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梣眼皮一翻,隔着桌子伸长手一筷子敲她脑袋上,“小和尚不念经,每天脑子里净装的什么东西!”
“没装什么啊?咱们吃完饭不是要出去散步吗?是施主你自己想到别的什么地方去了吧!果然!心中有佛,看什么都像佛,心中有色,看……”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扑过来,按在地上一顿好打。皇太女恼羞成怒后发起飙来,绝非寻常女子捶捶胸口可比,那真真是魂销九天,要脱掉一层皮的。
日子在甜蜜中悄悄溜走。转眼又到了离别之期。
以往离别之时,花卿会蜷在她怀里紧紧抱着她,像只可怜虫一样请求主人的下次垂怜。这次她掌握了致胜的法宝,一次次用实际行动把她送上顶峰。让她因为过于强烈的欢愉主动地把她抱紧,让她失控时跌在失落与幸福的边缘嘤嘤抽泣,让她回京后仍蚁噬般想念这个疯狂的夜晚,让她永远永远记住这一夜的美妙滋味。
高高在上威风八面的皇太女,在她的掌中融成了一滩水,化成了一滩泥。天亮时,她被云栽扶上的马车,四天四夜的行程,她一半的时间躺在颠簸的车厢里,脑子里浮现的仍然是自己颠簸在那人身下嘤嘤求饶的样子。
第二天,有从康阳县追来的快马,送来了一个紫檀木的小方匣。
来人说:“是包掌柜让小民呈给殿下的,一份紧急密件。”
打开匣子却只看到一个白色的小瓷瓶,底下压了一张信纸,纸上只写了“止疼”两个字,是花卿那笔狗爬的字迹。面色苍白的皇太女看着药瓶气恼万分。回到驿馆悄悄地敷上,这才闷闷地睡了回程后的第一个安稳觉。
也许是花卿的“策略”奏效了,李靖梣回京后不到两个月就重返康阳,比以前任何一次间隔的时间都短。
只是这一次她并没有前几次那么兴奋,相反还多了层隐忧。
在十天前的康德公主生辰宴上,刚满十四岁的妹妹李靖樨央求父皇答应她下次跟姐姐一起出门办差。往年她也经常这样央求,皇帝总以她年纪小的缘故予以驳回。这次非但没有驳回,反而准许她到小京都游玩,但要求必须由李靖梣陪同。
朝廷正值多事之秋,皇帝却在此时把皇太女调离京城,一向敏感的东宫幕僚普遍察觉到一丝不安。谭悬镜建议皇太女就按皇帝的意思带妹妹南下康阳游玩,随时保持和京中的联络。李靖梣知道此时除了静观其变,没有更好的办法。
于是,她带着第一次出远门兴奋至极的李靖樨赶在梨花盛开的季节来到了康阳。
当花卿见到梨花树下那个穿着天蓝长裙,挂着清冷笑容,美如谪仙般的女子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连背上的书箧都来不及摘,就飞也似的扑向那人,把人紧紧搂在怀里,“我没有做梦吧,靖梣,你怎么这时候就来了?”
李靖梣看着她激动的样子,心情不由上扬起来,“我来你不高兴吗?”
“不,不,我太高兴了!”高兴地都想掉眼泪了。
李靖梣瞧她这没出息的样子,把人在身前转了一圈。
“怎么打扮成这个样子?像个刚从书院归来的小书生似的!你藤箧里装得是什么?不会真的是书吧?”
“我在园里闷坏了,出门溜了溜,顺便去书摊上帮师父淘了些书回来。怎么样,我打扮成这样子,好不好看?”
李靖梣瞧她一身白色文士襕衫,头上还戴了顶书生帽,倒真有那么一股书生气。
“好看是好看,就是这脸怎么黑了一圈呀?”
“诶诶,别揉,粘在手上脏!”花卿连忙把她的手从脸上拿下来,握在手里,“这是我专门涂得黑脸妆,我怕路上被人认出来,只好去戏班讨了一点画黑脸的颜料来,稀释了一下,不那么黑了,勉强能充一下包龙图。”
李靖梣听她说跟戏班讨来黑脸妆,嘴巴一张惊讶地笑弯了腰,“你,你怎么那么逗啊你!”扶腰笑了一会儿,又捧着她的脸左看右看,“嗯。这妆确实画的不错。再也不是从前的小白脸了,改成小黑炭了。”
“你这次来要呆几天?”花卿笑着摇她的袖子。
“至少十天吧。”
“真哒?”花卿刚要高兴地跳起来,李靖梣转眼又泼了她一头冷水,“不过,我这次可能没有多少时间陪你。”
“啊?为什么呀?”
“因为要陪我妹妹啊。”
“妹妹?”
“嗯!就是我的同母妹妹李靖樨。”
花卿的脸耷拉下来,“我就说么,怎么会突然这么好心回来看我,原来是陪妹妹的。”
李靖梣笑着把她的脸托起来,“好了,陪完她就来陪你,好不好,别吃醋了,你看你这脸,再黑就真成小黑炭了。”
第27章 雨中纠缠
李靖梣说是陪妹妹,还真就没来看花卿。
她陪靖樨在小京都整整游玩了三天,还和她一起去拜祭了“秦公冢”。所谓“秦公冢”就是“秦浊墓”,建立在城西的一座风景秀丽的小山坡上,听说每年清明都有人慕名前来拜祭,渐成康阳县一大特色旅游景点。
李靖梣遇刺后第一次回康阳时曾象征性地过来“拜祭”过,此后便不肯再来,内心对这座挂了心爱人之名的坟冢比较抵触。但是靖樨公主一心想来拜祭姐姐的救命恩人,她无奈也只好陪她一起来。
看着二公主对着墓碑虔诚地拜了又拜,还一脸凝重地往坟头上撒了好几把土,李靖梣和暮家两兄妹边上看着心情都格外复杂!
第四天,这小丫头终于恢复了无法无天的本性,留下张字条自己偷偷溜出门去玩了。李靖梣拿她没办法,只好派人暗中保护。
却说李靖樨从行宫偷跑出来后,在街上蹦跶了很久,瞧着前面的清雅轩里聚集了一帮文人骚客,似乎在以诗会友,天生爱凑热闹的她立即就钻了进去。
站在人堆里,拍拍前面书生的肩膀,“喂,这位兄台,你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吗?”
忽然,一张很黑很黑的脸扭头面向了她,不冷不热道:“你看不见啊?他们在作诗呗!”
十四岁的李靖樨从未见过皮肤如此黝黑的人,难得的是,此人的长相底子却不赖,五官端正,几无瑕疵。对他的好奇立即胜过了热闹的中心,自来熟地和他攀谈起来,“我知道他们在作诗,只是他们作得是什么诗啊,我怎么从来没听过?”
“我也没听过,所以特来听听。”
“哦。”李靖樨瞧他似乎并不想搭理自己,无趣地撇撇嘴,却并不气馁,移神去听了一会儿,又跟他说:“哦,原来他们在为秦浊花卿这对亡命鸳鸯作诗啊!欸,烧炭的,看你也像个读书人,你怎么不上去吟两首?”
“你才是烧炭的!”
“呃,”李靖樨一向心直口快,经常会把心里给人取的外号无意中叫出来,为此常被姐姐教训。此刻也觉得有点失礼,就忙致歉:“对不起啊兄台,我不是这个意思,其实你的脸一点都不黑,真的,我是无心之说,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那人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我的脸还不黑,你的眼睛是不是有问题啊?真是虚伪!”
“呃——”
“小公子”当场呆愣住了,黑脸人往上提了提自己的书箧,懒得搭理她,昂着下巴尖满脸不屑地转身离开了。
李靖樨嘴角一翘,觉得这个人还蛮有意思的,从人群中钻了出来,小跑着追了上去,“哎呀,这位兄台,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你管得着吗?”
哟,还挺骄傲。可二公主更骄傲,脾气一上来,就跟他耗上了。在街上兜兜转转许久,跟她来到行宫前面的一条窄巷子里,见她站在巷子口,往行宫方向看,二公主顿时诧异了,
“咦?你是在瞧行宫吗?里面有你认识的人?”
“关你什么事!”
“切,不就问一下么,干嘛这么凶!”
那人脸色似乎很不好看,口气也有点冲,背着书箧转身就走。李靖樨被凶了本来很生气的,可看到她脸上那丝委屈神色,有点意外,大步撵上去,似乎想确认一下。
“你能不能别老跟着我?”
他已经开始不耐烦了,二公主心虚道:“这路是你家开的吗?我想往哪走,你管我?”心底确认了,这人好像真的在伤心,声音都是哑的,这倒是稀奇了。
那人似乎拿她没办法,咬咬牙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大踏步往城外走去。半个时辰后,两人就来到了羊角山下。
那黑脸少年不是别人,正是花卿。她要上山探望师父,顺便把这几天淘来的书送上去。回头不耐烦地对那位“小公子”道:
“小姑娘,你跟了我一路难道不累吗?现在我要上山了,山上可是有豺狼虎豹,你要是不想被叼走,还是赶紧回家去吧,省得你爹娘着急。”
李靖樨乍一被人戳破身份,也不恼,笑道:“我听说这羊角山上有位得道高僧,正好今天本姑娘有兴致,不妨就去山上看一看。”
花卿黑了脸,配上那层黑脸妆,乍一看还挺吓人的。李靖樨挺了挺小巧的胸脯,给自己壮胆儿,“怎么,你不许吗?这山还是你家开的?”
“行,你爱跟着就跟着吧,待会儿被狼叼走了,我可不管你。”
说着转身上山。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两人刚沿着山道爬了一会儿,天上突然掉下了几颗豆子大的雨滴,花卿反应迅速,立即从藤箧里拿出事先备好的雨伞,撑开,在雨势变大前遮住了自己。
但二公主就没那么幸运了,她是空手跑出来的,此刻被雨珠子砸在头顶,几乎立刻变成了落汤鸡,“啊呀”一声,就要往花卿伞底下钻。
花卿的伞只够遮自己和背后的藤箧,哪里还有余地腾给她,连忙后退几步,避开她的钻营。李靖樨吃惊地看着她躲开,不忿地大吼:“喂,你还是不是男人啊?”
花卿撑着伞乜斜着眼看她变成落汤鸡,心里悠哉悠哉地回答:“我不是啊!”
嘴上却说:“谁让你跟着我上来的,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趁着雨还没有变大之前,你还是赶紧回家吧,待会真走不了了!”
她话音刚落,雨真的一下子变大了,还带了一声电闪雷鸣。李靖樨欲哭无泪,忙抱着头躲到一棵枝繁叶茂的松树下面躲雨,不一会儿外袍就被淋湿了,从来没有受过这样委屈的二公主,站在大树下面大哭起来,想疼爱自己的姐姐,想宠爱自己的父皇,哭得更大声了。
花卿看着她仰面嚎哭的惨状,眼皮跳了好几下,站在原地鼓了几下胸口,气冲冲地走过去,把她从大树底下拉出来,把伞呵斥般地交到她手里,“拿着!”迅速得脱下藤箧,让她背在身上,把伞插在藤箧上,一边护了她,一边护了师父的书。
于是,现在的二公主站在伞底下,眼巴巴看着她变成了落汤鸡。
“这雨好像短时间不会停了,我记得这旁边有个山洞,我们去里面避一下雨吧!”花卿拉着她踩着泥泞的山道,往山洞去了,中途这位小祖宗还不慎摔了一跤,嘴巴一张又要委屈地大哭,花卿赶紧把她从泥坑里拔|出来,顶着大雨在后面帮她托着藤箧,一路磕磕绊绊地到达了山洞。
“真是倒霉透顶,好不容易上趟山,还碰上一个拖油瓶!”花卿一边拧着袖子上的水,一边骂咧咧地嘀咕。见李靖樨坐在石头上,肩膀还在一抽抽的,没好气地吼她:“雨停了,你马上给我下山回家,再跟着我,就就把你打晕丢狼窝里去!”
她被那声疾言厉色的吼声暂时吓住了,水汪汪地看着她,此刻天上忽然又打了个响雷,“轰隆”一声,震得山洞抖了三抖。李靖樨哆嗦了一下,“哇”得一声又哭了。
花卿真得拿她没办法了,暗忖这是哪家跑出来的毛孩子,怎么这么娇气?
“行了行了,打雷而已,也值得你怕成这样?”
“你吼我!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吼过我!”
“行行行,我跟你道歉行了吧,我不该吼你,小姑奶奶,你能别哭了吗?再哭就把山神给招来了,把你拉回去当山神奶奶!”
这场雨足足下了三刻钟才停止,不过,雨停后阳光倒是来得也快。花卿全身都湿透了,在山洞里又冷得要命,赶紧跑到阳光底下晒一晒。李靖樨自己呆在洞里有点怕,也抱着胳膊出来了。
那人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二公主无比惊讶地张了张嘴巴,指着她的脸,
“你……你的脸……怎么掉色了?”
花卿涂得黑脸妆早被大雨冲掉了,脸一下子又恢复了凝脂般的剔透。她本就是一顾倾人城的容貌,此刻固然全身湿透,有阳光照拂着,端得是风流倜傥,如谪仙一样。
二公主觉得头有点晕,以为自己眼花了,闭眼再睁开,那人的笑容却欺近,语气和善了许多,“小姑娘,你真的该回家了,这场大雨之后,你家里人一定很着急,听我的,待会回到山路上,你就往山下走吧,别再跟着我了!”
说完返回山洞背上藤箧,往来时的山道走去。李靖樨不哭之后又恢复了话痨本色,一路小跑着跟在她后面,“你是故意把脸画黑的吗?为什么呀?”“你叫什么名字?家是康阳城的吗?”“你是书生吗?在哪个学院读书啊?明年会不会参加科考?”“我跟你说,我认识很多大官哦,你要是想当官,可以来找我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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