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凌脸一红,饶是他再冷静自持,也不过十七少年郎,首次与陌生的美貌女子接触,难免不自在。
此前他对流罗见他的用意多有猜测,脑中想的过于丰富,眼中看到的自然不大用心。眼下被流罗夸一句,顿时不好意思起来。
“啪嗒。”
罗锦年手里握着把棋子,一颗接一颗的扔进棋篓子里,见宋凌与流罗视线都被他吸引,他才将棋子全扔进棋篓里,满意的拍手。
“流罗,你还没说为什么不给我呢?”
流罗将棋篓子拿到自己手边,把混在白子中的黑子细致的挑出来,闻言认真道:“我一见罗公子就欢喜,委实不想将别的女子书信交给公子。”语气诚挚。
“哈哈。”
罗锦年半点不见羞意,甚至赞同的点点头,语调高昂:“也是,少爷这样的人,你一见倾心很正常。”
接下来他要是打开了话匣子,罗锦年哄他娘习惯了,甜言蜜语张嘴就来,只要他愿意,能哄得任何人眉开眼笑。试问一个耀如朝阳的少年郎,刻意说些逗趣话,谁能不欢喜呢?
流罗也很给面子,不时报以微笑,两人其乐融融。
“当时宋凌吓得吱哇乱叫,不知所措时,我手持长枪,骑高头大马,神兵天降,救他于敌手之下。”
宋凌仿佛没听见,把流罗放在小几上的信收好,他生来就心思敏感,在罗府这些年越演越烈。别人说一句话都能让他思量许久,见罗锦年这般作态他哪里还能不明白。
这狗崽子是在和他着争夺注意力!
但他做不到像罗锦年一样放下身段去搭话,且不提他对流罗只有欣赏之意并无欢喜之情,就算有一天他真真切切的喜欢上某个女子,也合该是别人主动。
宋凌暗道,没脸没皮。
若不是不想让外人瞧见罗家两兄弟并不兄友弟恭,他真想拂袖便走。
茶又续了两盏,罗锦年才算略微尽兴,偏头看了眼屋外天色,他才意犹未尽道:“天色不早,我便领着弟弟先告退了,他年纪小在外待久了母亲总是不放心,回头又该训斥他。”
宋凌点头赞同道:“确实如此,流罗姑娘我们得告退了,今日多有叨扰。”
心里暗道:你接着装,罗府确实有门禁,不过是给你的,现在时间早过了,等下回府看你如何向先生交代。
刚才他刻意没提醒罗锦年,就是想看他错过门禁时间,算是不大不小的反击。
流罗未做挽留之言,也没提让他们日后再来的话,仿佛他们不是权倾天下的将军府公子,而是寻常人家的公子。
她只跪坐在软垫上,目送他们离去。
快出门时,宋凌终于忍不住回头问出了一直困扰他的问题,
“流罗姑娘,凌有一惑,若只是转交信件,你让下人转交便可,为何要特意见凌一面?”
流罗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用目光细细描摹宋凌眉眼鼻骨,最后视线落在他虎口一颗小痣上,似透过他在看什么人,越过山水岁月,存在于她记忆深处的人。
“因为想见你一见。”
居然是这个答案,宋凌感到莫名其妙,他再次回头,发现流罗目光幽深,神色沧桑,挂在嘴边的浅浅笑意消失无踪,风吹池塘皱,无处去寻。
下石阶时,他又忍不住回头,一阵冷风不合时宜的吹起,关上了门,挡住了宋凌视线。
最后,他恍惚间透过越来越小的门缝看见流罗落寞的捻起一颗棋子,那是白棋子中唯一的黑。
再无芳踪,仿佛刚才言笑晏晏的流罗都是婆娑幻影,黄粱一梦,独拥满室孤寂才是真正的她。
由于注意力都在流罗身上,宋凌没注意脚下,一不留神踩到了石阶青苔上,此处刚化了雪水,滑溜得很。
宋凌足下一滑,就要跌倒在地。
突然腰间环上一双有力的手,腰间一紧,足尖腾空在空中一旋,落在平地上。
“宋公子不止一颗心落在了风雪楼,脖子再扭下去,我怕你脑子一起留在这!”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由于离得太近,宋凌甚至能闻到淡淡的桂花香。
宋凌想推开罗锦年摆脱环抱姿势,他不习惯这样有压迫感的动作,谁料罗锦年手臂犹如铁铸,纹丝不动。他不止没有松开,反而用力一收,将宋凌彻底禁锢在怀里,呼吸交融。
他腾出一只手掐着宋凌下巴强迫他抬起头,低头看着他警告道:“宋凌我告诉你,我将军府的大门,不是这种身份的女人能进的,如果你真和她好上了,不说母亲,我就先劈了你。”
宋凌有些恼了,罗锦年勒的他喘不过气,他不再挂着伪装用的笑脸,眼底风暴酝酿,一字一顿道:
“松开。”
语气不起波澜,却叫罗锦年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他想起了宋凌当初推他下水就是这个表情,痛殴宋三也是这个表情,他猛的松开罗锦年,逞强道:“反正不许你多与她来往!你这是有辱门楣。”
宋凌整理着衣物,闻言差点怒极反笑,什么叫倒打一耙,这就是。
有辱门楣的是谁?全上京都知道将军府的大公子是一等一的纨绔,
对流罗有意,谈笑风生的又是谁?
罗锦年被宋凌凉幽幽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慌,硬撑着兄长场面往外走,步伐极快近乎落荒而逃。
第44章 芊玉的梦想
罗锦年早跑没了踪影,宋凌一出风雪楼便见同羽等在外头,他怀里抱着件藏蓝色厚重披风,手中提一盏琉璃小灯,神情局促。
一见宋凌他赶忙迎上来,扯住宋凌披风边角埋头深吸一口,喃喃道:“真难闻。”
宋凌也低头一嗅,甜腻的脂粉香扑鼻而来,瞬间明了这是在风雪楼沾上的。
待走远一些,再看不见风雪楼影子,他将同羽怀里披风接过,微微垂首方便他解身上这件,问道:“可有将今日之事告诉先生?”
同羽停下手上动作,扬起脸骄傲道:“说了,说的大少爷强掠二少爷去烟花地。”
宋凌赞许的点头,机灵。
等换好披风,同羽似有想到了什么补充道:“不过也不用我去说,现在满大街都知道公子你被流罗姑娘看中,共度良宵。”
宋凌嘴角抽搐,想到流罗在京中众多公子少爷心里的地位,以后怕不是要成为男子公敌。
同羽虽然好奇,但见主子没多说的意思,也就不再多问,只提灯引路走在前头。
此时路上人迹已少,夜色里主仆二人引一缤纷琉璃盏踏行天地间。
这般宁静中,难免多思多想。
宋凌相信每个人的言行都是有意图的,再不值一提的话只要关系到自身都不可等闲视之,需得多思多想,才能防患于未然。
今日罗锦年那番威胁之语,他可不信是真的因为不想见他与流罗来往有辱门楣。回想罗锦年前后对流罗前后不一致的态度,他得出一个结论——
罗锦年对流罗一见钟情。
是的,这样事情一下就解释的通,如果不是一见钟情向来眼高于顶的大少爷为何放下身段与流罗相谈甚欢。
又为何出来之后警告他不许与流罗来往。
罗锦年是怕流罗看中的是他,这才慌了神,一出小院便迫不及待的警告。
毕竟最开始流罗邀请的人只有他,罗锦年只是顺带的。
至于罗锦年为何后来对流罗言语间多有瞧不起的意思,他也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年少而慕少艾,尽管张狂如罗锦年面对心上人也会局促不安,只有用诋毁之语掩饰内衣的躁动与不安。小孩子的把戏罢了!
想通了这一节,宋凌黑沉的心情突然明媚,找到了对手想要的,自然就清楚该如何对付他。
虽然牛头不对马嘴,但宋凌也算是歪打正着。
“同羽,明儿把四婶送的那副双龙会玉棋子送给流罗姑娘,对了,再加上万年紫檀做的棋盘。”
“张扬些,务必让大少爷看见。”宋凌特意嘱咐道。
同羽有些不解,但他从不质疑主子的吩咐,只在心里嘀咕,那流罗姑娘真就如此迷人?连主子都被迷的神魂颠倒。
等二人回府,早等在小门处的饺子迎上来,调笑道:“少爷今儿真是艳福不浅。”外人或许觉得宋凌清冷自持,不敢接近,更别提调侃他。
可饺子看着宋凌长大,从敏感死气沉沉的小孩到如今遗世独立的浊世玉郎,自然亲近不同常人。
她是宋凌大丫鬟,照顾他的衣食起居,原按着老太太的意思她也是备给宋凌房事启蒙的丫鬟。
这在高门大户里的常见事,族中子弟凡长到十四岁便安排丫鬟房事启蒙,待娶了正妻后便将丫鬟提做同房,得宠些的丫鬟更能提为姨娘,飞上枝头变凤凰。
这对别人来说是求也求不来的好事,但饺子看着宋凌从小长大,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她是把少爷当亲弟弟看待,自然不愿意。
还不等她对宋凌明言,宋凌却先寻到老夫人,他是这样说的。
“祖母好意,孙儿愧领,只孙儿将饺子视作亲姐,只望她将来能凤冠霞帔,风光大嫁。”
老太太也不为难他,又提出再另选一个丫鬟。
宋凌撩开袍子跪下端正的磕了个头,额心微红正色道:“世人对女子多有苛责,自十二后便不可再被外男看见面容,也不被允许出门。更是讲究三从四德,且若是男子养了外室,世人也多嘲笑女子。”
“孙儿为私生子,见过生母受过诸多冷眼,也见过这罗府女眷,婶婶们,先生,包括祖母,一身才华无处施展,只能困守宅院。”
“孙儿尚力弱,无力改变,但既然未来妻子要为孙儿守贞,那孙儿为何守不得?”
“唯身,唯心,唯一人。”
“唯愿与妻子一生一世一双人,朝夕与共到白头。”
“望祖母成全。”
此乃惊世骇俗之言,饶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老太太也骇的不轻,她没想到向来乖巧懂事的孙子竟有此等想法。
力弱无力改变,等他力强,能改变的时候呢?行此倒行逆施之举,天下人谁能放过他?
老太君重重一砸拐杖,厉声训斥:“安敢口出狂言,你念得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吗,去祠堂跪着,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起来。”
宋凌再重重磕了个头,转身离去,背影决绝。
待夜已深,老太君拄着拐,来到祠堂。
宋凌把蒲团拿开,跪在冷硬的地面上,背脊挺的笔直,天倾倒也压不弯。
老太君心疼的直呼心肝儿,扔下拐杖将宋凌一把搂在怀里,似气似恼,掐了把宋凌脸颊上的肉,
“你还在意自己身份的事,你入府这些年哪个对你不好,父亲母亲祖母婶子,都看你似心肝肉,凌儿你个小没良心的。”她人老成精,哪听不出宋凌提到外室时语气中的怨愤。
“是孙儿错了。”宋凌低垂眉眼,私生子这三个字永远过不去,一开始是对身份的自卑,在罗府这些年,听着外人就私生子三个字对先生,对宋娘子展开的嘲讽,不屑。
他心中怨愤愈演愈烈,私生子三个是重得化不开的浓墨,刻在宋凌肌理,血液,骨骼,内腑。过不去,一辈子也过不去。
老太君疼惜的摸着宋凌被掐红的脸颊,“凌儿,今日之言你休要再想,也不许再提,更不许去做。”听了宋凌一席话,她感动,自豪,可此事太过危险,作为祖母她只想让孙儿平安过一生,福足安康。
“孙儿记下了,日后不再想,不再念,也不去做。”
宋凌应答着,脑海中却不由自主的想起了罗芊玉曾说过的话。
“二兄,我将来长大了能成为和我娘一样优秀的大夫吗?我想给很多人看病,救好多好多的人。”
这是妹妹的梦想。
作者有话说:
一更,剩下一章等打完疫苗回来码。
第45章 一句话
说起来,老太君在安排丫鬟这事上受挫也不是头一回。
早在数年前,罗少爷年满十四时,老太君为他精挑细选了一位样貌出众,性情淑贞的俏丫鬟。其实安排丫鬟这事本不该让老太君操心,可当家主母田氏对这些事不上心,压根提也不提,老太君只好越俎代庖。
俏丫鬟刚包袱款款的进饮酒居,才过了半刻钟就哭哭啼啼的一路小跑出来,仿佛受了莫大羞辱。
老太君将丫鬟唤来问话,丫鬟白嫩的手按在起伏不定的胸脯上,止不住的抽噎,音带哭腔:“大少爷他,他,他说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说奴长得丑,站在那儿影响他食欲。”说完更加羞窘,顾不上在老夫人面前失仪,嘤嘤啜泣。
老太君嘴边的褶痕更加深重,冷哼一声连说三声好,赏了丫鬟一笔赏钱让她退下,随后吩咐道:“再寻几个漂亮的,我看看他是不是想要九天玄女!”
后面连寻的几个罗少爷都不满意,不是说人嘴大,就是眼小,最刻薄的直说姑娘身上有体味,让人作呕。在气哭数个姑娘后,这件事终于不了了之。
老太君后面也回过味来,她那宝贝大孙子每日揽镜自照,按着他的长相去寻,天下还真没几个女子能入他眼。
说出去可能没人信,有着上京城第一纨绔头衔,力压众多权贵子弟成为知名恶霸的金镶玉。长到十九年岁,居然还是童子身。
还是那个祠堂,先一步回府的罗锦年跪的东倒西歪,他回府时田氏已经入寝。刚长出一口气,庆幸逃过一劫时,就在自家院子口遇见了守株待兔的紫苏。
罗锦年没吐完的气噎在嗓子眼,紫苏掩唇一笑:“夫人吩咐了,让少爷跪着,跪到她满意为止。”
罗锦年闻言一喜,这也算惩罚?他从小到大不知跪祠堂跪了多少回,若不是当初将军府修建祠堂地面时用的石料极好,早生生被罗少爷跪两个窟窿出来。
他雀跃着走向祠堂,生怕走的慢了他娘改了主意,心里止不住的窃喜,真是亲娘,还是疼我的。
正当他跪的昏昏欲睡时,鹏举蹑手蹑脚的推开祠堂大门,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四处张望确定没人看见后,他才顺着推开的小门缝滑进祠堂,再将门虚掩。
一路佝偻着背,踮着脚飘到罗锦年身后,轻声道:“大少爷,二少爷刚回来了。”
罗锦年习武多年,听觉异常灵敏,大门一有动静他就清醒了,头也不回道:“回来就行,你告诉我做甚,弄得像少爷吩咐你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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