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都不再说话,谢砚转头看了眼窗外的月色。
半晌,萧罹抬眸,一字一顿,沉声道:“一定要飞吗?”
谢砚回过头,对上萧罹的眼睛。
清眸看着他的目光,那里有什么不能动摇的东西。
谢砚张了张口,异常地平静而又坚定:“不得不飞。”
萧罹回到书房,阿聋看出他神色不对劲,猜到大概是因为谢公子的事,自觉退到了门外守着。萧罹掐灭灯盏,盯着案桌出神。
许久,他突然开口,唤了阿聋进来,他道:“阿聋……陪我聊聊。”
阿聋顿了顿,“是。”
萧罹揉了揉眉心,嗓子发哑:“他一定要飞。”
阿聋心一紧,未说话。
萧罹抬眸,眼底浑浊,看着阿聋道:“他不知道,他一飞,就容易闯祸。他要是闯祸,是不是像七年前一样……”
像那时候一样,走得悄无声息,连一句道别都吝啬。
阿聋不忍见他这般模样,道:“那不是谢公子闯的祸……是,六公主……”
或许没有那变故,两个人就不会闹僵,谢公子也会留下。
“可他揽下来了。他揽下来,所有人都觉得是他闯的祸。”萧罹喉咙一哽,有些说不下去:“那个时候,我……我还逼他。”
阿聋意外:“殿下,您逼他什么了?”
萧罹静了片刻,眼眸里藏着悔意:“我说,让他欺君。”
阿聋愣住了。
萧罹继续道:“我让他欺君,说赵叁不是他杀的,他只要咬死不认,我能保他。”
“可是他全认了……那个时候,他的眼神,我真的信了……”
那日天色昏暗,打着惊雷,少年谢砚跪在四皇子府邸,全身都被倾泻而下的雨淋得湿透。
雨一直在下,大得几乎睁不开眼。从屋檐上泻下的雨形成水帘,将二人的面容变得模糊。
少年谢砚勉强睁开眼,看到廊道那儿有一个人影。
那人站了一日,从他昨夜跪下开始,一直都在那。
谢砚头昏脑涨,背脊却不曾弯一点。他在心里想,那个人为什么不过来?
他不过来,是要站到他倒下为止吗……
那个时候他头脑发昏,开始胡思乱想。他想到自己在赤潮,早就忍过这点苦,身子好,还能跪上个几天,可那个人一直站着,吃亏的是他自己。
他突然冷笑一声。
再抬头时,对上了那人的目光。
少年萧罹的眼睛很好看,双目似剑,眼珠子乌黑明亮,炯炯有神。
不知是谢砚思绪紊乱,还是雨太大恍惚了视线,他只觉得今日这双眼睛,不似往日见到时那般清澄。
少年本该意气焕发,可此刻那眸子深处,里面藏着的,是不该出现的哀痛。
好像有一把刀,在谢砚心口徘徊。
注视良久,少年萧罹张了张口,一字一顿,声音嘶哑至极:“白凤,欺君可活。”
欺君可活。
这几个字化作一股力,将那把刀向前推了几分。
谢砚手指微攥。
欺君可活啊……
这个人站了一天,过来的第一句话,让他欺君。
不信他……
“欺君,我保你。”那个人蹲下来,看着他的眼睛:“我给你找替罪羊。赵叁不是你杀的。”
谢砚喉咙一哽,疲倦地微抬眸子,他抿了抿唇,“是我……”
萧罹握紧拳头,声音淹没在一声惊雷里:“不是你!”
谢砚眼神坚决:“是我……”
萧罹指甲嵌进肉里,血夹杂着着雨水,他猛得抱紧谢砚,用凌厉而颤抖的声音嘶吼:“白凤!我让你欺君,欺君!!”
“你为什么不听话?!”
谢砚心如刀绞。
不是因为闯了祸,而是因那个人。
他想推开萧罹,那个人却不让。
他向萧罹脖颈上咬了一口,用尽力气。那里渗出血,血腥味顿时洋溢在他口齿间。
萧罹闷哼一声,把谢砚抱得更紧,将白裳染上血红:“白凤,我求你欺君……不然你会死的,会死的!别犟了好吗?父皇不会放过你……你听到没有!”
谢砚齿间用力,给了萧罹回答。
他脑袋昏沉,思绪紊乱,听不清萧罹接下来说的话。
他久久不松口,反向里深咬。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赵叁是他杀的,他杀的!
口齿间漏出几声怒吼,一切情绪全化在惊雷中。
为什么要我欺君!
为什么要保我!
你好好活着就行了。
你既不信我……还管我干什么?
萧罹啊……你真的是……
自作聪明。
……
周遭的一切谢砚都感受不到了,他像只无意识的野兽,失却理智,回归原始,只想满足最初的食欲,将所有的劲都用在齿间。
血夹着雨和肉,他要将那人的肉生咬下来!
萧罹疼出的汗水淹没在瓢泼大雨中,他伸手在谢砚身后一劈,谢砚脱力松口,一阵天旋地转后,被那人按在了地上。
谢砚眼神涣散,呆呆地望着萧罹脖子上流出的血。雨水落进他眼睛里,看得不真切。下一刹那,唇上有了那人的气息。
谢砚躺在地上,像是断线的木偶,任他把齿关撬开,唇齿交缠,相互依偎,嘴上又多了几处伤口。
他怔怔地想,这个人真狠啊。
这个人真不是人。
但他感觉不到疼了。
随他去吧,他不想反抗了。
萧罹在他齿间生涩探索,一遍又一遍。谢砚看到他目色血红,狰狞可怖。
他想,真是只疯狗啊。
也不知落到眼睛里的,是雨还是泪。
他喘不过气,突然发狠朝他唇上咬了一口,萧罹吃痛,十指相扣,不曾放开。
谢砚看着他,凉薄道:“疯子。”
萧罹喘着粗气:“答、应、我。”
谢砚突然笑起来,像是垂死的人,忘却了所有的疼和不忍,他睁大眼睛,夹杂着一层模糊不清的阴翳和令人发指的黯淡天光:“好啊……既然你想……那我就……”
“欺君。”
15、第 15 章
少年萧罹看着谢砚的那个笑,心里无理由地害怕。他喘着粗气,挡不住的怒意和害怕在他眸子里驻留,久久无法散去。
直到他被人强行拉起,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被侍卫带走,身体都不能抑制住那股恐惧而停止颤抖。
那个笑很绝望啊。
像是坠入深渊,像是步入炼狱,像是最后的道别。
少年萧罹的心从未如此痛过,那里有一道大口子,又有一根针,一下又一下地刺,一下一下地加重伤口,见不到尽头。
翌日晨,大理寺传出消息。
赵叁是白凤杀的。
那个人全认了。
萧罹第一次,在书房里哭得像个稚孩。
他愤怒,他悲痛,他憎恶。
拳头一次又一次砸在那面墙上,直至血肉模糊,墙上流下触目惊心的色,淌到地上聚成小泊。
少年萧罹几乎失了神智。
那个人骗他!
他说过他会欺君的!
结果,他只是骗了他。
疯狗的心,好像被随意调侃了……
少年萧罹第一次受那么重的伤。
太医说是心病。
这一病,在梦里念了半月那人的名字。
念着念着,恍惚间,他好像真的见到了那个人最后一眼,那个人在梦里给他唱了《雪境》,还和他道别了。
可再醒的时候,那个人已经走了。少年萧罹才明白,那夜,不过是他的一场相思梦。
诏狱的人说,白凤逃了。
可那里没有任何打斗痕迹,一个人,就这么平白无故消失。
少年萧罹抓着人就问白凤,他们都摇摇头。
那个时候,他在心里想。
疯狗终于把小凤凰逼走了。
他像个真正的疯子,在夜里的时候独自喝酒,即便再辛辣难喝,也都入了喉。
七年下来,辛辣不再,寡淡如水。
太医苦口婆心劝说一月,终于将四殿下的心病治愈一二。
萧罹坐在月色下喝酒,他怔怔地想,走了好。
走了就不用再被他咬了。
也不会死。
小凤凰自由了。
可就在众人都以为四皇子的心病得以好转的时候,三皇子府却里出了事。
赵叁是三皇子府里的一个下人,早年的时候和赵二一起被选入三皇子府,两人是亲兄弟。
赵叁死于非命,头部重创而死。若是以往,一个下人的死根本不值一提。
但七年前,谢砚住进四皇子府的半个月后,大楚掀起了抢右符的风波。
那段时间,任何一个人出事,都会被有心人利用,明德帝一方面万分谨慎,一方面忧心忡忡——北夷不会放过这次大楚内乱。
萧然要争储,他母妃给他出策,混入寻找右符之列。
他在云雪山未能将萧罹拔除,却暴露了自己。虽然事后萧罹向明德帝的说辞,是并不知那刺客信息,但萧然仍旧觉得他是祸患。
怕不是在等待时机反咬一口,一击致命。
他不能留萧罹。
云雪山行动失败,明德帝险些因萧罹的事查到他们头上。萧然母妃震怒,将萧然狠狠骂了一顿。
从天潢贵胄到平民百姓,仅差一步。
萧然母妃告诫过他,萧罹不说,就暂时不要动他。
那会儿萧然被母妃骂昏了头,正在气头上。于是他不考虑后果,自作主张让赵叁成为他在萧罹那儿的眼线。
连怎么个做法都没告诉赵叁,就把他赶了出去。
赵叁一个府内下人,被逐出三皇子府后根本不知道怎么办,赵二还在皇宫,他不想离开。
他想了想,决定找四皇子哭惨。
或许他就肯收留自己了。
正入雨季,白日里下起了大雨,到晚上,地面湿滑。
同一日,明德帝派人传下圣旨,将六公主送去北夷和亲,以防止这段时间发生战争。
六公主不想远嫁,盼着哥哥们能替她求情。
她不喜萧然,萧斐又在病中,便连夜跑去了萧罹府上。
雨势太大,云层挡住了月光,六公主当时十二岁,一个人跑出来,随身带了把小刀防卫。
她还未跑到四皇兄府邸,就碰到了赵叁,朦胧间见是个黑影,吓得一时忘了喊叫,丢掉雨伞,掏出匕首刺了过去。
赵叁躲避不急,小腹上被划了道口子,捂着伤口倒退时踩到雨伞,脚下一滑,头直直撞上了后方的石块。
六公主惊魂失措,抖着身子探了探赵叁鼻息。闪电忽得照亮一瞬,她看到赵叁瞪大的眼睛,吓得直接跌坐在地上。
她杀人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找回一丝神智,提起满是泥污的裙子,踉跄地继续朝四皇子府跑去。
她并不知右符一事的重要性,也不知这么贸然跑去会给他的四皇兄带去麻烦。
她只是害怕极了,想找个人救命。
与此同时,谢砚知道那些太医因为对他存着偏见,给他的药都不是最好的,伤口好得慢。
下次再打架的时候,自己容易吃亏。
于是趁着今日雨大,他想偷偷翻出去找些草药。虽然依旧惊动了府内侍卫,但他逃得快,且侍卫们提前中了他的招,一时追不上去。
谢砚很快就碰到了一身狼狈的六公主。
他看到她裙边和手上都是血,心咯噔了一下。
六公主看到他是从四皇子府跑出来,以为是四皇兄府内的侍卫,哭着跑过去喊道:“救我!救我!”
谢砚跟着六公主,看到了泡在血水里的赵叁,他捂住六公主的眼睛,眉头紧拧。
这个人死在离四皇子府不远处的地方。
若是被人发现,将此事和右符牵连起来……会毁了那个人的。
明明无夺右符之心,却会被皇上忌惮。
谢砚在雨中怔怔地想。
那个人或许会死。
他在赤潮看到过很多死人。
最开始他会恶心,呕吐,后来可以闭着眼勉强忍受,再后来只会微微攥紧拳头,最后是淡然。
他对那些人不存在丝毫情感,他可以选择淡漠地看他们去死。
可是萧罹不行。
谢砚想到萧罹死,他觉得恶心,心好像会跳得比寻常快。
六公主湿颤的睫毛刮蹭在谢砚手心,谢砚回过神,看到赵叁身旁的那把匕首,眸子冷了冷。
他松开六公主,蹲下身,提起匕首毫不犹豫地朝赵叁刺了下去!
一刀不够,谢砚拔了,又狠狠刺下,即便血液已经开始凝固,他也只是加重了手下力道。力气太大,血液溅到他衣服和脸上。
六公主看着这一幕,怔在原地,一时忘记了啜泣。
在她眼里,面前的不是人,是个无情的杀人魔!
她找了一个魔鬼来救她。
她要逃离!
她挪动僵硬的身子,退了几步,又发疯似的朝四皇子府跑去。
没跑几步,却被身后追上来的人一把挽住脖子,冰冷的匕首下一秒就贴了上去。
四皇子府的侍卫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白公子杀了人,浑身是血,还妄图对六公主下手。
侍卫喊道:“你要造反?!”
谢砚没有说话,只是盯着他们,眸子里的光却越来越黯淡,身子也开始颤抖起来。
侍卫越逼越近,谢砚步步后退,退无可退的时候,他故意露出破绽,那些侍卫立马抓住机会,几乎是一瞬间,在他膝盖处发狠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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