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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侠(古代架空)——群青微尘

时间:2021-11-21 10:24:07  作者:群青微尘
  他能活到此时算得命硬,每一日都在刀尖上活,早已顾不得旁人性命。他向来觉得情爱之事不可轻负,像他这般不知何日会死的、性命轻贱的候天楼刺客,实在不敢辜负他人情意。
  他有时会想,若是自己死了,左三娘又该怎么办?夜叉会放过她么?但他又能轻易想出自己的死法,也许下一刻就会死,又或是明日、下月、明年。他每一日都过得如同过了一辈子。
  三娘眨了眨眼,忽而觉得心头有些发酸。“所以你才不要我?”
  “是。”
  “唉,五哥哥。你虽生得还算合眼,但这种性子除了我,还有哪位姑娘家会要呀。”她虽心里酸涩,面上却撒娇似的一笑,搂紧了他。
  “没有最好。”金五道。
  “那你要怎样才会对我动心?你中意甚么样的女子,我便要变成那样的女子。”三娘仍不死心,抱着他使劲儿乱晃。
  眼看着要从马上掉下去,金五沉默片刻,道。“…天下第一。”
  三娘讶异:“嗯?”
  金五说:“等你哪日成了天下第一,我就喜欢你。”
  这问题若是问了旁人,定会得到些容姿脸面、脾气性情上的答案。有人要环肥燕瘦,有人爱温柔可人,可这小子却含含糊糊,偏对武功有所要求。
  三娘自然觉得这要求蛮不讲理,于己而言难如登天,便怪他故意为难自己,皱眉嗔道:“想不到五哥哥你不爱美人,倒爱强者。唉,你是瞧不上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啦,才这样刁难我。”
  “并非如此。”他却说。
  左三娘伸长颈子去看他,却见他脸上带了点浅淡的笑意。这笑好似柔柳轻拂碧水,漾开细微涟漪。明明秋意肃杀,却温澹如春。
  “这样一来…”金五望向悠远的天际,落寞的眼里映着湛蓝澄空。天边有一对雁影,成双成对,展翅而飞。
  他轻声道。“…即便待在我身边,也不会死了。”
 
 
第83章 (四十三)一心付一人
  金乌猛然从梦中醒来。
  他打了个寒战,不知何时自己已趴在桌上沉沉睡去,衣衫被料峭春风吹得凉透。麦酒清液已漫了一桌,浸得袍袖湿透,而他竟浑然不觉。他梦见了往事。那时他还是候天楼的黑衣罗刹,左三娘也还是三小姐。他们在海津里转悠,信马而游。
  他用拳头磕了磕自己的脑袋,却依然头痛欲裂,萎靡昏沉。呼吸是滚烫的,似是身子里烧起了一把火。金乌惝恍地坐了一会儿,方才明白自己刚才不是醉倒,而是昏过去的。
  一相一味之毒像把吞进肚里的钝刀,一点点将他割尽。他身负此毒两年,自然领教其厉害。刚开始只是痛,每回如万蚁噬身,肺腑欲裂,第一回 毒发时他蜷着身子滚进塘里,发狂似的在石头上撞,把左三娘吓得不轻;到一年前时他常常会头脑发昏,不自觉睡去,有时正用着晚膳,还未吃几口筷子就落了下来。现在他还会吐血,身子一日比一日差,只怕哪一天就长睡不醒了。
  “……废物。”金乌骂自己,却是两腿发软,一阵尖锐的刺痛似是从脚底一直穿到头顶,教他站不起来。他沉默地坐了片刻,然后恼恨地捶起了自己的腿,一把将桌上酒菜碟子发狠地扫在地上。
  他忽而觉得绝望。
  还有几日?
  天意弄人。当他身为黑衣罗刹时,巴不得自己快些死了,好让左不正那恶妇伤心,可他现在已不是金五。当终于能拾回金乌这名字安稳过活时,他却已没几天可活了。
  我还不能死。金乌想。若是他死了,左三娘该怎么办?留在嘉定金府里的木婶又如何?醉春园的事未交代全,也未与木部的人打过招呼。还有…还有……王小元。
  有人端着碗药靠上来,金乌猛地回头,却见是三娘。她换了件往时最爱穿的滚金边红罗裙,这副打扮已有数年未见。
  “五哥哥?”她歪着头看他。“你身子不舒服么?”
  金乌微微喘气。“没…没有。”他强作自然地从她手中接过药碗,却难受得几乎端不住,犹豫片刻后又转放在长桌上。
  “你现在倒像个鬼,不似人啦。”看他眼窝发青、手腕发颤的模样,三娘喃喃道。
  金乌有气无力地把脑袋靠在桌上,道。“从来都是个鬼…哪里有做过人?”他有些发冷,牙齿格格打战,断断续续地唤三娘道,“替…替我取件氅衣来。”
  “你冷么?”三娘却问,见他迟迟不回答,又问,“放在何处?”
  “……房里。”金乌缩得更紧了些,从牙关里挤出两个字儿。
  待取得氅衣来时,他已从长凳上滚到了地上,倒在一地碎瓷陶片里。三娘愣了片刻,上前去扶他。月光清辉泻在他脸上,皂黑衫子衬得一张脸愈发如雪般煞白。三娘将氅衣裹在他身上,低声问,“现在怎么样?”
  金乌咳了几声,他烧得有些迷糊了,只是轻轻地晃了一下脑袋。
  三娘蹙着眉,道:“五哥哥,有一事我不知应不应说…”
  “……嗯。”
  “你还记得有个叫阿药的小姑娘么?你见过她么?”三娘道,“她…她好像有些古怪。”
  金乌勉强睁开眼来看她。他现在有些神志不清,费了好大劲才想起那梳着独辫、背着药篓的采药姑娘,那时她见了自己的面,竟脱口而出他是“黑衣罗刹”。他缓了一阵,道,“…颜九变。”
  三娘微微变色。
  他道:“那小姑娘和颜九变是一伙的…他还未走,在这附近。”
  三娘急道:“既然如此,那为何还要放阿药走?”
  金乌咳了一阵,道。“她又不是候天楼的人…倒也没有要除她的必要,何况…我早料到了颜九变动作,彭门此处有……”
  “有甚么?”三娘急切地问,却见金乌神色微变,额上冷汗涔涔,一点点弯下腰去。
  他旋即捂着嘴剧烈咳嗽起来,直到喘不过气、似是要将脏腑呕出般。松开手时却见满手猩红,血珠自指缝间一滴滴往下淌,金乌看得呆了,刚想说话,口中却先已涌出血来。
  这回的毒发之痛来得格外汹涌,似是坠到刀山刃笼里,浑身被扎得千疮百孔。
  三娘呼吸一窒,唤道:“你…你还好么?”他却已先倒了下来,先时身子还在不断起伏,颤抖着咳出些血沫来,后来气息却越来越微弱,一动不动了。
  她看着倒在地上的金乌,伸手碰了碰。“五哥哥?”未听见他答话。于是她将手圈在嘴边,凑近他耳边悠悠喊道:“五——哥——哥。”
  三娘扳过金乌的脸,静静地看了一会,血珠滑到手心里,轻轻一攥就碎成一片鲜红。
  她的嘴角忽而颤抖地划出深深笑容,似是预料之中,却又极为欢愉。只听她轻声唤道,“五哥哥…金五……少楼主?”
  确认这人的确是昏死过去后,女孩伸手抚上脸颊,揉弄片刻,竟搓下张人皮面具来。
  那张面具下的面容不是左三娘,而是张残忍微笑着的脸。颜九变把面具扔到一旁,弯着身子饶有兴致地盯着昏迷中的金乌。
  “晚了一步。”颜九变喃喃道,不由得皱眉,“唉,若是在你醒着时下手,那是最好。在睡梦里遭千刀万剐,实在失趣不少。”
  他一路跟着阿药,早知道他们暂住何处,因此他逼问阿药不过是在杀她之前的戏耍,在那之后一直伺机下手。而现在他的机会来了。左三娘似乎忙着在东厨讨个地儿煎药,他记得她的面容,改扮成她的模样自然不在话下。
  他最怕的是金乌能识破自己伪装,不过今夜巧得天公相助,正是一相一味毒发之时。于是在混乱疼痛间金乌倒也没看出这“三娘”是由他假扮。
  这人身为黑衣罗刹时总是以凌厉至极的眼神盯着自己,现在却只是毫无生气地垂着脑袋,两眼紧阖,像个安静的瓷人儿。颜九变站了一会儿,伸手触上了金乌的脸颊,手指缓缓游弋。他仿黑衣罗刹哪里都仿得像,但不知怎的左楼主就是能看穿他二人间区别。
  颜九变漠然地看着那张脸,抽了匕首来贴在金乌脸颊边,似是在想要从哪里割起好。是剥了这张教他又爱又恨的面皮,还是剜了那对锋利如刀的眼?那总吐出尖刺言语的嘴也可恨至极,割了也成。他有些犯难了,此时目光却落到了金乌眼角。
  那上面有一道刀疤。而能在两年前的金五脸上留下伤疤的人,全天下只有一位。
  颜九变怔怔地望了许久,忽而意识到自有了这道疤后,金乌就与其余刺客们迥异了。他放下匕首,转而攫住了金乌的脖颈,缓缓收紧。皮肤还是滚烫的,淡青的脉络微微凸起。
  “我要杀你啦,少楼主。”他带着天真而迷惘的表情道。
  耳边传来大堂内的欢言笑语,商贾脚夫醉醺醺的划拳声四起。此处是后堂,伙计暂且不会来,就是他要在这里分尸金乌恐怕也不会有人发觉。
  但他又觉得有些不满,如此轻易杀得此人未免过于无趣。颜九变松开钳着那人脖颈的手,留下五道发红的指印。他起身将身上红罗裙撕了,露出漆黑衣装来。做罢这一切,他用靴尖踢了踢金乌。“起来,少楼主。”
  金乌却无甚动静,蜷在地上似是死了一般。于是颜九变重重踏了他脊梁骨一脚,“你不是向来自负么?不是傲得从不肯低头么?娘的,你就甘心如此被人踩在脚底?”一股无名火忽地涌上心头,颜九变猛地揪起他后领,摔在楠木桌腿上,“睁眼!我要让你看到是我来亲手取你性命!”
  可金乌却未睁眼,也没醒过来,前襟上留着一片渐渐变深的血迹,一副气息奄奄、行将就木的模样。
  颜九变一脚踢翻了他,用革靴踏着金乌的脑袋,发狠地往地上碾。直到靴底似是响起了骨头细微的咯嚓声,他才倏地停下。
  “我这是觉得乏味了么?”他自言自语道。“确实,折腾个病痨鬼的确没甚么有意思之处。我要杀的是黑衣罗刹,是那个能凭一己之力倾覆江湖榜前十的恶鬼,现在这个病秧子连个走堂伙计都能随手捻死。”
  他忽而有些不想杀金乌了。但心思险恶如他,下作法子可是信手拈来。颜九变忽而灵光一现,他要让此人生不如死,然后再在苦痛折磨里慢慢死去。
  于是他想了想,把罗裙撕成一条一条儿的,扯着金乌的手腕把人拖到柱边,一边手与石柱捆在一起。金乌垂着脑袋,血珠顺着下巴淅淅沥沥地往下滴,整个人像是抽了骨头般软软地倚在柱上。
  待做罢一切,颜九变往麻索椅上舒服地靠去。他望着月影,心里算着时刻。他在等一人,而只有这人到了,他那毒计才能起效。此时的他心满意足,不由得笑着喃喃道。“…月黑风高夜,正是杀人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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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排版在慢慢调整嗝,工程量有点大…(泣
 
 
第84章 (四十四)一心付一人
  左三娘捧着碗药从灶屋里出来。树影婆娑,枝叶在月光下摇落一地浅淡的阴影。清风里挟着阵阵虫鸣,微凉似水。挑夫接客们在前堂里把酒言欢,声音隔着块帘布,不知为何听起来有些遥远。
  她刚想转身往后堂里走,一个堂倌风风火火地提着柏木桶冲过来了,撞了她胳膊一下,险些让她洒了碗中汤药。
  还未等三娘皱眉开口,那堂倌已如连珠炮般道起歉来。“对不住对不住,您还好么?瞧您未倒,我两腿也绷得笔直,那便是没事啦。望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多谢多谢。”
  三娘听得愣神,堂倌见她困惑,跳着脚着急道,“小二吩咐我来打两桶水,有个怪客牵了头怪马来,一口能吞一缸水。人怪马也怪,姑娘你说这怪不怪?我要是他,就给那马起名叫‘河马’。”
  “是么?”三娘只是怔怔地点头,此时那堂倌上下看了她一周,诧异道,“姑娘,你怎地换了衣裳?”
  “你这话甚么意思?”三娘蹙眉,“平白盯着姑娘家衣裳,还管得宽,我若是换了衵服肚兜儿都得禀报你么?”
  堂倌却松了手里提梁,仔细地绕着她打转。“咱们记客的,客官要碟里花毛几粒、肘子几多都掂得清清楚楚,不然得挨账房教训。哎,我记得姑娘你方才着小袖褙子,滚金边红罗裙,梳个扁挑心髻,头戴玉宝花儿,还与账房问了许久话。”
  “我…我方才都在灶屋里与你们那胖厨子借锅煎药用,怎么就跑去与账房说闲话去了?”三娘恼怒道,“胡言乱语要遭报的!”
  堂倌拉长了脸道。“我赶着打水去,没那空隙胡说八道!说的是实话,自然也不怕遭报。你不是喋喋不休,在账房那儿对每间住客刨根问底么?唉,我得走啦,火烧屁股啦!”
  他急冲冲地说完这话,便又用胳膊夹着桶跑往远处水井去了,只余三娘站在原地发愣。
  三娘想:我方才都在灶屋里,怎地又来了第二个“左三娘”?她愈想愈不安,扭头往大堂里走去。
  账房先生正在打着算盘,眼皮耷拉,烛光映得他脸上细纹深邃,似块瘦削干瘪的木头。见三娘走来,他先是漫不经心地抬首望了一眼,旋即两眼发直,满面细纹似是惊遽地跳起:“你这胡闹精,怎地又来了?”
  “甚么又来了?这是我今夜第一次与你打照面。”三娘皱眉道。
  账房横眉冷面:“你说甚么忘了住哪间稍房,问东问西,又硬是抢名簿来比来对去,想不记得你这肆意胡为的小姑娘都不得!”
  平白遭训斥一通,三娘立刻撅起了嘴道,“我哪儿有闲情与你抢簿子?何况自个住哪间房怎地记不清,犯得着来问你这老朽木?”
  账房先生眉毛发抖:“好,好,你若记不得,我来讲与你听。你拿了张凶小子的画像往我这儿寻人,还道若寻不到此人,便将候天楼恶鬼引来屠尽一店人。如此歹毒心思,若不是看你交纳银钱,我又怎会留你这小女娃在此!”
  三娘脸色微白,声音减弱:“我…我未说过这话。”
  “你怎未说过?”账房怒道,“你瞧了名簿几遍,又逮了几人细细盘问,听了东面稍房里的人名后总算两眼一亮,喜上眉梢,口中念念有词道‘金乌,金乌…原来现时是叫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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