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然没动,任由他在掌心描,酥酥麻麻的触感通过掌心扩散开,流淌进心底和脑中,激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感觉,一直等人停下动作,他才收回手握拳放在身后,掌心还残留着那抹温热的触感,久久不散,“下官知晓,季大人好生休息。”
等人脚步匆匆出了房门,季思就伸长了脑袋眼巴巴得望着,直到瞧不见人身影才收回目光,眯眼沉思。
他不能坐以待毙,掀起眼帘看向杜衡,未出声,只是死死盯着。
杜衡被他看的莫名其妙,思索了片刻不确定道:“季大人可是有事吩咐下官?”
季思点了点头,指了指自个儿喉咙。
他被窦元亮挟持差点没命回来这事杜衡从旁人口中得知了,也知道这人脖颈受了伤大夫让他噤声修养几天,杜衡见他这样,想了想唤了丫鬟取来了笔墨纸张递了过去道:“季大人请说。”
接过笔后季思埋头在纸上写了几个字:
【那位大夫呢】
祁然在矮坡上出现的那一瞬间,他心中立刻明白,定是那位大夫听懂了他话中之意去了远良粮号,自己才能逃过一劫,他二人仅有一面之缘,互相连姓甚名谁都不知晓,当时也不过赌上一把而已,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杜衡俯下身子看了一眼纸上几字,虽未指名道姓,却顿时明白这问的是谁,轻声道:“岑大夫早些时候就回去了。”
岑大夫?
季思在心中把这称呼念叨了一遍,又埋首写了一句话:
【辛苦存孝走一趟,替我去将他寻来】
他醒来第一个吩咐是关于岑大夫的,杜衡皱了皱眉,想起之前种种,小心翼翼询问道:“季大人可是也觉得王之贵他们那是染了疫病?”
【有备无患总归是好的。】
季思这般写到。
杜衡将视线从纸张上移开对上面前这人的眼神,心中思绪万千,将诸多因果来来回回理了一遍,低声道:“下官这就去。”
人纷纷散了去,屋里又静了下来,落针可闻,季思一动不动倚靠着床栏,神色淡然的垂眸盯着手指放空,像是一樽雕塑一般,屋外传来了啁啁的鸟鸣声,此起彼伏的声音和屋里得安静形成了鲜明得对比,天色渐暗,暗黄色的光透过门窗打了进来,那光将地面印出来长长得光影,院中的树影星星点点。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许久,屋外响起了哒哒的脚步声,季思手指轻动,偏头望向房门,瞧见个丫鬟举着蜡烛站在门口,见他望过来,颤颤巍巍道:“大……大人,奴婢替您点灯。”
季思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唇没出声,只是点了点头,丫鬟小心翼翼走进屋中将烛台一一点亮,暖黄色的烛光立刻照亮了屋中每一处,他抬眸望向窗外,骤然发现不知何时,外头的天已经昏暗了。
天暗了啊!
湘州城中陆陆续续点起了烛火,照亮了街道和房屋,祁然从未见过天色暗下来的难民所,同白日的吵杂衰败相比,多了几分热闹,百姓们三五成群的围在一块儿话家常,乘凉玩乐,比平日多了些随性和惬意。
祁然领着官兵和大夫进去时,收获了不少好奇和探究的目光,他们小心翼翼避着人群,挑着人少的地方走,兜兜绕绕花了不少时间去了难民所用来临时停放尸体的空地那处察看,这几日有不少村民百姓去世,大家悲痛之余就把尸首放在一块儿,毕竟天凉尸首腐烂的较慢,这般便可以等官府安排下葬的相关事宜。
一具具检察下来,胡子花白的老大夫额前出了不少汗。
“如何?”祁然迎上去追问。
老大夫将捂住口鼻的手帕扯了下来,用手背擦汗叹了口气道,“这不是什么风寒,这是传染性的疫病啊!会死人的!”
闻言,其余的大夫和官兵齐齐变了脸色。
祁然眉头紧锁抿紧嘴唇,他看了一眼那一排尸首又盯着眼前的老者说:“确定是疫病吗?”
这老大夫慌的汗水狂冒,又抬手擦了擦汗,着急道:“老朽行医多年见过不少病症,这些人死相一样,喉咙还残留着未干呕净的异物,后头刚断气那具起的热都还没凉透,铁定是疫病了,这病老朽也没见过,压根没法子对症下药,这病原找不到更是没法子,老朽瞧这病应是极为凶猛的,染上十有八九活不下去的,这地儿处处是人,指不定染病的有多少,大人!这处待不得啊!待不得啊!”
其他的大夫也纷纷出声。
“大人,这疫病不同于扑通风寒,这是疑难杂症,各个疫病都有不同,医术里也没个确切的方子能解决,不如趁现在病情还未扩散开来,率先把难民赶出城,这样方能保全城中百姓!”
“这难民所若是疫病源头,那不如先从源头解决,把这源头给掐了,这疫病也就不治而愈!”
“正是这般,正是这般!”
一直等他说完祁然都没出声,他凝眸望着面前被草席裹着的尸首,那是个年纪不超十五的孩子,他头发杂乱,双眼紧闭,嘴唇发青,脸上带着泥污,瞧起来瘦骨嶙峋的。
“大人,这难民所现在就是大病场,不能来了,里头的人兴许都染了病,再待下去怎么也得染上,当务之急应该把疫病这事告知城中百姓,免得被他们拖累,快走吧!快走吧!待不得!待不得!”老大夫见他站在原地不动,急得直跺脚,恨不得自己先跑的好。
“来人!”祁然吩咐道:“送几位大夫出去。”
“是”
那几位大夫脸色一喜,连多待一刻都做不到,急匆匆告辞跟在官兵身后往来时的路走去,等人散的差不多,祁然这才对着身旁的人冷声道:“别让他们回去,先打晕关在窦府派人看着,一切等明日再说。”
“统统打晕?”那官兵不懂他这用意。
谁知祁然没出声,只是拧眉挥了挥手,众人得了令后面面相觑,只能转身跟了上去。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光线从四面八方投了过来,最终融入黑暗中。
祁然从难民所回来踏进院中时,抬眸看了看最中间那间屋子亮着的烛光,驻足了一会儿刚抬腿转身,就听咯吱一声,面前的房门突然打开了,屋里的亮光大片洒了出来,将屋内屋外二人的身影拉的细细长长。
骤然起了风,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格外清晰,也吹起了他们的发丝。
二人望着对方,半晌后季思咧开嘴笑了起来,随后哒哒哒跑回屋中那处纸笔埋首写字:
【回来了】
他字写的很大,占据了大半张纸,笔锋遒劲有力,字字笔走龙蛇,不得不承认极其的好看,祁然盯着那三个字看了许久,久到季思有些疑惑,又写到:
【如何】
祁然将视线挪开,最终停在季思脸上,端详片刻道:“是疫病。”
【我知道】
季思回答。
见状,祁然皱了皱眉。
这里头的话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楚,更何况季思现在说话不方便,只好跳过问到:
【有何打算】
祁然正色道:“救人。”
【怎么救】
“找病原,分离患者,避开传染,熏蒸去疫,翻医术,查古籍,总是会有法子,我非圣人,亦非恶人,只是求一个力所能及,虽知千万难也,吾往矣!”
季思抬眸望向他,未有一丝惊讶,像是早早就猜中祁然会有这般决定,随后又写到:
【虽千万难也,吾亦往矣!】
往前走了一步,祁然看着他,犹豫片刻还是出声:“季大人,有一人不知你可相熟?”
季思不解。
祁然继续道:“永安王府小王爷,李汜。”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赶的太急没有小剧场!
小贴士:
原文:虽千万人,吾往矣
意思是纵然面对千万人(阻止),我也勇往直前。出自《孟子·公孙丑上》
这里意思是就算有很多困难,我也要勇往直前?
第56章 煽风点火
突然听到李汜这个名字,季思感到有些陌生,心跳漏了一拍,整个人愣了愣。
这是一个意料之外的问题,话音一落,季思眼神漂浮顿时慌了神,他拿不定祁然是个什么意思,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这人是不是瞧出什么所以故意试探他,可这念头刚冒出来便被他自己否决了。
他知晓祁然性子,这人面上再装的如何儒雅端方,实则骨子里满是傲气,所言所行皆是思虑再三,未有十足把握便不会轻易出口,与其说那番话是为了试探他是不是“李汜”,倒不如说他是想从这个“季思”嘴中问出些东西来的更为准确。
季思凝眸直直望着这人,稳住心神后将话头抛了回去,在纸张上写到:
【何意?】
祁然目光一直落在倚靠着门框的季思身上,将每一个表情和动作都看的清楚,神色淡然无喜,小一会儿才出声,“下官还未入仕前同小王爷有三载同窗情义,有段时间还能算得上熟络,小王爷病逝时皇上替他行了大葬,朝中去了不少官员,独独少了季大人,听闻当时季大人身体抱恙在府中修养,茹素一年还往鸿福寺添了不少香油钱,鸿福寺中有人替小王爷立了块长生牌,没留名姓仅有一字,言,下官若是没记错,大人表字可是不言,故而猜测,季大人同李汜小王爷可是相熟。”
他说的这些都是李汜死后发生的,也是现在的“季思”所不知道的事,季思从醒过来便小心翼翼战战兢兢,他对自己死后六年间发生的所有事都是茫然,索性原先那个季大人一无亲人,二无好友,三无挚爱,也没人同他谈论过去种种,祁然这突如其来的询问让季思有些紧张。
季思攥紧了手中的狼毫,垂眸抿唇思索,若是祁然所说皆是实情,那季大人同李汜便是关系匪浅,可他就是李汜啊,没人能比自个儿清楚,在他印象中同“季思”只是几面之缘,不过颔首点头,连话都未说上几句,又谈何关系匪浅。
气氛一时有些紧张,季思脑中思绪翻涌,将那短暂十八年的记忆匆匆过了一遍,刹那间,脑海中闪过一道亮光,他松开眉头抬眸对上祁然的眼睛,写到:
【小王爷与我有救命之恩】
祁然盯着那几个字,眯了眯眼睛。
季思又写到:
【初入临安时因错被太子殿下重罚,幸得小王爷求情才留了口气。】
这番话并非是胡说,这是承德三十二年的事,李弘炀和李弘烨赐封号出宫建府一年,皇上开始渐渐让他俩着手政事,不久后李弘炀便被派去视察民情,遇到西羌奸细偷袭险些被捕,得人拼死相救,本已送上黄金白银道谢,岂料这人尽数拒绝只有一求,他想去临安替齐王做事,后头李弘炀衡量再三,回京时便将这人带了回来。
季大人无文无武,刚入京时是在齐王府当差,虽是救命之恩,但总归是个娼妓之子一身土气,再加上他待人不真,满腹算计,府中上下没人真把他当一回事,冷嘲热讽已是常态。
记得这事发生那日下着暴雨,李弘炀不知从哪儿淘来些有趣的玩意儿,邀了不少人去他府中吃酒,李汜来的比较迟,到时便瞧见季大人满身血污趴在院中,发丝凌乱,衣衫破碎,一动不动趴在那儿,若不是胸腔还有微弱的起伏,远远望去和一具尸体无二,这人身上的伤口像是被什么动物撕咬的,血肉模糊还不停往外冒着血水,被雨水冲刷没一会儿就染红了周遭。
雨下的极大,轰隆隆的声音像是要撕破苍穹,李汜驻足站立望了过去,脸上神色不悦。
撑伞领路的下人瞧见,一个侧身挡了严实,讨好的笑道:“小王爷别瞧了,那处没什么好看的可别脏了您的眼睛,王爷他们都在厅里候着呢,咱们快些过去吧,莫要让王爷等久了。”
李汜眉头紧皱,也没搭理这下人冲那处扬了扬下巴道:“这是为何?”
下人眼神漂浮不定,又知道面前这主得罪不起,哭丧着一张脸解释,“府中的下人,今早王爷养的霸王把绳给咬断跑了出来,正巧和这奴才撞上了,这奴才也真是的,让霸王咬几口也死不了,他胆子倒是大,操起一旁的柴刀几下把霸王给砍死了,奴才们赶到时这狗奴才凶神恶煞的,霸王倒在血泊中抽气,那模样别提多惨了,王爷大发雷霆把人打的半死就给扔在院中,说跪个两天两夜,是死是活就看他自个儿造化了。”
李弘炀养的霸王是只西羌猎狗,是他底下的人送来讨好他的,刚入手就迫不及待叫了一堆人来逗乐观赏,自己当时也见过了,那狗一身棕色的长毛,龇牙咧嘴,瞪着血红的眼睛,四个蹄子又大又壮实,扬起头舒展四肢时足有半人之高,张嘴时口涏横飞,一嘴利牙很是吓人,面前这人还能说出咬几下又不会死这般话语,到真是有些令人发笑了。
院中那人身上满是被狗撕咬出的伤口,气息奄奄的趴在雨中,别说两天两夜,能不能撑过今晚都是未知,他运气是真的差,活生生一个人天降一难,最终还落下个给一只畜牲偿命的结局,活到这般境界连只狗也不如。
等这人说完,李汜冷笑了几声,一把抢过油伞自顾自往雨中走去。
齐王府下人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发展,呆愣在原处,反应过来也顾不上暴雨连忙迎了上去,着急道:“小王爷是要做甚吩咐奴才便是,可别淋了雨伤了身子啊!”
他在旁边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李汜一句也没听进去,只是走到那人跟前,将递了过去,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砸了下来,没一会儿就湿透了衣衫和发梢。
那人下人见状更是慌了神连声道:“小王爷这是干嘛,这狗奴才贱命一条小王爷别为了他淋雨受寒,不值当啊,雨下的这么大,万一染了病可就不好了。”
“所言甚是,为了一只敌国的畜牲赔了我大晋儿郎的性命的确是不值当了些,他以一己之力将西羌疯狗击毙,是为勇,若是众人都有这份硬气,我大晋铁骑早就横过逐鹿原了,那还想今日这般进退两难,在我看来这人非但无罪反而应赏!”
“这……”齐王府这下人支吾了半天也不知该回些什么好,他若是应下这话,不就是摆明了打自个儿主子的脸,若是不应下那面前这个小祖宗又不是好敷衍的,这无论是进还是退都是麻烦事,顿时有些为难,额前出不少汗混着雨水哗哗顺着脸颊滑落。
李汜盯着他瞧了一会儿,嘴角噙着冷笑道:“那狗再精贵总归是个养不熟的畜牲,它扑过来还不许别人反抗吗?若咬的是你,你还能站着任它咬不成?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死了便是死了,怎还让人偿命?齐王那头我去说道,你也不用带路了,我自个儿过去便是,快些去找个大夫替这人瞧瞧,可别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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