眠想,可能他很久很久没有交过这么好的朋友了,好久没有和别人这么亲密了。所以有时候看见好朋友的一些身体的隐私,会觉得有些不适应。
林驿桥还是比较注意这些的,他大多数时间都在浴室,或者在上铺背对着外面换衣服,在宿舍里也从来不会裸着上身或者穿得特别少,他睡觉时总是穿一件很旧的白色T恤和一条沙滩裤,也没露出过什么特别的地方。
席雨眠又看了一眼林驿桥,林驿桥的头发被风吹起来了,乱七八糟的,席雨眠忍不住伸出手去帮他理了理。
席雨眠剃了个寸头,头发是吹不动的。林驿桥的头发有点长了,刘海都差不多盖到眉毛了。
“你是不是该理发了?”席雨眠又顺了顺林驿桥的头发,后者有点不自在地躲了躲。
“晚点再说,还没过耳朵,不怕。”
席雨眠知道他大概又是为了节约理发的钱。舍利村的理发店理一次平头要两块钱,林驿桥假如不是头发长到要违反校规的程度,都不会去理发,当然去一次,他就恨不得理得越短越好,假如不是觉得光头太显眼,他还能剃光头。
校规规定男生头发鬓角不过耳,女生最长头发不过肩膀,入学时好多女生被迫剪了头发。据说这样是为了不花时间打扮,避免早恋,可以花很多时间学习。
但席雨眠觉得这样好像也没什么用,实际上愿不愿意学习和发型也没什么关系。会不会谈恋爱和发型也没什么关系。反而因为大家的发型和服饰都统一了,长得好看的人看起来更好看了,比如林驿桥。
假如班上所有男生都穿便服,林驿桥长相上的优势就会被其他城里男孩打扮上的优势淹没。正因为都穿了校服,身材好五官好的人才能被人一眼看见。
席雨眠从侧面看着林驿桥,他的鼻梁高挺,睫毛很长,整个脸部都长得恰到好处,牙齿也很整齐。林驿桥的皮肤很好,没有这个年龄男孩的油腻感觉,很清爽很细致,他的嘴唇很红,和面部白皙的皮肤对比度很大——大概是他头发、眉毛特别黑,眼睛的颜色偏浅,很透明,嘴唇特别红,脸又很干净,他整个人看起来很鲜明,简直让人眼前一亮。只是穿着普通的白色校服,都让人觉得他好看得不得了。
“那里,就是我家。”林驿桥指着几百米外山脚下的几间房子,说。
林驿桥的家是个大宅子,或者说,是一个大家族的宅子。越省南边的各个族群的夏人农村,几乎都是以大家族聚居式方式生活,往往四五代以上共祖的,都会住在一个大宅子里,有部分地方做成圆形或者方形的“围屋”,但大多数地方都还是四合院形制的屋子。
林驿桥说他们家大多数年轻人都外出去打工了,他父亲那一代和他这一代,目前只有他们家还有人留在村里种田,其他的都是老人家和小孩子。林驿桥小一点的时候,奶奶在家里,父母去矿山做了几年,父亲会看矿,母亲给矿工做饭。假如不是因为奶奶过世得早,家里没有老人帮忙看着孩子,父母可能还会在矿山呆着的。
席雨眠跟着林驿桥穿过一座很小的石桥,就到了林厝村。村子里有几个孩子在晒谷坪上跑来跑去,见到林驿桥回来了,就有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跑过来,叫着:“桥哥!桥哥!你回来啦!”
那应该是林驿桥的弟弟和妹妹,他们俩好奇地看着席雨眠。
“这是我同学,你们叫他席哥哥。”
两个孩子看了看席雨眠,嘿嘿笑着,又跑开了,就是不打招呼。
林驿桥也不以为意,他小时候也是这样的,不喜欢和陌生人打招呼,看到城里来的陌生人,甚至还会躲起来。
席雨眠打量着这个村子,把目光落在了一间破旧的屋子上。那间屋子在整个大屋的最外侧,是间瓦房,窗户低矮,门也旧了。门口摆着一张竹椅,是可以躺下那种,看起来不算很旧。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地方有些莫名的熟悉感。
“这房间是?”席雨眠走近那间屋子,在竹椅前站住,指着那间屋子问道。
“那是我的房间。”林驿桥暗自惊讶,席雨眠怎么会独独对这间房有兴趣,他又没有来过。
“啊,是吗?”
“嗯,以前是我奶奶的房间,后来房间不够,我就搬过来住了。”
席雨眠站在竹椅边,看着林驿桥,这个时候天快黑了,天边涂抹着一行金色的晚霞。村子里没有开灯,光缓慢地消失,黑暗铺上来了。
在黑暗来临前,席雨眠看到了林驿桥的眼睛。此时他忽然发现那双眼睛似乎是灰蓝色的。以前他多次看着林驿桥,他是觉得林驿桥的眼睛颜色比一般人浅一些,略带了些灰色,可今天他才发现,那灰当中还有点蓝调。
“席雨眠?”
“林驿桥,我没来过你家。”
“是的,你从来没来过。”林驿桥有点担心地看着席雨眠,他看起来很不对劲。
那种极为奇怪的似曾相识的感觉袭来,让席雨眠觉得他曾经在这个地方看见过林驿桥的眼睛。
他长这么大,偶尔有些场景让他觉得过去曾发生过,可那也许只是情绪和记忆的一些错位罢了。假如真的曾经发生过而他不知道,难道他的人生像无限循环的密闭圆形轨道一般,一直在重来不成?
“林驿桥,你会不会在什么时候觉得有些东西似曾相识?”
“偶尔会。”
“这是怎么回事?”
林驿桥说:“我觉得可能是以前做梦时到过未来,但是自己又忘记了。”
“未来会被梦见,难道未来都是定好的吗?还是未来是已经经历过的过去?”
席雨眠的这句话让林驿桥有些毛骨悚然,他看着席雨眠,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可是有些算命的,确实会告诉你未来。假如未来可以被预测,那么应该都是定好的了,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
少年们这些对话没有继续下去。林驿桥的母亲从水池边上洗菜回来时,经过了他们俩。她看到林驿桥,对他说:“快带你同学去吃饭吧。”
第14章
林驿桥家的炉灶是柴火灶,做饭时要烧柴,还得往里添柴。炉灶边有张方形的饭桌,饭桌的两边是勾栏,还有两边放了两条长凳。席雨眠是林驿桥第一个带回家的高中同学,林驿桥的父母很是热情。今晚过节,加上同学来访,林驿桥的妈妈还特意杀了一只鸡,做了一碗蒸姜鸡。
林驿桥的父母读过些书,都是万里中学的毕业生。林驿桥的父亲和席雨眠聊天,说起一些时事,席雨眠觉得他比自己的爸爸见识还要广一些。林驿桥后来告诉席雨眠,父亲很好学,就算在家种田种果树,他也会学习新的高产的种植方法,只要天时好,他们家的收成还是不错的。但天时和经济趋势都不可预测——父亲在后山种橘子,有时候丰年反而果价极贱,连采摘的人力成本都不够。小年时果价高,产量却不行,总之就是很难挣到钱。
但是说起现在他们高中的学习内容,林驿桥的父亲也是完全不懂的。以前乡里是出过大专生,户口迁出城里的孩子考上大学的也是有的,可户口在村子乃至整个万里乡的人里,从没出过大学生,他们对林驿桥可能可以考上大学这件事还没什么概念,父母甚至说过林驿桥要是能考上杂罗市的邮电大专或者师范大专就好了,那么出来也能有份当邮差或者当老师的稳定工作了。
这个年代的大学已经不如五年十年前那么难考了,可也只有在杂罗中学和杂罗第二中学这两所重点高中读书,才比较有可能考上大学。普通高中只有年级前几名才有可能上大学,其余成绩比较好的学生可以考上省内或者本地的大专,其他的大部分人也是考不上的。
得知席雨眠家在南郊,林驿桥的父亲和席雨眠谈起南郊的一些地方。二人相谈甚欢,父亲拿出些自家酿的糯米酒,给席雨眠倒上,请他喝酒。
农村人很小就开始喝酒了,也不知道小孩不能喝酒——反正自己家酿的酒,度数也非常低。
弟弟妹妹们难得没缠着他,而是和暑假回来玩几天的那几个早已迁到城里住的族兄弟姐妹们玩去了。林驿桥和席雨眠都喝了不少。这么低度数的酒,对林驿桥没什么影响,但席雨眠好像不太能喝,明显地越喝情绪越高涨,后来就和林驿桥的父亲划拳划起来了。
席雨眠本来也不会划拳,还是和林驿桥的父亲现学的。但是他学这种东西特别快。凡是跟玩有关的东西,席雨眠学得比林驿桥还快。
林驿桥看他喝得兴高采烈,就差没和父亲称兄道弟了,暗自发笑。
“小席啊!小桥从来没把同学带家里来,你肯跟他交朋友,我要谢谢你啊。我们农村人在城里,老要被人笑话的。”父亲的酒量其实也不怎么样,这会儿也开始话多了。
“林驿桥肯跟我做朋友,是我的荣幸。”席雨眠笑嘻嘻地说,“他成绩那么好,一点儿也没有看不起我这个差生。在其他班里,成绩好点的学生看到我这种学生都像我们身上带瘟疫一样,一句话也不跟我们说呢。”
林驿桥听席雨眠这样说,内心一震,抬头看席雨眠,后者正看着他。
席雨眠的表情很温柔,他看着林驿桥,举起碗,对林驿桥说:“桥兄,敬你一碗,敬你的度量,敬你的坦诚。”
林驿桥举起碗,和他的碗碰了碰,想说什么,最终也没开口,就把酒喝了。
“林叔叔,你知不知道,林驿桥的成绩啊,是全年级第一名,他可以考夏华大学和帝都大学的。”席雨眠得意的样子就像他自己的成绩有那么好似的。
“年级第一名吗?小桥也没跟我说。”林父也不懂夏华大学和帝都大学到底有多好,他心里还总觉得能考上杂罗的邮电大专,出来以后在邮局工作,就是一等一的厉害了。
“桥兄就是很厉害啊!”席雨眠一把勾过林驿桥的肩膀,另一只手给林驿桥的碗里倒满酒,“喝酒喝酒,桥兄喝酒!”
又喝了会儿,席雨眠靠在林驿桥肩膀上睡着了,林驿桥的父亲看他喝趴下了,就对林驿桥说:“小桥,把你同学背回去睡觉吧。”
林驿桥把席雨眠背在身后,穿过走廊,绕过大堂,到了大院西边的厢房最远的那一间土屋。喝醉的席雨眠可真不轻,手脚还不老实,胳膊总是往下垂,就着月色把他背到房间里,林驿桥出了一身汗。
房间低矮,还有个门槛,房屋里没有安装电灯,林驿桥摸黑摸到床边,把席雨眠往床上放。房间里实在太黑了,林驿桥回到厨房那儿拿了盏煤油灯过去照明。
厨房和父母的房间已经安装了电灯,可能是因为他在家住得时间也短,又住得特别偏,家里一直没给他的房间装电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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