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发生的过于突然,未到半盏茶的功夫就演变成现如今这般局面,所有人都愣在原地,纷纷盯着趴在地上那人,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好一会儿后才听人着急吩咐道:“愣着干嘛!快……快……快去叫人啊!”
山雨欲来风满楼,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天色越暗,细雨停歇,渐渐回暖,傍晚时分湘州城中起了雾,笼罩着青瓦飞檐构成的湘州城,恍如梦境。
大梦万千,雾里看花。
季思的梦短暂虚幻,源于最心底最深处的念想,他忧思过重,种种因果寻不到个底都是困扰着的枷锁。
梦中有年少轻狂的他,有心高气傲的祁然,诸多的曾经还未变成往后,正是因起却不是缘灭。
他那作为李汜短暂的十八年中,有过为数不多的情爱之意和知己之交都来自祁然,剩下的亲人之情来自父母和方太傅,还有一人便是宛妃娘娘。
宛妃娘娘脾性极差,说话极其难听,这般女子在民间八成是找不到夫婿的,还是李汜的自己当时便是这般想的,她不同于其他娘娘那般笑靥如花,温声细语,往日在御花园瞧见,宛妃娘娘都是冷着一张脸,连正眼都不瞧上一眼,更别说送些糕点有趣的玩意儿了。
宫里头的人挺怕她的,听在宛芳殿里当差的宫女太监说,稍有不顺心就得挨罚,那时候承德帝还未立后,宛妃同为三妃之一,在宫中出了名的刁蛮任性嚣张跋扈,时常听见嚼舌根的宫女说:若是宛妃娘娘不是姓徐,早就不是三妃了。
宛妃娘娘闺名令仪,徐令仪,三公之一徐伯庸太傅的独女,徐太傅声名远播,桃李满天下,方太傅和祁相都是他的门生,方太傅更是经他一首提拔最终位列三公之一,徐太傅醉心学问惜才重诺,列《问语》编《晋史》写《百诗》,当的起贤士之尊,理应名留青史让后人敬仰的,却在死后多年落得个教女无方的名头。
起因得从徐太傅在位时,拥护那时候还是二皇子的承德帝为太子说起。
其实细细说来极其简单,少女情怀,闹市相遇,英雄救美,才子佳人,佳偶天成,如此这般,话本里的戏码总是有迹可循。
后头的后头的,也不过是一片痴心错负,她以为的多情郎是于众人的多情,于她的绝情,自古帝王皆无情,用了一辈子才明白了常人一刻钟就明白的事,倒也是蠢钝至极了。
那时候的皇宫在李汜眼中,只是一座金碧辉煌的牢笼,将每个人截掉四肢锁在其中,她们是娇弱美丽的金丝雀,失去了赖以生存的翅膀而作为一个附属品存在,没有人觉得怪异,因为觉得怪异的你才是最奇怪的。
宛妃娘娘便是那个格格不入的存在。
二人本无交集,第一次交谈是李汜入宫第二次生辰时,在各色各样的礼物中,一双鹿皮做的软靴格外惹人注目,和第一次在宫里过生辰时收到的衣服一般,出自同一个人之手,李汜留了心眼,兜兜转转许久查出来这两样东西都是宛妃送的,他起初格外震惊,却还是寻了机会,穿着那衣衫软靴在御花园早早候着,只为说上一句:“谢过宛妃娘娘。”
宛妃瞧见他时愣了愣,随后展颜一笑,温声而言:“生辰快乐!”
后面李汜也知道了,宛妃同他母亲是闺中密友,按照辈分来说还得喊上一声姨娘,她同传闻中的不一样,重罚宫女是因为她们是别人派来害她的,她第一个孩子就是这般没的;嘴不饶人是因为宫里每一个是善人,她懒得同她们一般虚以委蛇,表面一副模样背地里却又是另一副模样;目中无人更是无稽之谈,同你笑脸相待便是善,反之便是恶吗?
至此以后,宛妃会替他做新衣,会在他生辰时送来一碗长寿面,会在他被李弘煊他们欺负时暗暗借着其他的由头故意指责他们,会替他擦药,会教他学问同他玩乐,会听他出说蜀州的大好风光和一望无际的逐鹿原,会在他生病时整夜守在床边,会在每日祈福时将“希望小汜这辈子平安喜乐放在首位”。
她弥补了李汜后面五年所有的母爱,李汜很感激她,每一份好意他都记得。
他想还一些恩,可宛妃娘娘无欲无求,唯有一愿。
那时候她肚子五个月大,已经明显凸起来了,李汜难得进宫一趟,便被李汐唤了去,随后偷摸去了宛芳殿,同宛妃娘娘在宛芳殿前的树下挖了一个土坑,将一瓶瓶二人亲手酿的杏花酒埋下去,宛妃娘娘说了:等几个月后,她腹中孩儿出生就让李汜当他哥哥,那时候就把酒取出来,一开封酒香四溢,醉至十里乡,他们便好生喝上一杯。
说到此处忍不住咽了咽唾沫。
李汜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继续埋头挖着坑,小半晌后才轻声道:“娘娘,我回不了蜀州了。”
宛妃手上动作一顿,沉思片刻说:“皇上想收权,你比他那几个儿子有出息,他怕你锋芒太盛回到蜀州手握兵权而已,你继续当你的纨绔,再过些日子看看,他一直扣着你他自个儿也怕,怕蜀州乱了,怕满朝文武有异议,你好好养着身体就成,慢慢熬,总归你能比他活的长。”
这番话说的极其大逆不道,李汜听完抬眸望着她道:“娘娘,你恨皇上吗?”
“恨?”宛妃微微抬首像是陷入了回忆,许久后才出声,“或许吧。”
她说完看向了远处的天际,轻笑道:“我在这里头待了快二十年,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天色亮了又暗,春走了又来,万物都似从前那般,却好像待了一辈子,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我想去看看外头如今是个什么模样,想去瞧瞧你说的那个逐鹿原的晚霞究竟有多好看,何处都行,只要不是这处便好。”
“会有机会的。”李汜正色道。
宛妃收回视线望着他,下一秒笑出声来,用满是泥沙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脑袋,连连点头,“嗯,会有机会的。”
李汜真的相信会有机会的,一把大火将他的期望和梦境摧毁的干干净净,他在梦中,身体所处之处皆是滚烫的火焰,那火吞噬着他的皮肉和毛发,连血液都变的炽热起来,从五脏六腑向外燃烧殆尽。
是何等的决心和绝望才能选择一把火烧死自己,他想不明白。
这火旺盛猛烈,梦中种种皆被吞噬干净,留下漆黑一片。
季思猛地一下睁开眼,入眼的衾帐摆设是窦府的那间屋子,他张了张嘴,喉咙疼痛干涩,像是被烈火燃烧过的荒芜,他浑身酸痛难耐,勉强动了动眼珠打量了屋子,最终落在桌前垂眸看书的那人身上。
似有感应,祁然骤然回首,二人视线毫无遮挡的对上了。
“你……”季思刚出了一个音就被自己暗哑沙沙的声音吓住了,只是还没继续下去就被祁然打断了,“你喉咙受伤了别说话。”
他端了一杯茶递过来,又轻轻扶起季思在他背后将枕头垫高,等人将茶一点点饮尽后才道:“大夫瞧过了,只是伤到皮肉,修养几天就不碍事了,不说话恢复的要快些。”
季思摸了摸包扎好的颈部,随后点了点头将茶杯递了回去,想了想又比了一个圆指了指烛台,做出个摊手的动作,仰着脑袋眨了眨眼睛望着祁然。
后者盯着瞧了一会儿不确定道:“你是问窦元亮吗?”
见人猜到意思,季思笑着点了点头,心中还有些觉得他俩这般便是心有灵犀。
“他掉进湘江,下官派人找了许久,想必应该是被洪水卷走了,毕竟这几日湘江涨水,水势汹涌人落了下去存活不易。”
闻言,季思沉思片刻又用手指头比了一个王和跪的动作,继续摊手望着祁然。
有了第一次,第二次祁然明显就猜的很快,“王之贵他们在牢里,崔灏的人在审,不出意外晚些时候就能有结果,远良粮号和窦府现在府衙的人守着的,其余党羽也尽数扣押入狱,下官已写好了折子,一条条罪行列举清楚,等大人过目便可快马加鞭送往京都由皇上定夺处置。”
他知道季思刚醒来有一堆问题,索性先说了一些省得他一个个问。
果不其然季思没再继续比手划脚,而是皱着眉思考,小一会儿后又比划起来。
祁然看的认真,随后摇了摇头,“窦元亮藏的粮食不在远良粮号。”
闻言,季思更是困惑了。
就在二人思索无方时,杜衡脚步匆匆的冲了进来,一边走一边着急道:“祁大人,出事了。”
他走进屋瞧见季思时,神色一喜,“季大人醒了。”
季思笑着微微颔首。
杜衡还欲说什么,就听祁然沉声道:“杜大人,出何事了?”
听见祁然的问话,杜衡这才想起要事,脸色凝重道:“难民所的百姓有人死了。”
祁然垂眸和季思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瞧见了问题,随后他收回视线望向面前这人,“怎么回事?”
“不知道,”杜衡神色格外严肃,“今日好几个人身体不适,发烧发热,咳嗽干呕,四肢乏力,本以为是风寒,还派人送了汤药过去,谁知道刚刚来了消息,这几人吐了几口瘀血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人就没了。”
“可是有隐患?”
“并无,”杜衡摇了摇头,望向二人,迟疑片刻一字一句道:“像是染病。”
这话一出,三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崔灏进来时瞧见的就是他们三这副表情,左右瞧了瞧有些惊讶,“你们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祁然问。
“王之贵死了。”崔灏道。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读者小可爱:【凶狠脸】十三不更新还有啥用!杀了吧!
帅气的作者:【烟】果然你爱的不是我,你只是馋我身子!你下贱!
读者小可爱:???
帅气的作者:黑夜给了你黑色的眼睛,你居然看不到我的美!
读者小可爱:???
帅气的作者:哦,我这该死的,无法安放的魅力啊!
读者小可爱:???傻了???算了算了不杀了,怪可怜的。
帅气的作者:【松了一口气】
ps:我更新了,我不用当狗!
第55章 虽千万难也,吾亦来往矣
季思鬼门关走了一遭,这才刚醒过来,脑子混沌,精神不佳,思绪不太清楚,这一件件的事更是一股脑砸了过来,他忍着不适抬手扯了扯祁然衣摆。
后者顺势垂眸望了过来,瞧了一眼又收回视线,皱着眉道:“怎么突然就死了?”
崔灏走到桌前,将倒扣的杯子摆正,自顾自倒了杯凉茶饮尽,吐出口浊气说:“牢房里刚派人送来消息,说是审讯途中王之贵突然就吐血,紧接着抽搐倒地,等大夫到时人已经没气儿了,身子都有些发硬了。”
“有没有查出是什么缘由?”杜衡道。
“查不出,”崔灏摇了摇头,“大夫没瞧出个所以然,目前能知晓的不是中毒,其余也没有个说法。”
杜衡神色紧张,闻言连忙追问,“那王之贵可有发热潮红咳嗽干呕的症状?”
“你怎知晓?”崔灏面色复杂的转头望了过来,“莫不是……”
“布政使多虑了,”祁然像是明白他心中所想,出声辩解道:“难民所刚刚也来了消息,死了几个百姓,这几人平日里并无什么交集,也无隐疾,可病症却是大同小异,故而杜大人这才多嘴问上一问。”
“难民所死人了?”崔灏来时不知道这消息,这时候听他们这么一说,整个人脸色一下就变的凝重起来,连语气都有些震惊。
“嗯。”祁然点了点头。
闻言,崔灏抿紧嘴唇思索,小半晌后才笃定道:“来传话的官兵没说清楚,窦元亮留了一堆烂摊子没收拾,我也不知道王之贵是个什么情况,只听他死了就来告知你们一声。”
他说完后停顿片刻又补充了一句,“若是王之贵也有相同的症状,难民所和牢房离的极远,一日而已定然不会出事,定然是前几日的问题,那这般算来,可是疫病了?”
此话一出,屋中没了声响。
他们都知道“疫病”这两个字代表了什么。
大水围城,再加上如今粮食紧缺,若是真有疫病,天色湿冷整日见不到日头,这种环境下淋着雨,泡着水,本就是最担心染了病气,那时候环境如此恶劣,物资也跟不上,只能眼巴巴等死。
湘州将近两万的百姓,难民也好,居民也罢,如今通通被挤在了一块儿,仅用几块薄薄的木板隔开,谁能确保万无一失,疫病病原是何谁能知晓,万一病气一个个被过了去,到时候统统染了病,那湘州城可就完了,说是穷途末路也不为过!
几人心中都清楚这里头的麻烦,因而均未出声,各个眉头紧锁神色满是忧虑。
祁然目光一凛,垂眸沉思许久才出声道:“如今是何情况也说不清楚,与其干等着,不如去瞧瞧就知道了,得麻烦崔大人寻几个医术高超些的大夫,你我分别去牢房和难民所走一趟,是不是疫病我们说了不算,一切得大夫看过之后才可下结论,疫病这事不是小事,处理不当死的便不仅仅是几人而已,湘州上万的百姓均有难,以免民心不安先别声张的好,等确定了再说不迟。”
崔灏也明白这事严重性,眉头皱的死死的,等人说完后点了点头,转身立刻着手去安排。
等人出了屋子,祁然低头看向季思,迟疑一会儿对杜衡道:“季大人伤势未愈还需多加休息,得劳烦杜大人多费心了照看左右了。”
“下官职责所在,”杜衡微微颔首,“倒是祁大人要多加小心,若真是发了疫病,又寻不到病原,那现在的难民所和牢房便是极危险的地方,祁大人此行需得多加注意才是。”
“兴许不是疫病。”
杜衡叹了口气,“但愿如此吧!”
祁然没回话,只是垂眸又瞟了一眼从头到尾都安静如初的季思,张了张嘴却又将话语咽了回去,抿紧嘴唇便转身欲走。
他刚迈出一步便感觉衣摆被人扯住,顺势转头温声道:“季大人可还有吩咐?”
季思张嘴时喉咙还有些疼痛,他心中焦虑,万分担忧这没头没尾的病症是怎么一回事,可自己却也明白急是无用,当务之急更应该听从大夫的话,好好修养,因而只是默默听着闭口不言,见祁然询问只是垂了垂眸拉过他的手,轻轻在上面滑动了几下,一个安字,平安的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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