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敬竹没回答,看向她手里的布偶:“这什么?”
“我做的白娘子人偶。”陈樱把东西递给季敬竹,“就赵雅芝演的那个电视剧,像不像?”
“挺像的。”季敬竹说,“不过你做这个干什么。”
“这不是严潜马上生日了,给他准备个惊喜。别告诉他啊。”
季敬竹愣了下,兴致缺缺地应声。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沈枫和严潜就到了。陈樱快速把人偶收进礼品盒里,她略微有点紧张,动作闹得很大,不过严潜根本没注意到。
严潜像是得到了什么宝贝,一进屋就开始炫耀:“我今天终于借到《射雕英雄传》的盘了,一起看吧。”
“电视上都播过无数遍了,你怎么还想看?”沈枫说。
“喜欢不行么。”严潜懒得和他废话,“来来来,举手表决。”
沈枫本来还想吐槽他的幼稚行为,就被毫无原则的陈樱抢了先:“我也想看。”
都说喜欢一个人不可能一丝不露,尤其他们还是朝夕相处的人,沈枫当然知道陈樱的无条件附和代表什么,他调侃地看了陈樱一眼,又求助性地望向季敬竹。
可季敬竹根本没看他,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竹子?”沈枫轻轻碰了他一下。
然而季敬竹这次却做了“叛徒”,他说:“我没意见。”
此话一出,不仅沈枫有些意外,就连陈樱和严潜都莫名其妙对视一眼。所以说,有时习惯真是件相当可怕的事情,不过是因为它发生了一丝微小的改变,就让其他三人诚惶诚恐。
整个观影过程,房间里都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氛。最后严潜实在受不了,尝试着打破沉默:“这个版本比翁美玲那版好看。”
“没有吧。”陈樱随口说,“翁美玲多好看啊。”
严潜一愣,似乎没想到自己会和陈樱在审美问题上产生分歧:“我挺喜欢朱茵的,她是我女神。”
陈樱撑在桌面上的手肘一滑,差点把礼品盒碰掉:“你…你女神不是赵雅芝么。”
“那是以前。”严潜说,“我现在早不喜欢她了。”
“不是——”陈樱有些发懵,“你也太不专一了吧。”
严潜比她还懵:“我追个星还要专一?!又不是选女朋友。”
陈樱:“……”
严潜见她不说话,有一种失去“知音”的失落感,抬手扒拉身侧的沈枫:“你说,朱茵好看么。”
沈枫根本没听清他俩在讨论什么,他光顾着观察季敬竹的小动作,试图分析出他到底怎么了。这会儿听到严潜的一问,话语没过大脑就秃噜出来:“一般吧,还没竹子长得好。”
“……你他妈做梦呢?”严潜不可置信,“我又没让你评价男主角长得好不好,你拿竹子说事算怎么回事?”
沈枫蓦地一愣。关于严潜的这个问题,他第一反应居然是“男女演员都无所谓吧,我就是觉得竹子长得好”,可再仔细一想,这种想法就不那么对味儿。
他从没把竹子当成女生,也懂严潜这个问题是带有“对异性喜欢欣赏”的意味,所以严潜一个只爱美女的人,立马指出沈枫话语里的“不合理”。
可要是把性别因素排除在外,沈枫一点儿都不觉得自己的回答有什么问题。
他对小竹子的喜欢就是多过任何人。
沈枫突然觉得一直信守的“认知”,正在一点一点崩塌……
第18章 转折[过去]
由于四人中有三人都怀揣着巨大的隐秘,所以之后发生的事情显得自然而然。
一顿大闸蟹吃的心不在焉,一开始霍红还以为自己厨艺失准了,不过她很快就发现了问题的根结。
到了他们这个年龄层面,没点自己的小秘密恐怕都是天方夜谭。感情、工作、学业都包含着无尽的烦恼,霍红索性也懒得去管,临散场时找了个借口,让三个孩子拿着螃蟹回家吃。
十月末的夜晚总是伴随着浓重的霜降一起出现,白色的雾气罩在人身上,莫名增加些落寞的色彩。
沈家和季家在院子的西南角,恰巧与陈家是条对角线,季敬竹无可避免的要和沈枫同行。可短短几十米的路程,愣是让两人走出两种速度。
一人急一人缓,杂乱无序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真真切切。
季敬竹逃似的跑进屋子,可刚一进门他便后悔了。心中有愧的人不应该他,凭什么他要跑?这么想着,他趴在窗沿上偷偷向外张望一眼。
结果就因为这一眼,季敬竹的心脏颤了一下。
沈枫还保持着僵硬的状态站在原地,房内透出的光线只照亮他小半张侧脸,眉宇之间陷在一种慌乱的无措里,是化不开的愁闷。
季敬竹直觉意识到他很不开心。他搭在窗框上的手指蜷缩了几个来回,刚准备推开窗,沈枫忽然动了。
只有几秒男人便消失不见,静谧的夜再次归于平静,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季敬竹的幻觉。
沈枫自己也不懂为什么要傻站在院子里,当回房后更没有心思去剖析“反常”。他将螃蟹放在桌上,给沈海同留了字条,又把沾染酒气的衣服扔进洗衣机,最后甚至拿起笤帚打扫卫生。
不同于有条不絮的动作,他心里早就成了一团解不开的乱麻。大概只有不断地找事情做,才能把那些混乱的念头抛弃。
一种自欺欺人又愚不可及的逃避。
这时,房门被人敲了下,随之而至的是季敬竹的声音:“开门。”
沈枫还没想好要不要找个借口说自己睡了,手指就不受控地拉开房门。
季敬竹脸色冷淡,也不管沈枫错愕的目光,自顾自进了屋。他帮沈枫整理好明天要穿的衣服,又烧了热水,随后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牛奶放在床头。
沈枫看着他这一连串娴熟的动作,嘴唇轻动:“你、你怎么——”
“沈枫。”季敬竹低声念了一句,缓慢地鼓起腮帮子,又一点点泄气。
他像是呓呓学语的新生儿,声音里是极度不自然的别扭和不好意思:“你别不开心,我没生你的气。”
“……”
沈枫还没反应过来这话的深层含义,季敬竹匆匆出了房间,离开前又留下一句宽慰:“你别多想了,早休息。”
沈枫盯着那盒牛奶,伸手碰了下,不烫不冰。
他克制地滚了下喉头,心想自己对小竹子的喜欢不是毫无道理的。
他其实并不知道季敬竹今晚到底在闹什么脾气,不过他也能猜到这份气是来源于自己。或许是“教育”他不要打架伤害了他的自尊心,又或许是自己的醉态给他添了不少麻烦,无论如何,沈枫都没想到他们的“冷战”会结束在小竹子的主动示好里。
沈枫自认为把烦闷的蛛丝马迹掩盖的很好,至少严潜和陈樱都没看出异样。明明还在置气的那个人,却敏锐地抓到他的内心。
季敬竹的关怀,就像是藤蔓一般,将沈枫一层层吞噬掉。
他无力反抗,甚至心甘情愿沉沦其中。
但他不能迈出这一步。
“同性恋”这三个字沈枫并不陌生,毕竟影视市场上也有几部关于这个题材的电影,厂子里的小姑娘还天天凑一起讨论两个男人的爱情故事。
可那些赞美的感叹只存在于虚无缥缈的平行世界中,在现实,大众对这个名词的态度是避之不及的抵触与厌恶。
沈枫偶尔也听到过茶余饭后的鄙夷谈资:你听说没,XX被定为流氓罪,进去了。
彼时他都没把这事放在心里,而此时那些无心言论都化成沉重的枷锁,一条又一条压在他肩上。
从好早之前他就希望小竹子可以冲破云霄,哪怕他现在认清自己对他的感情变了质,这份信念也从未改变一分。
如果一份感情会让季敬竹受到谩骂,甚至触犯法律,那从一开始规避掉才是最佳方案。
沈枫握着牛奶发呆很久,最终将它放在桌子上,又给沈海同的字条上补充一句——
爸,喝完奶再睡。
—
时间不会因为一个人心境的改变就停止,但刻画在里面的日常却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沈枫开始躲着季敬竹。
一开始季敬竹只当汽车厂事情多,可半个月过去他都没和沈枫打上照面,这才令他认清事实。
更可笑的是,当他旁敲侧击询问陈樱“最近沈枫是不是很忙”时,陈樱一脸莫名其妙:“没有吧,昨天他还约我去商场,给严潜选生日礼物。”
季敬竹是个聪明的人,心思也比一般人细腻。只多想一分,他就搞清楚沈枫在纠结什么。
他肯定想起那个似有似无的吻了。
酒精只能麻痹神经,又造不成失忆,更何况沈枫那天远没到“断片儿”的地步。
不过季敬竹不清楚沈枫避着他,是因为尴尬难堪,还是不好意思?
又或者……他也和自己一样,陷在不被认同的暗恋里。
因为这件事,属于季敬竹的夜晚多了好些辗转难眠,眼底下生生熬出两片青色。
学校的同桌被他这个鬼样子吓了一跳,还以为这人天天开夜车复习呢,趁着今天天气好,就想拉人出去放松下心情:“走啊,打球去。”
“不去。”季敬竹懒得和他解释,找了个借口,“困。”
“行吧,那你睡会儿。”
同桌也没强求,临走时还贴心的把自己校服搭在季敬竹肩上。
季敬竹不太喜欢陷在别人气息里,可和沈枫的这场“拉锯战”消耗掉他全部的力气,来自他人的丁点关怀好像都能令他得到喘息。
他将校服往上拉了拉,随手翻出一张草稿纸瞎画。季敬竹没有系统的学习过绘画,不过好像他天生就有艺术细胞,临摹人物都能画的七八分像。
他似乎都不用怎么浪费脑细胞,纸张上便勾勒出一个人的轮廓——是沈枫。
季敬竹低垂着眸看了一会儿,指腹无意识的婆娑几下纸张。
这时,刚出去不久的同桌去而复返。他指着季敬竹的桌面问:“这画的谁?”
季敬竹沉默片刻,将纸张倒扣:“没谁。”
又抬起眼斜睨同桌:“你怎么又回来了?”
“嗨,别提了。”同桌一副被恶心到的表情,“7班那个和男人搞在一起的人渣也在,还把他对象带去操场了,真够不要脸的。”
季敬竹拇指用力按在笔杆上,轻轻“哦”了一声。
同桌没察觉到他的不自然,还在喋喋不休:“你说他俩怎么还没被抓起来?难不成要取消‘流氓罪’是真的,这也太傻逼了吧。”
他不是故意踩季敬竹的痛处,只不过无意识的行为更令人鲜血淋淋。
季敬竹心想,如果同桌知道他的感情后,恐怕会更加恶心。
因为他不仅喜欢上了男生,那个人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他们虽无血缘,然而朝夕相处的成长模式,让他们比亲兄弟还亲。
羞愧、难堪、苦闷和得不到回应的爱意都变为重石积压在心口,窒息感不断袭来。思绪混乱间,季敬竹莫名想到季未生前几天写完的散文诗。
文字中包含的力量仿佛给了他救赎和勇气。
季敬竹轻轻喘口气,在沈枫肖像画背面,写下那首诗的最后几句。
这几十个字就像是某个开关,季敬竹想了想,突然一把抓住书包往外跑。
“你不上课了?”同桌在后面喊。
“逃了。”
季敬竹心中想见沈枫一面的渴求被顶到顶点,他根本顾不得学校里的条条框框,脑中只剩一个念头:他在大院前蹲守一天,不信堵不到沈枫。
大概是他强烈的心愿感动了上天,中午时分沈枫便回了家。
沈枫少见地骑着那辆沈海同淘汰下来的大二八,叮当响的零件音响彻整条胡同。
季敬竹自己都没注意到,当沈枫出现的那一瞬间他莫名笑了起来。然而笑意还未显现,就彻底僵在脸上。
自行车后座上坐着一位长相甜美的女生。
季敬竹一时不知该做出何种反应,以至于沈枫他们过来时,他都目不斜视地凝望着两人。
沈枫见到他也有一瞬怔愣,不过他的下一句话瞬间拉回季敬竹的思绪。
季敬竹看见沈枫对着女生笑了下,然后他听到他温声说:“小彤,这是我弟弟。”
那位叫小彤的女生便笑着打招呼,说什么弟弟长得真帅,还问他吃饭了么,要不要一起去吃。
季敬竹想反驳谁是你弟弟,还想质问沈枫为什么骑车带她。
明明连自己都没坐过沈枫的后座……
不过现实是,季敬竹出口的话十分得体:“不了,我回来拿点东西,马上要回学校。”
甚至还把“沈枫弟弟”这个角色演绎到完美:“小彤姐进屋坐会儿吧。”
小彤还未说话,沈枫就替她回答:“我们也是回来取个文件,马上走。”
季敬竹呆呆点头,他觉得自己此时的心绪有些可笑,不是心酸和难受,反而是气愤。
他因为“我们”这两个字生气。
等到沈枫他们走远后,季敬竹才终于回神。他从书包里翻出那张沈枫的肖像画,想把它揉成一团,可手指收拢了好几次,就是下不去这个手。
最后,他认命一般把画收好,向着学校走去。
纸张背面是几行清秀的字——
我们出生于黑暗的牢笼里
永远不被允许相爱
愿阳光打破规则,重塑世界时
我依然未抹去那缕,与生俱来奔向你的勇气
第19章 喜欢[过去]
那天季敬竹怎么回的学校,又听了什么样的课他都没有印象,唯一记得的就是同桌聒噪的盘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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