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梣,我若是死了,你会不会后悔,会不会伤心呢?
你只关心自己的妹妹,眼里可能再也没有其她人了吧!
“小诤,听娘的话,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将来不管遇到任何困难,一定要听师父的话,好好活下去!”
“娘,我好累,我想睡一会儿!”
“不要睡,爬起来,爹爹和娘亲都在看着你呢!”
“可我好累啊,我走不动了,呜呜呜呜……为什么所有人都有亲人疼,只有我是孤家寡人一个。娘,我好难受,你在哪儿?我好想你!”
昏沉的意识中,她似乎看到了一双包含了无限温情的眼睛,殷殷地注视着她,那是娘亲的目光,她努力地朝前伸出手,想抓住那片光明,意识却渐渐止于黑暗。
“阿诤!!!”
李靖梣心口像被人拧了一下,双脚一软扑倒在山阶上,“花……花卿!”捂着心口缓了一缓,扶着膝盖站起来,继续往山上跑。
还未到达与花卿分手的地段,就在缓坡上看到一片鲜艳夺目的红,沿着石阶往上,点点滴滴,找不到源头。
她的眼睛似乎承受不住这样触目惊心的颜色,登时漆黑一片,追上来的云种见她嘴唇发白,目光也失了焦点,似乎要往后仰倒,连忙托住她,劝道:“殿下莫慌,这水洼旁边有拖行的痕迹,呼~呼~,花卿姑娘多半是被人救走了!”
被扶着坐在台阶上休息了一会儿,李靖梣眼前不再是一团漆黑,变成一片朦朦胧胧的雪花白。懊悔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胃部痉挛似的往外冒酸水。她把头埋在膝盖上缓解身体的不适,手无力地去推旁边的云种,“马上下山去找人,去医馆,医馆找不到就去客栈。”
“殿下,你?”
“不必管我,我没事,你快去,我在北城门口等你消息。”她的声音因急切有些失真。
云种虽然不放心,但知道如果没有花卿的消息,她一刻便不得心安。只好先行下山,所幸两个后来的侍卫拍马赶到,云种命令其中一个上山保护李靖梣,另一个随他进城寻人。
花卿是受了伤被拖走的,打听起来并不太难。他们先到北城门口向守城吏打探:“这位官爷,有没有见到一个身受重伤人被送进城?”那官差收了云种的银两,给他们指了个方向,说半个时辰前,确见一张生面孔骑着马载着一位昏迷不醒的少年往城中去了。为了稳妥起见,当时他们还特地要他下马接受检查,询问少年受伤的缘由。那生人最后亮出了京城敦王府的腰牌,他们才肯放人过去。云种心中一惊,敦王府?难道花卿落在敦王府手上了?这下可难办了!
他沿路打听,一直追踪到了城西的黄昏楼。刚进门就听见两个小二在楼梯口议论,“欸,你瞧见了吗?楼上天字号房那位,肉都翻出来了,那么深的一道口子,可真是要了命了!”
“是怎么伤的啊?”
“不知道,那口子血赤糊拉的,肯定不是利刃伤的,倒像是被什么尖刺划破的,真真吓死个人!”
“欸,不是说已经把口子缝上了吗?缝上后应该死不了了吧?!”
“这谁知道呢?流了那么多血!不死也剩半条命了!”
“别说了,缝针那人下来了!”
云种正听到惊心处,忽闻近门一侧的楼梯咯吱咯吱响了起来。抬眼望去,一个着灰色深衣、身材魁梧的年轻男子从二楼快步走下来,手中拿着一张药单,径直到了柜台前,吩咐道:“掌柜的,这是我开的药方,烦请替我抓了药来,务必要快!”
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掌柜连忙微笑接过,“官人放心,我马上着人去取药!这是您方才要的纱布,您还有什么吩咐,尽管提就是,小店一定会尽力满足。”
“这段时间我兄弟需要静养,隔壁两间客房暂时不要再住人,所需银两一律从我定金里扣便是。”
“好的。”
来人交代完毕拿着纱布正准备上楼,一回头看到了门口的云种,脸上微微露出一丝诧异。随后象征性地朝对方拱了拱手。
“真是冤家路窄!”云种身后的侍卫也认出了来人,从鼻子里发出轻蔑的嗤声。那被他蔑视的人正是现任敦王府的长史秦谅,东宫有名的叛徒!
说起这位秦谅的来历,和东宫算是渊源颇深了。他原本是先太子的东宫侍卫,因武艺高强,又懂行兵布阵,很早就被调去了边关,在定国侯涂远山手下效力。
后来李靖梣入主东宫,与涂家联姻之后,从东宫出去的将领,大都获得了涂远山的大力提拔,而秦谅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不到一年,他就从一位普通的百夫长做到了参将之职。如果按照正常的轨迹发展,他会是近十年东宫出身的最有前途的少年将领。
但变故发生在三年前,有一天秦谅突然称病辞去了涂远山手下的参将之职,之后不到半年,他就现身敦王府成为了敦王帐下的长史。
敦王是皇帝现存最年长的皇子,当年就曾被议立过储君,是东宫的一位潜在敌手。所以,秦谅的这种投敌行径自然被东宫部众所痛恨。
云种曾在去年的狩猎大会上和他有过一面之缘,对这人的整体印象就是寡言少语、武艺高强。此刻见他出现在康阳城,还与花卿扯上了关系,心中难免疑虑重重。
他想探听一下虚实,于是不冷不热道:“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秦长史!秦长史不在京城辅佐敦王殿下读书,怎么会跑到康阳城来?”
秦谅见他对自己的拘手没有还礼,也并不着恼,好像一切并不入他心似的,不卑不吭回答,“卑职来康阳城处理一些私事,特地向敦王殿下告了几天假。”
“原来如此。我刚才听秦长史所言,似乎有兄弟受伤了,不知道严不严重?”
“多谢暮将军挂怀,我兄弟伤得并不重,只是多流了一些血而已。”
“是么?不知道在下方不方便去探望一下秦长史的这位兄弟?”
“恐怕现在不方便,我兄弟还在昏迷着,暮将军的好意我代兄弟心领了,改日有时间一定带他亲自拜会暮将军。”
面对他的委婉拒绝,云种目光微敛,面上似不在意,“也罢,我还急等着去办差,也是偶然路过此地,看到秦长史在此才好奇过来问一问。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打扰了,这便告辞了!”
“不送。”
云种出了客栈大门,命手下在附近盯梢,自己则转去客栈后面,施展壁虎游墙之术,几下便翻上了外墙,从后面进入了客栈二楼。多番寻摸之下,找到了秦谅和花卿的房间。又直接翻上了屋顶,掀开一片砖瓦,见花卿意识昏迷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而秦谅正坐在床头,忧心忡忡地拧干一条湿毛巾,在手上托了托,就往她额上和颈间擦去。看来二人绝非普通意义上的泛泛之交。
云种紧了紧拳头,从房顶上下来,骑上快马,飞去禀报李靖梣。李靖梣早在北城门等着了,听他说花卿找到之时,悬起的一颗心登时放下,便要云种带路前往黄昏楼。云种却欲言又止。
“殿下,敦王府长史和花卿姑娘早就是认识的,您不觉得很奇怪吗?”
李靖梣眉头轻皱,“你什么意思?”
云种将在客栈里看到情况告知,李靖梣凝思良久,心里虽有些不舒服,仍选择相信花卿。
“有些内情你不太了解,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秦谅应该是花卿的师兄。花卿曾经说过,她的师父玄喑大师一共收了两名弟子,一个叫祖谅,一个叫祖诤,祖诤就是花卿,那祖谅就应该是秦谅了。我查过玄喑大师的履历,知道他俗家姓秦,花卿当年下山时化名秦浊,和祖谅化名秦谅,应该都是用了师父的姓。两人既是师兄弟,从小又一起长大,情分比较深厚也是人之常情。”
“殿下三思,即便秦谅和花卿是师兄弟,可他现在毕竟是敦王府的人,而且还是东宫的叛臣,如果您现在出现在花卿姑娘面前,一旦被敦王得知,难保不会被拿来当作攻击殿下的把柄!”
“所以,你想说什么?”
李靖梣的声音有些压抑,甚至隐隐含着一丝抵抗。
云种一字一顿道:“东宫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殿下,也更需要涂家的支持,这个时候您绝对不能冒险!”
他深信在这样波云诡谲、晦暗不明的时刻,帮助李靖梣稳定局面比什么都重要。因此劝谏起来也比往常更加用心。
李靖梣似乎被说服了,冷淡地笑了笑,“那我在外面看一眼总可以吧!”
马车一直在黄昏楼外停留到月上中梢,云种买通了掌柜和店小二,让他们隔一段时间就来汇报一次病人的状况。直到次日正午,听说花卿醒了的时候,皇太女从“避暑山庄”的空枕上起身,略整理了一下衣衫,就又乘车来到黄昏楼。
*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啊,停更了两天,近两天会把拉了的章节补上!
第30章 东宫危机
只停留了一会儿,意外瞧见花卿被人扶着从客栈里走出来,小心翼翼地上了门口的一辆青篷马车。李靖梣鼻子一酸,很想跑过去把她牵过来。但是看着她身旁的那位灰衣男子,她咬咬嘴唇,抑制住了下车的冲动。
秦谅并没有跟她一同上车,而是细细嘱托了车夫几件事,又掀开帘子,同车里人说了几句话。终是不放心,作势要爬上车,结果被车厢里的人阻了。李靖梣看到花卿从车帘后面倾出半个身子,主动和灰衣男子抱了下,还拍了拍他的肩膀。虽然时间很短,眨眼便结束了,李靖梣心里仍旧被硌了一下,闷闷的钝痛。她是第一次见花卿同自己之外的人如此亲密,好像专属于她一个人的特权突然被别人褫夺了,她却连说不的权利都没有。
秦谅一直目送马车离开,才返身回了店里。而她即便换了辆马车来,也要等无人注意的时候,才能不动声色地离开,只为了规避那万分之一招来灭顶之灾的可能。
回程时她一句话没说,云种便也沉默,他们都知道这样的生活还会持续很久很久,久到似乎永远看不到尽头。
花卿穿了一夜的中衣,因为沾了汗,贴在身上黏黏的很不舒服,就想换套新的来。只是左手牵扯着伤口,不能做大动作,单手操作起来十分笨拙、缓慢。就在她把牙也用上,去叼衽口的时候,一只从后面伸过来的手,轻巧地把她指头上的纽襻夺下来,勾在了另一侧的扣子上。
安静、沉默、沉默、安静。花卿看着她低头把一颗颗对她来说异常棘手的扣子扣好,又帮她把头发从领子里顺出来,那心无旁骛温顺贤惠的样子,无疑让她压力如山。
花卿知道她的心无旁骛是假的,温顺贤惠也……或许是假的。她愈是平静的表面下,愈是掩藏了一颗惴惴不安的心!
是她和师哥的关系,令她感到不安了吧!
自那店小二每隔一段时间就殷勤地问候一次她的伤势,她就猜到可能是李靖梣找了来。她刻意不相见自然是顾及到了师哥的身份。师哥是敦王府的人,又是前东宫的旧人,这样敏感的身份搁在谁心里,都会引起猜疑。只是不知,她的疑心已蔓延到何处了?
花卿是第一次感觉人心猜度起来,是如此复杂、矛盾,应对起来又如此挣扎、疲惫,她似乎被绞住了,陷入困境无法自解。有时候她会想,人如果永远只停留在第一眼就好了,何必去追求那些千年万年?不去追求,就不会给自己徒增那些没必要的烦恼。
也许她和李靖梣走到如今这一步,从一开始就是注定好了的。
她们一开始就是在一条令人逼仄的狭缝中,为两个人的未来谋求一线光明。如今,这道狭缝更是狭窄到连信任两个字都装不下了。可是她心有不甘。
她忽然握住那只为她整理衣襟的手,放在苍白的唇边轻吻了一下:“我想你应该看到我师哥了。他叫秦谅,是前东宫的旧人,现在是在敦王府当差。”她的声音是意料中的紧张,甚至带点小心翼翼的试探,李靖梣不露声色,听她把话说下去:“自被师父逐出师门后,他便同我们断了联系。前些日子,师哥在京城听说了我,我是说秦浊‘去世’的消息。以为我真的死了,就来康阳探一探究竟,顺便过来看望师父。谁知上山时碰巧遇到了我,知道我没死,但是受了伤,就把我带回了客栈,昨天是我们师兄弟三年来的第一次见面。我没有向他透露我和你的关系,一个字都没有。你能相信我吗?”
李靖梣看着那双曾让她无数次沉沦的荡着斑斓柔波的眼睛,带着一点卑微的渴望等待着她的“宣判”。轻但坚定地点了点头。花卿鼻子一酸,忽然觉得一切委屈、挣扎、疲惫到现在都迎刃而解了,而她就是自己唯一的解药。眸中的水色几乎要漾出来,她把下巴轻轻地搁在她的颈窝里,委屈地说:“我好怕你会怀疑我,不信任我,要是将来没有你,我只怕一天也活不下去了。”
李靖梣抚着她秀发的手轻颤了一下,两臂收紧,有意识地将她往牢牢锁在怀里,就好像要刻意压住胸口处那股酸涩的疼。
晚上,吹烛后,花卿费了些力气,犹犹豫豫地爬到她的耳边,小声地说:
“靖梣,青梨熟了,可以吃了。”
李靖梣低头摩挲着她的脸,黑夜中,她的眼睛温柔的像要滴出水来,轻轻地吻了她的睫毛一下,“乖。”
“……”再次勾引失败的花卿,鼻子酸酸的,挤了两滴眼泪出来。
李靖梣到底还是那个李靖梣,对任何事情都会保留三分余地,而她却早已不是从前的花卿了,不知道这是她的幸,还是不幸呢?
李靖梣离京后第十天,一场意料之中的风暴终于降临。在收拾了严太后、萧王、严太师一派的势力之后,皇帝的集权步骤正在加紧实施。作为当初制衡严太后势力的一枚重要棋子,如今狡兔不在了,东宫首当其冲成为皇帝削权的对象。
在小京都停留了足足一个月,李靖梣带着早就呆腻的妹妹踏上了回京之路。花卿一个人站在空落落的园子里,望着头顶上光秃秃的梨树枝发怔。昨晚那场临别的欢爱,能看出李靖梣并不是很尽兴,应承的态度也非常勉强。实际上,这只是这一个月来她留在康阳城的一个真实的心情缩影。这段时间,她总是一副心事重重,郁郁寡欢的模样,仿佛对任何除公务以外的事情都失了兴致,也包括她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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