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一个,正大光明对你好的理由。”
第15章 时间[现在]
店内随处可见攀谈的顾客,偶尔服务员还匆匆从两人身边经过,冲着后厨喊一声“XX号催单”,根本没人注意到沈敬竹的反常。
不过沈敬竹此时也没精力去管其他人,他感觉有谁在耳边点燃了一枚炮仗,炸得他什么都听不到。僵着身体一动不动,轻瘦的肩胛骨绷得笔直。
不同于不舒服的坐姿,脑中的发条在疯狂转动,他恍惚间甚至听到了嗡鸣运行声。沈枫的话不过区区几十字,可他好似听不懂,不断地拆分组合挑挑寻寻,就想筛选出那个符合自己内心的含义——
沈枫是不是还喜欢自己?
然而这个想法刚冒了个尖,就被沈敬竹狠狠压下去。
不是他怕自己猜错了徒增烦恼,而是他连…猜的勇气都没有。
彼时分手的场面太过仓促,沈敬竹除了气愤、伤心和不舍外,还要帮着季未生筹备婚礼,硬着头皮和前来道喜的邻里们周旋。而沈枫也是焦头烂额,他和沈海同两个大老爷们住惯了,家里却突然多了一位没有血缘关系的女人,从前养成的生活习惯要在一夕之间打破重塑。
以至于他们根本没时间陷在自己的“伤春悲秋”里。到了后来,更是没心思去深层剖析对方的内心,光是和沈枫同住一个屋檐下,就消耗掉沈敬竹所有的精力。
等到他去了杭州,那些将断未断的情丝才终于找到一个理顺的时机,可是求而不得的思念就像是海潮一般,将沈敬竹掩埋得干干净净。
就这样一拖再拖、一耗再耗。没耗到事情按照内心期盼发展的那一天,却耗到勇气尽失。
在这一刻,沈敬竹真的很后悔。
这是个迟来的、带着强烈爱意的悔恨。他在心里质问自己:为什么当初非要赌气?为什么沈枫说分手就分手?又为什么不仗着年少的一腔孤勇死缠烂打?
如果他当初再坚持一下,或许所有的一切都出现了转机。
沈敬竹哽了下喉头,正想说些什么,沈枫却松开他的手。沈敬竹只愣了一秒,动作先于大脑,回扣住对方的腕子。
沈枫脸上的表情有一瞬的定格,不过很快他就收敛好情绪,看向沈敬竹。
平静、坦荡,又有强烈的询问意味。
沈敬竹这才意识到这个动作有多不合适,指尖瞬间像是被抽了力气,颤抖着蜷缩几下,缓缓滑落。
他觉得事情莫名变得很荒唐,明明是自己主动松了手,可两种温度分开时,他感觉心脏被挖空了,没着没落地上下飘忽,仿佛对所有事物都提不起兴趣。
沈枫没再看他,站起身挥了挥手:“这边。”
沈敬竹扭头去看,这才发现严潜和陈樱已经进了店。严潜和以前没什么变化,而陈樱愈发明丽动人,小巧的脸上画着得体的淡妆,墨色的牛仔裤将她的双腿衬得修长笔直。
沈敬竹天马行空般乱想——只怕现在没人能认出她是沈枫嘴里那个“小胖妞”。
他跟着站起身,笑着打招呼:“姐,严潜哥,好久不见。”
当饭桌上的人数增加到四,气氛渐渐变得和谐欢快,只不过快餐店实在不是个叙旧的好场所,且不提杂乱的环境,就单单服务员灼热的催促凝视,都让四人有些吃不消。
最后在严潜的提议下,众人转战到隔壁的KTV。
本身也不是来唱歌娱乐的,陈樱干脆选了一页“必点金曲”,然后调开原唱,坐在沙发上侃大天儿。
老友会面无外是说说近况,聊聊这些年的心酸,像他们这种“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交情,还得夹杂着一些吹牛逼和吐槽。后来也不知道是谁先开了个头,几人谈到金丝四合院的种种。
“咱们那场傻了吧唧的结拜,真是我人生的一大污点。”严潜说,“当初到底是为什么非要搞这种封建迷信?”
陈樱提醒他:“那会儿以为小竹要搬家。”
“哦,对对对。”严潜喝了几瓶啤酒,现在多少有些上头,口不择言,“你那个傻逼爹做人真的不咋样,给季姨添了多少麻烦啊……”
他看向沈敬竹:“后来这事儿怎么解决的?”
沈敬竹抿着唇安静几秒,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压下心中对生父的厌恶,缓缓开口:“我妈联系上了他的太太,后来听说他太太发疯似的闹到公司,甚至说出离婚,这才打消他接我回去的念头。”
严潜轻轻叹口气:“人渣……”
沈敬竹不置可否地耸耸肩,没说话。
沈枫看出他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不动声色地说:“不过好在事情解决了,季姨也没再想搬家。”
“唉,我都不好意思提。”严潜尴尬地摸了下鼻子,笑说,“刚开始听到竹子要搬家,我蒙在被子里哭了好几个晚上。”
陈樱也笑:“我也是,不过我是和我妈抱头痛哭。”
几人便在这一时刻一起大笑,然后越笑,声音越走样。严潜抓起酒杯一饮而尽,喃喃:“可惜四合院后来还是解体了。”
陈樱垂下眸:“是啊,我怎么也没想到,我家会是第一个搬离四合院的。”
沈敬竹瞬间就想起,96年年末的那场分离。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就好像只是睡了一觉,所有的事情都变了样。陈启明突然下了岗,又突然和霍红决定下海,小竹子还没搞清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陈樱的身影便消失在四合院里。
提到“离别”这类词,大家都无可避免的心情低落。严潜搓了下指肚,从口袋里掏出烟,还未点上,就被陈樱制止:“别抽烟。”
“怎么。”严潜不明所以。
陈樱将长发挽到耳后,笑得有些腼腆:“我怀孕了。”
房间瞬间就被按了下定格键,三个男生目瞪口呆地看向她,因为季未生的事情,几人多少都有些抵触“未婚先孕”这个词。
“你怎么回事?”严潜扔了烟,破口大骂,“哪个王八蛋这么不要脸?敢欺负我妹妹,老子弄死——”
陈樱哭笑不得地打断他:“我老公。”
“你什么人也不行啊!这就是不负责任——”严潜没说完,声音高了几分,“你的谁?!你什么时候结婚了?”
“半年前领的证。”陈樱说,“不过我俩太忙了,还没办婚礼,所以没和你们提。”
“不是,你这事办得也太不地道了,领证都不通知一声。”严潜虽然在抱怨,可脸上是难以掩盖的兴奋和欣喜,他边说边往陈樱身边凑,“几个月了?快让我摸摸我干儿子。”
“滚!”陈樱笑骂他,“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呢。”
“没事,干女儿我也一样疼。”
不同于他们的欢闹,房间里的另外两个人似乎被掐住了脖颈,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沈敬竹不知道沈枫是怎么想的,他只知道,自己完全懵了。
在他多年的认知里,陈樱和严潜是相互喜欢的,或者说得再明确些,他俩是要一直相互喜欢的。
两人因为搬家而分隔两地,那些模棱两可的情愫也没有表露,但沈敬竹知道陈樱离开时有多难受,也见过严潜呆望着陈家房门的怔愣模样,所以他清晰地知道他们之间是一场双向奔赴。
沈敬竹在和沈枫分手后,也一直和严潜、陈樱保持联系,逢年过节的问候从未间断。不过他有意不涉及感情问题,毕竟他还没到自揭伤疤的境界。
却不曾想过,事情在自己的刻意回避下,变成了这般结局。
所以当陈樱说起结婚后,他的第一反应不是看向当事人,而是望着身侧的严潜。可严潜都没注意到他的目光,笑嘻嘻地和陈樱闹做一团。
只有相同情感经历的人,才能看出“同病相怜”人的真实状态——
陈樱和严潜没有一丝的强撑,他们都是彻底放下的人。
沈敬竹好似一只泄了气的皮球,眼眸中丝丝缕缕的光散了个干净。原来年少时,青涩执拗,又不顾一切的喜欢,真能消弭在菲薄的流年里。
“别闹了。”陈樱躲开严潜的“偷袭”,拿起话筒,“唱歌吧。”
“行。”严潜清了清嗓子,“来,咱们对唱。下首什么歌?”
陈樱扫了眼点歌机:“陈百强的《偏偏喜欢你》,哎,这是小竹喜欢的歌吧,你要唱么?”
沈敬竹强迫自己挤出一抹干巴巴的笑容:“不了,我这两天嗓子疼。”
听他这样说,陈樱也没再推辞,甜美的声音飘进沈敬竹耳廓。他听了一会儿,目光无意识去寻沈枫,发现沈枫脸上挂着无奈的笑,被严潜拉到大屏幕前。
然后三个不同的声音,伴随着伴奏音合在一起。
沈敬竹盯着他们的背影,忽然抬手挡住了眼。他再也看不下去,他们的每一个动作,唱出的每一句歌词,都化成了一把尖刀扎进他心里。
太疼了,鲜血淋淋。
而黏稠的血迹背后,是他一直不愿意相信的事实——他和沈枫早就站在了两条不一样的路上,属于沈枫的那条路平坦宽阔、繁华喧闹;而沈敬竹的那条路他甚至从未踏入过。
沈敬竹偏执地守着“曾经”,在那条不归路上越行越远,可当现在回头望去,才发现这条路早就……面目全非。
那些令人喟叹惋惜的爱情,不是因为两位主角之间不得已的分手,而是其中一人在不经意间,把另一人远远抛下。
更荒谬的是,被抛下的那人终于、终于看清事实后,还心甘情愿留在原地。
沈敬竹在心里想:能怎么办呢,我就是喜欢他,就是不想放下。
第16章 醉酒[过去]
季未生紧了紧大衣,走到暖气边摸了下,是冰的。她看向墙壁上的挂历——1996年10月28日。
这才十月底,天气已经这么冷了……
季未生一边想着“今年会不会提前给暖气”,一边念着“赶明儿要去商场给小竹买两件新棉服”。
季敬竹马上成年,除了面容愈发硬朗,个头也开始往上窜儿。季未生想到九月初去他们学校,正巧赶上他在操场打篮球,周边围观的女学生就像疯了一般盯着季敬竹看。
其中几个紧张地攥着矿泉水瓶,等到季敬竹一下场,一窝蜂似的涌上去。
季未生心里除了有莫名骄傲外,还隐隐生出一丝担心。她并不反对儿子谈恋爱,只是校园爱情不定因素太多,万一耽误了学习……
不过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担心完全是多余了。只见季敬竹冷着一张俊脸,目不斜视从女生身边经过,走到她面前:“妈,你怎么来了?”
“看你没带钥匙,过来送一趟。”季未生说,“我下午要去报社,回家的时间不定,怕你进不去门。”
“跑这一趟干嘛。”季敬竹心疼她,“我进不去家还能去霍姨的小卖店打发时间。”
季未生没再和他掰扯这些,反而略带揶揄地扬起下巴,示意他去看身后的女孩儿:“怎么不要她们的水?”
“我又不喜欢她们。”季敬竹听到她们叽叽喳喳的议论声,飞速蹩了一下眉,“烦。”
季未生觉得他这副模样还挺逗,故意调侃:“那你喜欢谁。”
不过是一句玩笑,谁成想,季敬竹擦汗的动作蓦地顿住,好半晌后才低声说:“没谁。”
想到这里,季未生的思绪被大院铁门砰得一声响打断。她连忙披上大衣探出身查看,只见沈枫扶着门框,歪歪斜斜地靠在上面,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红。
“小枫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季未生向着他走了几步,“今天厂子不忙么?”
“季姨。”沈枫直起身子,平稳地和她打招呼,“下午休假,提前回来了。”
季未生点点头,刚准备问他吃过午饭么,脚步蓦地一顿。虽然沈枫的一举一动看上去很正常,但离得近了,季未生还是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酒味:“喝酒了?”
沈枫点了下头,不紧不慢地松开领结,往院子里走,在经过季未生身边时,他又抬手摸了下自己裸露的锁骨,然后垂着眸,将散开的领结胡乱勒紧。
季未生将他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不自觉弯了弯唇角:“是不是喝多了?”
“……大概吧。”沈枫话说的很慢,带着些醉酒后的迟缓,“我是第一次应酬,领导还说我表现不错。”
光听这颠三倒四的话语,季未生就知道他神志早就不清醒了,也没再问长问短:“你先回屋吧,我给你冲杯蜂蜜水。”
沈枫拖着声音“哦”了一声,在进屋前,又忽然回过身:“谢谢季姨。”
季未生轻轻叹口气。沈枫和严潜都已经毕业几年,一人去了汽车厂,一人去了私营企业。相较于沈枫来说,严潜这几年醉酒的情况颇多,季未生经常在半夜听到严潜呕吐的声音和李晴温声的安抚。
可要论心疼,季未生的天平更偏向沈枫。
都不提他母亲过世早,没怎么感受过母子温情,自从沈海同下岗后,沈枫有关父爱的那部分也缺失了不少。
几年前沈海同和朋友买了辆出租车,每天起早贪黑的拉活,连个人影都摸不到。用沈枫自己的话来说:别看我和老沈同住一屋,但一个月下来我们都见不上几面。
季未生理解他们为了生活的努力拼搏,不过这些要是用健康来换取,多少有些得不偿失。
她看着杯底的金黄色蜜*发呆片刻,抽了根筷子搅散,随后擦了些柚子沫进去,这才走到沈家屋门前。
“小枫。”季未生敲了下房门,“喝了蜂蜜水再休息。”
并没有人应声。
她愣了愣,又敲了几下,还是无人应答,却把房门推开了一条缝。季未生犯难,看这情况只怕沈枫睡下了,要是放着不管,醒来后一定会头疼;但要是进屋,又显得不太适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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