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句话已经相当温柔了,但面前人丝毫不为所动,岑杙只好又求助暮家兄妹。云栽早就想打退堂鼓了,一听说没事儿了,登时就想劝殿下回去。
谁料,“孤该怎么做,用不着岑大人操心,堵好口子是你的本分,不该管的事少管!”
真是相当不留情面了。
岑杙一阵阵齿冷,扛着扎心的痛楚躬身道:“是,臣派两个人来保护殿下!”
“用不着!”
云种冷眼瞧着她离开,这场关乎权利和感情的斗争,将来究竟会往何处发展?他虽预料不定,但已经提前嗅到惨烈的硝烟味道了!
天光大亮时,口子终于堵上,雨也停了。西面的水田全部被淹,连田埂都冲没了,还好是刚引的水,大部分水田都没来得及种,损失没有预计的大。
忙了一整晚的乡民们全都累得瘫坐在堤坝上。云栽也很累了,但岑杙这个心机婊,以商讨公事为由,硬是霸占着殿下不让走。
询问她关于沟渠梳理的办法。
这种治水大事,殿下向来不不敢轻忽,这不就被她缠上了吗?
此次沟渠决堤,虽始发于几个无知的村民,但归根结底,还是之前一下子吃进了太多的浊河水,超出了鳞尾湖和沟渠的承载量,导致水面浮于堤上,最终被一场瓢泼大雨引爆。
“上差所言极是,下官先前已经广发布告在民间招揽治水能人,就是为了解决这一问题。不知上差可否为下官谋个定策?”
瞧她那副公事公办的架势,云栽就来气。
李靖梣沉思一会儿,“鳞尾湖以西有条小沧河,地势较低,直通雅水,可以引湖水入沧,缓缓而疏。不过,这就不是你管辖境内的事了,但这条渠你先修着,日后我会上报朝廷,请旨定夺。”说完,便抑制不住从胸肺里挤了声咳。
“怎么了?是不是冻着了?”岑杙一急就暴露了本性,很关切地问。云栽一个箭步就把殿下护住了,“不用你管!”
这时,对岸传来一阵响雷般的动静,由远及近。原来是县里的女人们牵着牛车来给乡亲们送饭了。
“你们等一下,我让她们熬了姜汤来,给殿下喝一碗,可以暖暖身子,待会儿我亲自送你们回去。”
说完就去对岸盛了一碗姜汤来,小心翼翼地捧着过了桥,却发现那三个人已经踏着早起的云烟,远远地走掉了。
她往前迈了一步,却没有再去追。为了掩饰眼角的湿润,将那辛辣的汤汁猛地灌入肺腑,真的是辣得人肝肠寸断,苦不堪言。
第34章 误会开解
“看什么呢?”回去的路上,云种见云栽一边走一边回头探望,小声地问。
“我在看那堆女人里头,有没有那位县令夫人。”
云种皱了皱眉,目中暗含警告。云栽叹口气,“难道你没有看见,刚才花卿姐姐去对岸要姜汤的时候,殿下眼圈都红了。”
“我看见了。”云种道。
“你看见了?她当真在里头?”
“我看见殿下眼圈红了。”
“哦~”云栽一阵扫兴。真的不知道该拿她们怎么办了。
半夜三更,县衙的大门突然被人重重拍响,前院的姜师爷提灯前去开门,刚拉开门栓就被一个硬闯进来的青年迎头撞了一趔趄,刚想质问来者何人,就被他揪住了衣领:“你们县令呢?马上叫他出来!”
姜师爷听音辨形认出了他是白天那位上差的手下,不敢得罪,“上差别激动,请先到厅中稍等,我马上去通报!”
云种并未理会他的安排,推开他,径直往后院里冲。
岑杙正坐在堂屋门口,踩着轮子碾一味药材。“轱辘轱辘”“咯吱咯吱”的药石碾动声在静谧的夜里有规律的回响。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端着簸箕,坐她边上,边捡药材边跟屋里人叭叭地说:“青姐姐,你说说,世上还有比大人更粗心的人吗?出门前明明戴了斗笠的,结果回来时淋得跟落汤鸡似的。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岑杙一点也不生气,反而无辜笑道:“那斗笠路上自己跑丢了!我能怎么办啊?你爹爹有斗笠,不也是照样淋成落汤鸡吗?这雨大不能怪斗笠。”
回头又对屋里人道:“顾青,包完那些药就睡吧,都三更天了,明天还要早起!”屋里并没有动静,小丫头打了个哈欠,“青姐姐为了病人,总是忙到这么晚,大人每次也陪到这么晚。”
岑杙笑了,“你不也陪到这么晚吗?多亏了你的眼力,不然,我可分不清这簸箕里黑乎乎的是什么东西。”
小丫头得意道:“那是,妈妈说,我从小就是蝙蝠眼,晚上看耗子都不用点灯的。”说完一扭头,“哎呀,前面来了只大耗子!”
“哪儿呢?”岑杙是真没瞧见,直到云种冲到她面前,一把薅起她的衣领。才诧异道:云种?怎么是你?你怎么过来了?”
“马上跟我走!”
云种不说二话,揪着她就走。岑杙脚下的碾石一歪,上半身已经先出去了,“欸,先等等,让我穿个鞋。”坐回去把鞋蹬上,见他面色焦急慌乱,胸口喘息不定,猜到可能是李靖梣出事儿了,“告诉我,是不是殿下出事了?”
云种巨喘了两下,“殿下自午后便发起了烧,至晚间高烧不退又腹痛难忍,我们请了大夫,都不顶用,殿下还是时好时坏。有个姓白的大夫直接让我来找你!你快想想办法,把全城的大夫都给我叫过来!”
“午后发烧,怎么现在才来找我?”岑杙来不及说什么,急忙返回屋里,“顾青,快快快,跟我走一趟!”
不多时,一个青衣女子就被她牵着急急忙忙跨出屋来,穿一身留仙裙,容颜姣好,双十年华,青丝在头上挽着,肩上还背着一个药箱。脚步被岑杙带得匆匆,但行止仍能看出平日温柔。不是那日在城门口看到的女子是谁?
她朝云种颔了颔首,就被岑杙催着出了门。
“是她?”云种面上带一丝顾虑,似乎很不情愿。
“她是全城最好的大夫,别说那么多了,事不宜迟,赶快去救人要紧。”
算了,李靖梣病情要紧,云种板着面孔,只好把她们上了马车,“驾”了一声,匆匆往客栈奔去。
客栈里,云栽为殿下换上湿毛巾,一摸她的脸还是烫得吓人,忙拿湿手帕替她擦脸降温。看着她蜷曲着身子在被子里打冷战,云栽急得直掉眼泪。
高烧加腹痛,突然就来势汹汹。云栽后悔死了昨晚没拦住她,让她淋了一夜的雨。记忆里还从未见过殿下被折磨得这么惨。
听到一阵马车轱辘声,云栽料是云种找大夫回来了,像抓了救命稻草,忙去开门。云种噔噔噔的上楼来,见了云栽,“怎么样了?”
“还在痛!”云栽急得跺了下脚,忽然看见了岑杙,登时所有怨气都迸发出来,指着她的鼻子怒骂道:“你还有脸来!殿下现在都痛成这样了,若不是为了找你,她何必吃这么多苦,受这么多罪,你倒好,自个在龙门逍遥快活,连个音讯都不透,连黄鼠狼都比你有良心!”
岑杙心中微涩,只是沉默,并不回嘴。
云种赶紧劝住她,“好了,好了,都什么时候了,救殿下要紧。我找了大夫来。快给殿下看看。”
暮云栽这才注意到她背后还站着一个青衣姑娘,正是城外见到的那名青衣女子,岑县令的夫人,登时所有怒火又噌噌噌的上来了,抖着手指显然已经气得无话可说,“我……你……你们……”到这里耀武扬威来了是吧?这对狗女女!
云种知道她肯定又气坏了,连忙隔开她把顾青请进房间,却又想起还没问她名姓:“不知大夫如何称呼?”他可不打算叫她岑夫人。
“她姓顾。”回答的人却是岑杙。
她的目光穿过云栽的肩膀,望向房间里面。视线被一道屏风阻隔,但那游丝一般的呻|吟声,却像绞盘一样将她勒得颤抖起来。
抬脚就想进去,却被云种拦住了,“这里有顾大夫即可,岑大人还是回避的好!”
“我必须在这儿,因为——”
她来不及解释,屋里人忽然撕心裂肺地哼了一声,攫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所有人都顾不得什么了,全部匆匆忙忙地涌了进去。
“殿下!”云栽见李靖梣将半张脸痛苦地埋入枕中,五指紧紧并拢,绞着被褥,似乎想扼制腹中的疼痛。她整个人被吓得三魂丢了七魄,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岑杙看着床上那蜷如虾米,抖如糠筛的女子,喉咙被掐得刺痛,赶紧唤顾青,“你快帮她看看!别让她痛了。”
顾青镇定地摸了下她的脉搏,又多次按压她腹部的不同位置,观察她的反应。之后打开药箱,取出三根长针来,娴熟地煅烤过,让云栽把人放平,衣服掀开,分别扎在了她肚脐上下的中脘、神阙、关元三处穴位上。
云种见状赶紧走了出去,在屏风后面焦急地等。
云栽见殿下眉头逐渐松展,不禁又惊又喜,“殿下好像不太痛了。”违心地朝她投了一个感激的笑。
顾青只是笑笑,却不说话。岑杙顿时松了口气,眼眶红了一圈,刚要近前看看。云栽就一脸戒备地拦着,毫不客气道:“这儿不欢迎你,请你出去。”
她双脚却像灌了铅似的,往前迈不动分毫,但也不肯就此离去。
顾青见状,忙指了指自己的口,冲云栽摇了摇头,又指指岑杙,做了一套复杂的手势。
云栽这才一脸懵比地想起来,这位大夫是个哑女。
这里懂哑语手势的,只有岑杙一个人。
云栽心里懊恼至极,但为了殿下的病情,又不得不摒弃偏见,将她留了下来,但是心里跟吃了八角似的,很不是个滋味。
瞥眼见这位岑夫人,柔眉善目,容颜姣好,二十来岁,大好年华。姓岑的竟然又祸害了一位良家少女,她只能祈祷殿下暂时不要醒过来,免得又被气昏过去。
但事与愿违,事情往往越是怕什么越就来什么。女大夫伸出纤纤细指给她把脉的时候,李靖梣疲倦地睁开了眼睛。湿漉漉的眼珠在眼荚中滚动了一下,捕捉到了床前那张不想再见的面孔。登时急促地喘息起来。
顾青被她剧烈的脉搏弹了下指,露出了诧异的神情。云栽心慌不已,见李靖梣张了张嘴,赶紧把耳朵凑她唇边,“殿下想说什么?”
她呼吸促急,闭上眼,又嘤咛了一声,是“痛!”
“痛?怎么还会痛呢?大夫!”
岑杙被她那绝望排斥的眼光浇得透心凉,心中万念俱灰。知道自己呆在这里只会妨碍她,便哽着喉咙道:“我出去等,这里就交给你了,顾青,请你一定要治好她。”
说完,百般不舍地看了眼床上那憔悴的病容,难过地退出了房间。
李靖梣听到脚步声走远,胸口逐渐平复下来,眼角冰凉的雾气滑落下来,悄无声息地洇入枕头中。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顾青施针结束。云栽千恩万谢地把她送到门口,看着她和岑杙交代结果,心情格外复杂。理论上她应该把这位岑夫人一并恼了,但这姑娘脾气性格实在太温柔了,即使病人不肯听话,她也没有丝毫怠慢,反而很有耐心地用行动安抚。医者仁心,大抵如此。
岑杙问顾青:“她怎么样了?”
顾青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随后舞着手花道:“这位姑娘也想了解病人的情况,现在我用手语讲解,你翻译给她听。”
云种也走了过来,聆听详情,他刚才去楼下问店小二要了碗参汤,不管李靖梣会不会醒,都提前做好准备。
顾青的手语打得非常快,暮家兄妹都有些目不暇接之感,一会儿看她一会儿看岑杙。
熟料她第一个手势竟是询问:“是她吗?”
岑杙一下子楞在了那里,眸中渐渐聚起两汪深澈的湖水。
后者已完全明了,竟然作了声叹息,想不到,她竟是这样的一个美人,哪怕在病中,也无法忽略掉她眉目的秀逸。
暮家兄妹看见她的神情,误以为殿下的病情有异,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了?是不是殿下的病不好了?”
岑杙反应过来,摇摇头解释道:“不是。她问你们,殿下以前是不是曾经误食过刺激性食物?导致胃部经常会痉挛呕吐?”
云栽一惊,愈发信服她的医术,但她也不好直说,因为这件事涉及到一个天大的秘密。便道:“顾大夫所料不错,我家主人确实曾误食过甜瓜蒂,导致胃部亏损,时有痉挛发生。这些年已经调养得很好了,谁知今朝又发作起来。”
顾青又打手势,“难怪,甜瓜蒂容易致人呕吐,若是误食不当,必会损伤胃气。胃是仓廪之官,有受纳腐熟的作用,乃身体的气血生化之源。一旦损伤胃气,便是凶侯,五脏皆要受到牵连,长此下去,必致血脉亏损,百病丛生。今次发作是一个预警,日后切不可再受刺激。”
“那顾大夫可有法子根治我家主人的病?不瞒你说,她之前便被这病折磨了好几年,看了好多大夫都治不好。每次发作都疼痛难忍,有次差点咬掉舌头。如果大夫有法子医治,让我当牛做马我也愿意!”
岑杙的牙齿突然打起颤来,痛得咬掉舌头?是……什么时候?
“她胃里的伤害已经酿成,很难完全恢复,不过,按我的方子耐心调养,日后不再吃刺激性的东西,恢复个八|九分是没有问题的。不会影响到身体。”
“多谢大夫。”云栽这次真的是感激不尽了。
回程的车上,岑杙始终沉默,顾青便陪她沉默。一直到回了府衙,到了屋内的灯光下。
岑杙瞥见她心事重重的,问她,“怎么了?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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