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杙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不管以前如何,将来你一定会是自由的。”
回到宅院,岑杙打发众人去睡了,自己也回了主楼。刚一进门,就感觉不对。怎么地上多了一大滩水。她下意识地做出防御姿势,扫视屋内,一个人影突然从门后跳了出来,岑杙挥拳击去,手却被人攥住。
“别打,是我!”
“师哥?怎么是你?你怎么进来的?”岑杙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秦谅,从头发到脚尖全都湿漉漉的,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从湖里爬上来的水鬼。
“来也不说一声,太吓人了你!”
“我□□进来的。”秦谅脸色有些惨白,拉过岑杙紧张地问:“我问你,裴二小姐现在怎么样了?”
岑杙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手指着秦谅:“该不会,裴二小姐是你救上来的吧?”
岑杙想起那第二道落水声,反应了老半天,觉得自己的世界观有点颠覆,师哥怎么会和裴二小姐牵扯在一起?他救下裴二小姐是因为偶然吗?
秦谅没有回答,但表情已经默认。
“等等,让我想想,你离开东宫加入敦王府,又从敦王府离开,敦王也没为难你……该不会,都是因为裴二小姐吧?”
秦谅一脸焦急:“你先告诉我,她到底怎么样了?”
“放心,放心,她没事,顾青已经把她救过来了。”岑杙双手做出一个下压的动作,示意他平静下来。
秦谅忽然腿一软,身体像脱力似的,竟然跌跌撞撞往后倒去,岑杙从未见过这样失态的秦谅,忙把他扶住,到椅子上坐下来。看他失魂落魄,神情痛苦的模样,想要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
“你先在这坐着,我去给你找身衣服换下来,不然非冻出病不可。”
虽然她现在有一肚子疑问,想要秦谅一个解释,但也要顾及他的身体。可是当她拿着新衣出来时,却看见方才秦谅坐的地方早已经人去椅空了。
半个时辰后的敦王府,发生在岑府中的一幕历史重现,这次受惊的换成了披衣起床的敦王。他作出了比岑杙更夸张的反应,当即大叫一声,直到秦谅亮明身份,才心有余悸地安定下来,忙把惊起的侍卫们遣退,警惕地看着他,冷声道:“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秦谅跪在地上,“臣想请求敦王殿下,让裴府不再逼迫二小姐改嫁。”
敦王李靖棹眉心凛了凛,“你就为这事来找本王?”
“是!”
李靖棹突然拂袖坐回床上,“秦长史,你好像已经忘了答应过本王的事。”
“臣不敢忘。”
“不敢忘?”李靖棹冷笑道:“你可知涂家现在已经把本王逼迫至何种境地?你答应过要帮本王除掉涂家,现在你做到了吗?”
“涂家现在风头正盛,并不是铲除他们的好时机,但请敦王再给臣一点耐心和时间,臣定会不辱使命。但在这之前,臣希望殿下也能答应替臣保全裴二小姐,还望殿下能够体察臣一片赤诚之心。”
李靖棹缩了缩瞳孔,“也罢,本王就替你去裴府说说情,叫他们不要再逼小姨就是了。可是,你也得让本王看到诚意才是。不然,有的是人想和裴府联姻。”
“谢殿下成全。”
秦谅跳窗走后,李靖棹的脸顿时黑了下来,把身边负责守卫的侍卫统统叫进来,厉声训斥道:“你们是怎么当差的,府里来贼了都察觉不出,要是哪天本王被人行刺,你们有几个脑袋可以抵偿?”
“真是一帮酒囊饭袋!”
*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唐代张籍《节妇吟·寄东平李司空师道》
第78章 不老邻居
皇宫大内,御书房中,烛火尽熄。皇帝李平泓习惯性地坐在黑暗中彻夜思考事情。五更刚到,御前总管蔡崖进来小声禀报:“皇上,裴贵妃送参汤过来了,正在殿外等候。”
“这个时辰送什么参汤,叫她走!以后没朕的允许,不许再踏足御书房!”
“是!”蔡总管知道此时此刻皇帝的心情绝不允许任何人打扰。出来将皇帝的意思委婉告之,裴贵妃精心打扮的妆容上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是皇上吩咐你的,还是你自作主张不想让本宫见皇上?”
“这,奴才不敢。”蔡崖额头拧了一滴汗,“实在是,实在是……贵妃娘娘,您就体恤一下奴才吧,皇上真的不想见任何人。”
“你别跟我玩这套。我还不知道你们这些人,一个个墙头草,今天看文贵妃得势,就去巴结文贵妃,明天看长公主起风,就去巴结长公主。我告诉你蔡崖,即便本宫的娘家倒了,本宫依然是六宫之主,何况本宫的娘家还没倒呢,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敢跟本宫玩花招,本宫捏死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
“娘娘是天上皓月,奴才是地上泥鳅,怎敢跟娘娘玩花招。奴才从来不敢有这种想法。”
“哼,没有最好。我劝你也不要有。”理了理本就不乱的云鬓,“既是如此,烦你转告皇上,嫔妾来过,嫔妾就告退了。”说罢,高昂着头快步离开了这里。
然而和一年前那趾高气扬的气势相比,她此时摇曳的步伐难免有些外强中干,强装潇洒。蔡总管摇摇头,何必呢!
“离早朝还有多久?”
“回皇上,还有半个时辰。”蔡崖依然兢兢业业地履行自己的差事,仿佛刚才的事没发生过。
“等不了了,你去传纪文奎进宫。”
两刻钟后,一身紫袍玉带的内阁大学士纪文奎步入御书房,一干宫女太监正服侍着皇帝更衣洗漱。纪文奎看看书房摆设,知道李平泓多半又是一宿未眠,担忧道:“皇上勤政是江山百姓之福,但也要保重龙体才是,龙体康健,才是一切的根本。”
李平泓无所谓地扶了扶头上的双龙戏珠翼善冠,“朕身体好得很。朕可以连续三天三夜不睡觉,你信不信?”
纪文奎笑道:“臣早就听闻,皇上天纵奇才,可以不眠不寝数日。只不过,再好的身体,也经不住时间消磨,皇上要注意一点,臣没记错的话,皇上今年四十有九了。”
“满朝文武也就你敢跟朕这样说话。”李平泓板起脸来,倒是不以为忤,反而很信任地觑了他一眼。
忽然叹道:“是啊,朕已经四十九了,你不提醒,朕还以为自己只二十三呢!没想到离继位已经过去二十六年了。”他像是陷入久远回忆似的,眼中呈现一片迷离之色,“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这个臣倒不知,请皇上示下。”
“你也有不知的时候?”李平泓哂笑一声,“自本朝思宗开始,就没哪一位先帝活过六十岁,这也意味着,朕最多还有十年好活。所以,有些事情朕必须抓紧办,不然,就真的没有时间了。”
纪文奎愣了愣,本想劝慰几句,李平泓似乎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流连,转了严肃的口吻,“前几日岑杙上的那份节省军费开支的奏章,你怎么看?”
“臣认为可行,又不可行。”
“相当于什么都没说。”
“可行的是方案,不可行的是人。”
“还是什么都没说。”
“如果把方案推给可行的人去执行,或许这个方案就可行了。”
李平泓脸上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推给何人?你且详细说来听听。”
岑杙是从崔末贤口中得知“皇上任命皇太女提领户部”的消息的,对于这个结果她并不感到意外,世人皆知皇太女与涂家的关系,让她接手户部去处理军费过高这件棘手的麻烦,对付以涂家为首的军权势力,借力打力,此举实在是妙,但也够阴险的。
“岑杙,你可害苦我了!”户部左侍郎崔末贤拿着一本鱼鳞图册,一本户籍黄册还有一叠加盖了官印的房产纸契来“声讨”岑杙。
“怎么了?”岑杙还沉浸某种复杂难言的情绪中,不明所以。
“你看你这是给我介绍的是什么人?”崔末贤把绘制着土地山塘状若鱼鳞的图册展开,翻到颜湖这一片区域,指着岑府北面的那一个小方块,上面写着向暝的名字,也就是那座宅子的主人。然后又翻开户籍黄册,找到向暝的名字,将手边那叠纸契丢过来。
岑杙看到契书上写着向暝,男,二十七岁,脑海中自动浮现出那日敲门的青年男子,没想到他们真的把宅子买下来了,世界上还真有这样的冤大头?
“你看,除了姓名、性别、年龄,这位户主向暝的其他信息,比如,籍贯、祖业、从业、家中人口等重要条目全部空缺。皇太女提领户部的第一天,就开始排查户部的所有项目,不知怎么的就查到了这处纰漏,当场把我叫去训斥了一顿。这可是第一天呢,我连衙都不坐了,赶紧过来补录这户人的信息,可是,这宅子里只有一些工匠,主人根本不在家!问他们也不知道去哪儿了,你说可怎么办吧!”
“你没跟她说,这向暝可能是鳏寡孤独之类,家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像各口姓名、与户主关系等条目自然没必要填写。”
崔末贤用智障的眼神看着她,“你这不是抬杠吗?他要真是鳏寡孤独,我还用得着这么着急吗?问题是,谁都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
“你在这儿干等也不是办法啊。这样吧,我好人做到底。你先回去,等他们回来了,我去替你补录一下,到时把补录的内容送到你府上。如何?”
“好吧,现在也只能这样了。我得赶快回去了,指不定那皇太女又查出什么来,吃不了兜着走。”崔末贤收拾好户籍图册站起来,一副苦瓜脸准备要走,临行前忽然又对岑杙笑嘻嘻道:“话说回来,现在连王大人都跟孙子似的,天天在衙门坐班,连内阁都不大去了。大家伙都盼着你赶紧回来,提前感受一下衙门里的过冬氛围。我走了,不必相送!”
岑杙看着他潇洒离开的背影,袖中的手却一阵抖。“过冬吗?有点,等不及了呢!”
一直等到第三天的傍晚,岑杙才在北门的小巷子里捕捉到了有别于工匠搬迁的车辙声。
她特地穿了官服,等到马车在大门口停下,就现身拦截,果然看到了那天在门外敲门的青年。他从马上跳下来,不明所以地望着她。
“尊驾总算现身了,在下已经在此久候了。”岑杙欣喜道。
“你是……?”换了身衣服,那青年似乎有些记不起她来。
“是什么人哪?”车厢里传来一个老妇人的问声。岑杙暗想应该就是那青年口中的夫人了,也就是这座宅子的实际主人。忙上前拜道:“鄙姓岑,家就住在老夫人邻舍,南面就是在下的宅院。前日受一位户部朋友相托,特来问老夫人补录鱼鳞黄册的。”
车厢里静寂了一会儿,“是老身的地契有问题吗?”
“哦,没什么大问题。只不过那位朋友说,尊驾买宅时在衙门里登记的内容不够齐全,需要特别补录一下。前几日他特地登门拜访,只是老夫人均不在,因我与尊驾毗邻,互通方便,便特地托我帮忙补录。在下亦是户部官员,有官印为证,老夫人可放心查验。”
说着,把官印递上,车夫帮忙接进车内,不久便又送还,“原来是户部侍郎岑大人,那就有劳了,向暝,你就随岑大人前去补录吧。新居初成,老身不便宴客,还望岑大人莫要见怪。待他日开宅,老身必尽地主之谊,还请岑大人光临敝舍。”
“老夫人言重了,晚辈定当拜访。”她态度很好,不像一些当官的总是盛气凌人,因此很容易赢得了这些人的好感。那青年将马交给车夫,随岑杙往宅中来,也不拘束,很礼貌地问:“需要补录什么?”
岑杙诧异道:“你就是向暝?”
青年点点头。岑杙想起那册子上记录的户主信息,年纪倒是符合,只是好奇:“不知那车中的老夫人和兄台的关系是……?”
“夫人。”青年回答言简意赅。
这相当于什么也没说,岑杙一头雾水,便也不好再问。请对方进入书房。
而就在他们离开后,一个花甲之年的老妇人从车厢里被人人缓缓扶下来,瞧了瞧门楣上的石头牌匾,不禁喜上眉梢。回过头来,迫不及待地将车帘挑开,兴奋道:“夫人,快来瞧瞧这新宅子,从外面看,还真是不错呢。”
车前悬挂的玉铃铛叮叮地响了几下,伴随着咯吱咯吱的脚踩车板声,一个裹着墨羽斗篷的中年妇人从帘后弓腰步出。高挑的姿影在车前略一驻足,睬了眼那门匾上直白醒目的“不老第”三个字,便在老妇人的执意牵引下,踩着条凳落在了门口的台阶上。
老妇人笑吟吟解释道:“咱们既要在这里常住,以前的自然不能用了,我寻思着要取个能镇得住宅的名字。思来想去,万寿千秋什么的不能用,夫人一向低调惯了的,但不老两个字,还是当得的。可巧的是,东边有家叫白头居的,住了个白发老翁。他家既然写实,咱们也给它来个写实。怎么样,我这匾题得还不错吧?”
这招先斩后奏的确不错,反正已经刻上了,摘也摘不掉,除非把门楣拆了重刻。
老妇人将那三个字看了又看,越看越满意。那夫人并未在阶上停留,推开两扇乌漆大门,入目便是屋宇楼舍在夕阳下交叠错落的廓影,耳边传来建康城内安宁偃息的暮鼓,既熟悉又陌生。忽然,一阵风随着洞门大开从背后蹿了进来,卷着她不由自主地往深院里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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