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荼斯的期望达成了,分开住之后王女不再表现出缺乏安全感的举动,她已经很习惯独自入睡。
不习惯的变成了洛荼斯。
河流女神发出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无声叹息,短暂思索之后,她动作极轻地掀开被子,拎起自己的枕头,轻手轻脚地走向主室。
洛荼斯的背影消失在水晶帘后。
艾琉伊尔没有睁眼,只是嘴唇轻抿,撇下一个微小的弧度。
她悄无声息往身旁的位置挪了挪,过了一会儿,嘴角又勾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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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任城主手腕并不高明,派来的探子也很好应付,次日,艾琉伊尔轻易避开他的耳目,找了个时间与女侍长单独会面。
女侍长的名字叫库尔妲。
她坦言道:“城主大人早就知道您会回来,所以在这里存放了一样东西,嘱咐我一定要亲自交到殿下手上。”
艾琉伊尔直视她的眼睛:“很感谢你等待到此时,但我想知道,为什么老城主如此信任你?”
重要的、必须交给先王之女的物件,不留给触手可及的亲侍,反而要拜托行宫的女侍长,这可是大大增加暴露风险的做法。
“城主大人不一定十分信任我,可那个时候,大人身边实在没有可信的人了。”库尔妲露出苦笑。
“请殿下放心,哪怕付出生命和信仰,我也绝不可能背弃您,如果不是先王和城主大人一同游历时救下我、将我安置在这里,现在我早就死无全尸了。”
承救命之恩,却无从报答,只能在信仰的神祇面前发誓忠诚,然而当两位有恩于她的人先后离去,她所能效忠的只有艾琉伊尔。
——承载着陛下与城主生前期望的王女。
艾琉伊尔颔首,表示不再有疑问。
“当年,城主大人病逝之后,”女侍长继续道,在“病逝”这个词组上加重了读音,眼里闪过恨意,“曾有卫兵前来搜查我的房间,不过,收到东西的当晚我就把它藏了起来,他们什么也没找到。”
王女敛眉,流露出询问的神色。
女侍长看向窗外。
庭院中最高的那棵树,早已落下了全部叶子,只有一树光秃秃的枝干。
当天下午,树下被挖开了一个不引人注目的深坑,一个曾经被泥土重重掩埋的木箱重见天日。
“城主大人说,他将自己的毕生所学留给您,尽管不能亲自教授,但他相信,现在的您已经拥有了足以真正理解它们的阅历。”
“——很多事情,不经历就永远也不会懂。”
老者的话语言犹在耳。
艾琉伊尔独自将木箱搬回房间,打开一看,里面整齐地垒著书卷,防止虫蛀的木质气味非常浓郁。
随便拿起一卷翻开,每一页都写满了批注。
曾担任先王教导者的老城主,是索兰契亚公认的智者与贤臣,他所著的书籍,不论是否有在外流传的版本,全部都放在了这个木箱里。
“之前我想着,等见到了殿下,无论如何也要请您收下城主大人的东西,然后叫他一声老师。”
库尔妲说,忽然笑着耸了耸肩,赶在艾琉伊尔开口前补充道:“但是现在我打消了这个念头,殿下,我看到您已经有了一位老师,她是您承认的师长,是吗?”
艾琉伊尔:“你的感觉很敏锐。”
她还没在女侍长面前和洛荼斯说过几句话,库尔妲就已经察觉了——虽然思考的方向有一些偏离实际。
库尔妲感慨道:“先王也这么说过,但我对此没有自信,就算经常发现事情的苗头,猜测的方向也总是会出错呢。”
艾琉伊尔:“……”
她看似不经意地朝洛荼斯看了一眼,后者毫无所觉。
库尔妲怅惘的同时,由衷感到高兴:“这次没有出错,真是太好了。”
王女礼貌地微笑,并且决定不对此发表意见。
整个下午,洛荼斯都在与艾琉伊尔一起对书卷进行分类整理。
或许书籍永远无法替代好的老师能发挥的作用,但匆匆翻过之后就会察觉老城主的认真、周全、面面俱到,他的批注囊括了众多可行性,足以将书与人之间的差距缩到最短。
那些潦草的、略带颤抖的笔迹,或许是他在生命的最后时间整理出来的。
为什么老城主会对仅有一面之缘的艾琉伊尔抱有如此期待,洛荼斯无从得知。
只是对比之下,她总觉得自己这个老师有些名不副实……
不等洛荼斯就该问题进行深入剖析,一封来自现任城主的邀请函,就经由官吏的手送达行宫。
受邀者不是王女,而是商队主人。
艾琉伊尔一目十行扫完了信件,叹为观止。
真不容易。
——走过这么多城池,第一个真敢把王女当商队护卫看待的城主出现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很久以后。
库尔妲:所以这次猜测的方向其实还是偏了不止一个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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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没有洛荼斯的世界线里,这也是2612所得到的最重要的馈赠之一,弥补了童年与少年时期没有合格老师的缺憾,虽然最后没派上用场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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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0章 恶意的邀约
现任城主, 一个在老城主“病逝”后被塞进来的王室旁系血裔,更准确地说,他是霍斯特同一系的子侄。
大概是因为昨天的下马威没能实施到位, 自觉被落了面子,这位一城之主故意忽略了王女, 向商队主人递来邀约。
信中假模假样地表示要与商队谈合作, 直到信件末尾,才轻描淡写提到王女, 大致意思是:
听说你的护卫队里大多是王室亲卫,还包括被流放的王女和曾经大名鼎鼎的王城守将莫提斯?太稀奇了,本城主很好奇,过来商量正事的时候记得带上,好让本城主开开眼界。
明晃晃的挑衅, 不加掩饰的轻蔑。
这是一个正常城主能干出来的事?
城主府内,众多幕僚与官吏也是这么想的。
挑衅王女,私底下刺一两句也就算了, 还光明正大地写在信上送去,甚至不忘在信上盖印章……请问城主大人,您这是生怕对方抓不到把柄吗?
一名幕僚苦口婆心地劝说:“大人, 邀请函送出去也就送出去了, 只是拜托您, 接下来合作交给我们来谈,不用大人多费唇舌, 您看可以吗?”
城主一边看舞女在面前抬臂旋转,一边懒洋洋地哼道:“难道你真以为, 我是要和那个小破商队谈合作?”
幕僚:“……”他当然清楚城主只是想借机羞辱王女, 可就是因为知道, 才必须劝住啊!
“我不明白你们都在怕什么。”城主真心实意感到困惑,“艾琉伊尔,一个刚成年的落魄小丫头,就算在边境做出些成绩,又有什么好忌惮的?莫非边境军团还能横跨半个索兰契亚来给她撑腰?”
“可那位毕竟是王女——”
“先王之女,又不是陛下的女儿,算哪门子王女。”
你只是陛下的子侄,年纪也不比王女大多少,究竟是哪里来的底气让你这么瞧不起人,就凭陛下把你塞来这里吗!
幕僚在心中忍无可忍地痛骂。
八年以来,他和同僚跟在城主左右,事情都是他们在管,责任也是他们在背,城主所做的只有挥霍无度和闲来挑刺,让一众官吏心力交瘁。
就比如眼前这件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王女能仗着商队护卫这一重身份推脱,旁人却不能真把她当护卫看待,更别说在明面上刁难了。
否则事情传出去,让尊奉王室的民众怎么想,让支持王室直系的先王旧臣怎么想?
然而这些话幕僚也只能在心里嘀咕,说出口的依然是小心翼翼的劝导。
“大人,我只是认为您没必要和王女计较,毕竟是王室直系,视而不见就好,何必与她纠缠,说出去名声也不好听啊。”
城主脸色一沉:“放肆!”
幕僚一惊,与身后的几位官吏一同仓皇低头,只听城主怒斥道:“她是直系?你听清楚了,只有陛下所在的脉系才是正统血脉,现在是,以后也将一直是!”
幕僚抖着嘴唇,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城主问:“怎么不吱声了?”
幕僚艰难道:“是我失言,恳请大人宽恕。”
“真扫兴……”
城主摆了摆手,也没兴趣再看眼前轻歌曼舞,大摇大摆走出议事厅。
议事厅,哈。
除了这里,还有哪座城主府的议事厅能看到舞女献演?
几名官吏对视,均是惨然摇头。
——————
邀请函所写的日期,是在两日后。
作为邀请函上特意注明“要记得带上”的护卫之一,艾琉伊尔十分淡定。
她完全舍弃了华丽的金饰与衣袍,轻铠覆身,战靴束紧,王女对着落地铜镜穿戴好洛荼斯送给她的腰饰,简洁素净的饰物,搭配着铠甲劲装也不显违和。
洛荼斯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饰,是标准的女官装束。
她正要束起黑发,就听艾琉伊尔道:“这次,您可以不去吗?”
“嗯?”
“信上只提到我和莫提斯,大概不会允许其他护卫跟随,如果您作为女官一同赴约,我又担心那个蠢货不知轻重,言语冒犯。”
不是担心,是一定。
从所获情报与之前那两个挑衅举动来看,现任城主大概率是个蠢货——艾琉伊尔完全可以毫不客气地这么称呼他,因为正常人做不出那样的行径。
面对这种家伙,艾琉伊尔很不情愿让洛荼斯出现在他的视野中,谁知道对方会不会在见面时大放厥词,冒犯到神灵?
尽管可能性不高,但一想到洛荼斯也许会听到轻蔑、贬低甚至谩骂之语,艾琉伊尔就满心杀意。
洛荼斯并不知道王女的关注重点在这里。
她想,艾琉以王女身份出席时身边有一位女官很正常,可如果作为护卫赴约,女官或随行亲卫的存在就不那么合适了。
于是洛荼斯轻轻颔首,表示同意。
不能同行也没什么,奈何这次的邀请者态度鲜明,手段粗劣但直接,她担忧王女,想了想,还是决定作为透明灵体同去。
艾琉伊尔抵达门厅时,商队主人早已等候在此,莫提斯则坐在一旁,认真擦剑。
“殿下,您真的要去吗?”商人犹有迟疑,“这城主丝毫不顾及表面礼节,他说要让您前去,或许只是想借机刁难。”
艾琉伊尔:“严谨点说,他必然会想尽办法让我出丑。”
甚至不能算作杀局,杀局这东西,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布置出来的。
莫提斯以前还会自己琢磨弯弯绕绕,但自从跟随王女,就没怎么动过脑子,闻言才回过味来,握着剑柄冷笑阵阵。
“他要是敢,我就先让他知道什么是王室之威。”
真当王室亲卫是摆设啊!
艾琉伊尔:“我听到一个有意思的消息,昨晚,这里的斗兽场传出动静,人来人往,大概会在今天开放。”
莫提斯一愣,脸色这才真正变了。
“他不会是想——”
“应该就是了。”王女摩挲着皮制的护腕,“没关系,他想做什么,我都礼尚往来。”
万一对方没有分寸,作为被刁难的对象,她也只好不顾分寸了,不是么?
反正到了此时,城主不尊礼法为难路过王女的种种举动,已经在这座城池的贵族富商之间传开,至于传到平民口中,也只是时间问题。
艾琉伊尔率先迈步走出门厅,嘴角无意识牵起薄凉的弧度,眸光凛冽。
老城主留下的城市,被霍斯特派来的人压在上面,作威作福。
不让他受一回教训,恐怕都不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
灵体状态的洛荼斯恢复了银发的本相,飘在一旁,视线不自觉定在王女弧度冰凉的唇角,秀致的眉峰微微挑起。
洛荼斯有些新奇。
对于艾琉伊尔,河流女神当然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清楚少女的一切习惯,也记得她那些不经意间的小动作,却很少看到王女露出这种神情姿态。
当神灵就在身侧时,艾琉伊尔总是会稍微收着一点气势。
哪怕面前就站着厌恶反感之人,她也顶多展露出冷酷轻嘲,却不会有多么狠厉迫人的震慑感。
王女释放气场如染血兵刃,那是她天然的本性,又小心地敛着最尖端的锋芒,那是她想要展现的温良。
只有洛荼斯不在附近,这种平日藏起的凛然才会不经意间流露。
商人没有上过战场,对这种变化还没什么感应,倒是莫提斯,常年辗转于生死之间的敏锐感官提醒着他,要他警惕,令他汗毛直竖。
殿下这次是真的生气了?不至于吧,为了这种跳梁小丑……
莫提斯胡乱猜测,但很快就发现动脑真的很累,于是把疑惑丢到一边,不再管它。
城主府派来的马车停在行宫外。
还是之前那位官吏,他站在车门前,一脸苦笑挡都挡不住:“殿下。”
艾琉伊尔稍一点头。
不知是不是这一点头给了官吏勇气,他试探着说:“王女殿下,城主大人年纪尚轻,总像孩子一样爱闹着玩儿,如果他有哪里冒犯到您,请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王女似笑非笑:“你们城主多大了?”
“呃,刚满二十一。”
“是吗?我上一月才办了成人礼。”
官吏:“……”
他哑口无言,只能硬着头皮请王女三人登上马车。
洛荼斯轻盈飘起,落在马车顶,安然悬空而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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