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尧臣眼睫垂着,目光扫在剧本上,“他不是为我。没事,过阵子我俩应该就掰了,到时候我这腰,也没人撑了。”
“卧槽,”陈妙妙瞪大俩眼,不可置信,“脑子没病吧你!”
许尧臣:“我爸欠的债还的差不多了,等还清,我可能就不干这行了。”
陈妙妙站在原地看了他一会儿,脸上是少有的正色,“你走到现在不容易。”
许尧臣也看着他,“没有人容易,你容易吗?”
“当初我拉你一把,不是可怜你,”陈妙妙说,“你有天赋,该吃这碗饭。”
许尧臣想了一会儿,笑起来,“哥,天赋也不一定是好东西。”
陈妙妙遇上许尧臣的时候他正在一个馄饨摊打工,陈妙妙刚拿着一笔钱拉帮结伙地入行,整个人就是大写的“雄心壮志”。
许尧臣打了摊子上一个碗,老板揪着他骂。小孩脸上表现得怯懦、害怕、委屈,眼里却装满了不在乎。
他那股劲儿,让陈妙妙看上了。
“想多赚钱吗?”陈妙妙当年还是根瘦麻杆,活像个营养不良的街头骗子。
许尧臣背着自己的破书包,没搭理他。
陈妙妙跟了他三条街,伏天,嗓子都说哑了,只好祭出大招,“你就跟我去试一次,先付钱,我先给你付钱行不行?”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许尧臣终于停下来,少年眼睛里全是不屑,“你要先让我干活再给钱,我还能信你。先给钱?你骗鬼呢。”
陈妙妙解释不清,头一次让人当个坏胚的滋味也非常不爽。他倔劲上来,在馄饨摊就跟许尧臣杠上了。
在说动许尧臣之前,陈妙妙连吃了一个月小馄饨,直吃得他生无可恋,满脸菜色。
陈妙妙给许尧臣的第一个角色是个边缘少年,配角里的配角。他的演出青涩但松弛,没有任何技巧,直白的体验派,陈妙妙在片场看一眼就知道,他寻着宝了。
天赋并不是人人都能拥有的,尤其在这个圈子里。
许尧臣答应签给陈妙妙时候有言在先,他的目的就是赚钱还债,那种假清高真贫困的剧趁早别接,就来短平快的,给钱就干。
加湿器呼呼地冒白烟,两人一站一坐,隔着烟气,默契地一同回想起七八年前的光景。
“我他妈真是脑子进了屎才顺着你顺了这么些年,”陈妙妙像烧开了水的大茶壶,喷开了,“就该让你给我蹲地里磨演技去,短平快个狗屁。”
许尧臣说:“你没进屎,你是可怜我。”
陈妙妙顶着压力签下许尧臣之后才发现这小孩身上新伤叠旧伤,问他也不说,后来陈妙妙才隐约知道,那是他酗酒的表叔喝醉之后拿他撒气打出来的。
许尧臣身世复杂,有些过去陈妙妙到现在也没搞明白。
“干不干这行再说,先把签了的三部戏给我拍好咯。”
许尧臣又把头低下去了,“知道。”
陈妙妙觉得奇怪,这混账东西虽说常年不是个玩意儿,但很少有这么消极的时候,他是又背着大伙干什么了?
糟心,他这一头乌黑浓密的秀发迟早折在姓许的手里。
陈妙妙手里还有另外两个艺人要管,时间不能都耗在许尧臣这,他帮着把上下打理得差不多,就留下助理,自己撤了。
许尧臣的助理姓刘,叫刘铮,是个办事很雷厉风行的小伙子,一个人能顶三个用。
前阵子刘铮请事假回老家,许尧臣没让陈妙妙再安排助理,自己活自己干,也挺舒坦,现在刘铮销假回来,就直接跟他进组了。
刘铮给他泡了杯茶,“哥,下午剧本围读,晚上组里安排主创们聚餐,你可别喝多了,我扛不动你。”
“骂谁胖呢,”许尧臣哧溜溜喝口茶,“你回屋歇会儿吧,现在也没活。”
刘铮把零食摆上,又嘱咐他吃两口得了,别吃多,这才关上门走了。
屋子里安静下来,只剩空调出风口吹来的风声。
许尧臣低着头看剧本,看了一会儿,手机响了。
他斜眼一瞥,是厉扬。
“喂,老板。”
电话那边沉默了下,“进组了?”
“嗯。”
厉扬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艰难地搜刮着词汇,“家里的摄像机还在?”
许尧臣:“暂时撤了。”
厉扬:“我有件衬衫落衣柜了,你见了吗?”
许尧臣简直莫名其妙,“哪件?”
“米白色那件。”厉扬生硬地转了腔,“猜你也没见着……算了。鼻子怎么样,痊愈了?”
“没留疤。”许尧臣烦躁起来,“有正事吗?没有我挂了,下午剧本围读,我还没看熟台词。”
厉扬又是沉默,对他突然砸过来的情绪似乎很意外,“没事了,挂吧。”
通话断了,许尧臣愣怔,目光蹭到了窗外,粘在树影上。
另一边,厉扬坐在车里同样显得疲惫又茫然。
他刚出差回来,落地之后去开了个短会,问司机拿了车钥匙开回澜庭,进地库才想起来他已经从澜庭搬走了。
习惯是个挺可怕的东西,它总是在不知不觉间就形成了,操控着种种的“下意识”。
许尧臣当时在球场挨那一下子看着不轻,厉扬知道他的行为习惯,只要不是破皮见骨的伤,这小子就有本事连看都不多看一眼。
流个鼻血对他来说,是个能跟喝口水比肩的芝麻小事。
但行为意识正常的人不会像许尧臣这样满不在乎,何况他是个靠脸吃饭的艺人。
——他以前是遇上过什么事吗?
伏天的知了喊得声嘶力竭,玻璃窗隔绝不了它们的声浪,一声还比一声高,让人燥得慌。
剧组租借来的小型会议室里,主创们正围读剧本。
两主演在对一段戏,看细节上是否需要调整,算是前两集的“高光”。
这段戏没许尧臣什么事,他在一旁看着,心里不自觉揣摩起来。
女一是新近冒头的演技派,叫杜樟,二十七八岁,五官干净,有一双能把人带入故事的眼睛,观众缘奇好。男一演技稍逊,但流量惊人,是片方打出来,要扛收视的王牌。
这一场戏是故事开局,女主沈清妍父亲所经营的棉纺厂濒临倒闭,她偷摸去做歌女贴补家用,却在歌舞厅遭人调戏偶遇男主乔霖的片段。
乔霖是富家公子哥,与许尧臣饰演的邱晚冬乃是臭味相投的酒肉兄弟,见歌女被调戏,倒没拔刀相助,而是先看戏,后拆台,拆得很巧,没让挑事人知道,却把沈清妍救了。
开篇点出人物性格,自然重要。
可惜男主没走心,一脸着急下班的样子,跟女主和导演、编剧的互动也动得比较表面,净提点有的没的建议,一群人这这那那下来,只剩编剧苦大仇深,把剧本页脚都搓卷了。
一下午时光蹉跎,到傍晚,众人散伙,杜樟叫住了许尧臣。
杜樟个头高挑,跟许尧臣并排站着,只比他矮了小半个头。
“杜老师?”他挺纳闷,俩人从前少有交集,也就是在活动现场打过照面。
杜樟一点头,挺酷的,“你就是厉扬那个‘小可爱’?”
许尧臣:“……”
咋的,你也是?
第8章
杜樟不是厉扬的“小可爱”,是他拐了八道弯的表妹。
“上次回老家,他说有对象了,问来问去给问烦了,才把你亮出来,”杜樟挺八卦的样子,“是好看啊,怪不得老厉挺宝贝的。”
许尧臣听得很茫然,“啊……是。”
杜樟觑着他脸色,不多打听了,话音一转道:“邱晚冬这个角色选的合适,我个人看嘛,只要踏下心沉进去,一准比男主角出彩。”
夕阳沉下了地平线,路灯亮起来,许尧臣和杜樟就沿着街边走。
影视城这边明星扎堆,见谁都不稀奇,只要没粉丝过来蹲点,其实比市里方便许多。
——也是巧了,这二位的粉丝,一个比一个佛系,方才老远有几个举着相机拍完,没等助理过去,便自行散了,
“我看过你的戏。”杜樟穿着一条阔腿牛仔裤,两手插着口袋,迈开大步走着,很有点潇洒气,“刚出道那会儿吧?叫什么来着,想不起来了,你演了一个问题少年。”
“《闪电降临的城市》,”许尧臣挺惊讶,“七八年前的剧了。”
杜樟扭脸看看他,一点没客气,“出道即巅峰啊,许尧臣。”
许尧臣:“……”不愧是表兄妹,语言系统同出一宗。
停了片刻,杜樟又说:“老厉说你戏好,那部剧还是他推荐我看的。”
“他?”许尧臣险些让这姑娘几句话给噎死。
“是啊,他,”杜樟有些纳闷他这反应,“厉扬挺少夸人的,这个抠门精,花钱抠,说人好话也抠,抠抠搜搜,你跟他一块儿,怪辛苦吧?”
许尧臣笑了下,“还好。”这话说的,我哪能当你面骂你表哥。
聚餐的地方不远,俩人走了不到十分钟就到了。
餐厅外堆着一撮小妹妹,全是男主李跃的粉,一个个垫脚抻脖子,大眼睛狐獴一样。
“走,走后门进去。”杜樟突然拉了许尧臣一把,“咱甭到前面凑热闹了。”
“成。”许尧臣招呼一声后面俩助理,四个人从小巷子猫进去了。
周围零散的粉丝扎不到前面,就在后面缀着,手机上插着充电宝,看见个五官端正的就拍两张,来者不拒,好像漏了哪个就吃了大亏一样。
于是等聚餐结束,许尧臣便在微博热搜上拥有了姓名。
#杜樟 许尧臣
两人的大名飘在热搜第十五,乍一看,还以为是剧宣花钱买的。
-别的不知道,反正看照片是挺亲密的。
-大清亡了,别看见一男一女就说有一腿好么。
-我沉着兄弟是be了嘛。
-磕cp真别磕那么真情实感,早晚都要结婚生子的。
-几个意思?这俩真在一起了?
-不信谣不传谣,谢谢。
-我樟女神不可能看上许尧臣。
-哦呵,现在传绯闻带拉踩了。
-明显剧组买热搜,还真有人信?
-一天到晚就是娱乐圈这点屁事,能不占公共资源么!
-没人逼你看啊,别点进来呗。
网上吵得热闹,当事人两位却浑然不知,吃完了饭还散步去了。许尧臣喝了几杯,没醉,但身上酒气重,熏得他自己也不舒服。杜樟干脆是吃多了,撑得难受。她一个女演员,压根不知道包袱是何物,吃撑了也只好去遛食。
遛到一半,这二位就被助理紧急拽回去了。
刘铮举着手机递到许尧臣眼皮底下,“哥,看看,你现在可是‘男女通吃’了。”
许尧臣:“嚯,这角度怎么找的,真刁钻。”
那照片抓拍的是他们要钻进小巷子的一瞬间,看上去,杜樟和许尧臣就像鬼鬼祟祟出来偷情的一对男女。
巧的是,他们的助理都没进镜头里。
这真就是看图说话了,怎么说都行。
许尧臣不是很在意,反正这种事在微博上从没消停过。现在这个时代,无论在网络上发布什么消息,成本都太低,只要不触及法律红线,就得随别人说去,毕竟言论自由。
但陈妙妙不这么想,结合了许尧臣那句“掰了”“退圈”,他就觉得这王八犊子是憋着出幺蛾子——谁知道才过半天,幺蛾子就飞出来了。
当然不是大事,也不怪许尧臣,可他这不当事的态度,让陈妙妙产生了一种说不上来的危机感。
于是,远在市区的陈妙妙遥控指挥刘筝,让她把姓许的一举一动都如实汇报,同时,他又绕了十八道弯,从厉扬的助理嘴里打听了些消息。
晚上,许尧臣收着顾玉琢的微信,这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狗东西在语音里叽歪:“知道么许尧臣,陈妙妙给饶姐打了半个多小时电话,被你给愁的。以前老陈多张狂啊,谁都不放眼里,他跟饶姐一个公司时候,俩人那掐得叫一个姹紫嫣红。”
许尧臣烦死了,“你一大老爷们,能别老跟个胡同嗑瓜子的大妈一样吗?”
顾玉琢啧一声,“那是你没看‘沉着超话’,鬼哭狼嚎哦,世界末日了。”
许尧臣:“……”
他顾玉琢一个钢铁直男,闲的没事就沉浸在超话里不能自拔——到底什么病,这种晚期疾病还有的治吗?
俩人扯淡到一半,一通电话进来,聊天界面被扫掉了。
“老板?”许尧臣就纳闷,厉扬这一天可够闲的。
厉扬也没铺垫,直接问:“和杜樟处的还挺顺?”
“你表妹性格不错。”
厉扬赞同,“看来是投缘,刚见面就‘相亲相爱’了。”
这话音听着不对,但许尧臣懒得解释,只好奇,“你有微博?”
厉扬:“关注舆情也是我工作的一部分。”
许尧臣讽刺地笑了声——嚯,了不起,大老板亲自上阵。
“‘沉着兄弟’的衍生漫画,活色生香,”打火机轻响,厉扬大约是点了支烟,“看过吗?”
“看过。”
“看得高兴吗?”
许尧臣两脚搭在沙发扶手上,一晃一晃。厉扬的话让他心里的刺浮上来,“挺好。”
“在外面别玩太野了,”厉扬说,“万一我嫉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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