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他还活着。”安东尼奥说,决定先把最重要的事实摆出来。马可显然松了一口气,甚至露出了微笑,令神父不太忍心解释细节。他把手放到马可的肩膀上,让对方坐到床上,把写字台前面的椅子搬过来,在逐渐变得担忧的听众面前坐下。
“你的父亲活着,你的母亲也很好,他们两个目前都被转移到受监视的安全住处。你父亲的状况比预想中复杂一些,直到今天还没有醒来,医生也不清楚昏迷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如果你想看诊断意见,我可以请克莱门神父想办法转寄一份副本到这里来。你一定很想联络你的母亲,但克莱门神父让我转告你,很遗憾他不知道安全屋的地址和电话号码,我们不能违反警方保密规定。你可以把口信告诉我,教会很乐意通过警方转告你的母亲。”
马可盯着安东尼奥,许久没有说话,然后,出乎意料地,笑了起来,就是早前他给西奥多的那种笑容,既不愉快,也不友好,是一种攻击的前兆,令人想到准备扑咬的鬣狗。安东尼奥不由得往后靠到椅背上,拉开距离。
“哦,我敢向你保证克莱门神父知道地址,而且这和保密规定一点关系都没有。”马可说,用一种哼歌般低柔的语调,这让安东尼奥更不自在了,“他还想继续控制我,想让我明白教会把我的父母攥在手心里。方便以后支使我去干更多的脏活。”
“我敢肯定克莱门神父没有这个意思,再说,教会从不胁迫——”
“神父,我和你都明白你没有这么天真。”
安东尼奥抿了抿嘴唇,低头去看自己的手,感到没有必要继续否认。克莱门神父在电话里首先问起的就是马可,再三确认科斯塔家的儿子在修道院里面,并且要求安东尼奥“用任何方法”确保“短期内”马可会留在原处。
主教的心腹并未说明“短期”具体是多少天。
“我们……他们安排了一位医生,明天就会到,最迟后天,最好让他看看你的伤口,免得有什么并发症。”
“我不需要医生。”马可冷冰冰地回答,站起来,“我需要回到市里去。”
“现在?走路?”
“我自己会有办法。”
“你甚至不知道你的父母在不在那里。”
“我不需要你代我担心这件事,神父,谢了。”
“马可——”
马可甩开他的手,打开门,安东尼奥再次抓住了他的手肘,喊了一句:“听我说!”声音如此大,整条走廊肯定都听见了。他突如其来的怒气似乎暂时吓住了马可,安东尼奥顺势把他拽了回来,踢上门。
“我不知道你的父母确切在哪里,相信我,如果我知道,我会告诉你的。教会有太多房产,大部分都没有公开登记,加上有钱信众出借的私人场所,即使只在纽约一个市,你花上三年也找不到。再说,万一克莱门神父把你的父母藏在康涅狄格,甚至加州,你打算怎么找?你根本不想认真找他们,马可·科斯塔,你像个六岁小男孩一样,只想满足自己扮演骑士的梦想,当个傻乎乎的英雄,哪怕死在半路上。”说到最后这句话的时候,安东尼奥发现自己的食指几乎戳到马可的鼻子上了,而且藏匿多年的爱尔兰口音很可能露出了一小截尾巴,他不能让马可离开这里,“你有计划吗?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做,连夜回到纽约,然后?你家被纵火之后,还有多少地痞流氓愿意听你的话,陪你去对付布鲁赫?”
马可沉默不语,胸口起伏着,说不清楚是生气,还是别的什么。安东尼奥瞪着他,甚至做好了打一架的准备。两人差不多高,马可也许有体型和经验的优势,但安东尼奥打算直接攻击他腰侧的枪伤,不太光彩,但打架本来就没有荣誉可言。马可用力把他压到门上,安东尼奥的后脑撞上了木板,他胡乱挥出一拳,但是马可牢牢攥住了他的双手。
“你的主人还说了什么,小木偶?你为什么想把我留在这里?你们的计划是什么,把我也关起来?”
“根本没有什么计划,马可,你疯了。”
“我有时候会忘记你是他们之中的一员。”马可低声说,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足以接吻,但马可的嘴唇始终没有碰到他,“你们这群人,撒谎,算计,拉帮结派,互相踩踏,就为了满足自己的小小野心。永远不能相信你们说的话,我很久以前就发现了。”
“什么‘野心’?我根本不想参与这件事,我甚至不想认识你,我只是个——”
“你只是个信使,利用完科斯塔一家之后,你就可以去梵蒂冈了。如果这不叫野心,我不知道什么才是。”
安东尼奥想说“这是两回事”,也想辩称“我和他们不一样”,最终没有开口,毕竟人们很难“反驳”一句实话。如果不是“野心”把他从暮气沉沉的旧金山小公寓拖出来,一路拽到大西洋岸边,往他的双眼和大脑灌注对罗马的渴望,还有什么别的解释?
“科斯塔先生,我没有权力也没有意愿阻挠你离开。”安东尼奥扭动手腕,好不容易摆脱马可的钳制,打开门,对走廊扬了扬手,“我担心你的安全,因为我不是你所说的那种狡诈怪物,你不欣赏这种好意也不是我的错。去吧,西奥会愿意把汽车借给你,他现在可能睡了,不过他的卧室就在办公室隔壁,就说是看在我的情分上。”
马可往前一步,不过不是出去,是为了关上门。安东尼奥被抓住衣领,摔到左边那张单人床上。不,这可不是计划的一部分,这个想法短暂在安东尼奥脑海里闪过,迅速在接吻的时候熄灭了。他们互相撕扯对方身上的衣服,指甲刮过裸露的皮肤,然后是嘴唇和牙齿。安东尼奥的衬衫被扯开一道长长的裂口,只剩下袖子还缠着手臂,他骑在马可身上,解开袖口的纽扣,甩掉那块无用的布料,喘着气,一丝不挂,俯视着马可。
“我敢打赌这也是你设计好的。”马可的手指爬过他的大腿和臀部,探进他的身体里,不深,但安东尼奥仍然颤抖起来,“这个方案不太聪明,神父,我操完你之后,还是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
“就像我刚才所说的,我不关心,再见,旅途愉快。你应该明白我和我的教会并不围绕着你运转——”
马可翻过身,把安东尼奥压进床垫里,分开他的双腿,以便把手指捅进更深处。安东尼奥往后仰起头,抓着枕头,尽力不发出声音。他们毫无疑问已经成为修道院历史上最糟糕的客人,深夜摔门,争吵,然后上床。这些两人一间的卧室原本是为互相监督而设的,防止神职人员手淫,但人们总会找到各种各样绕开障碍的方法。一些人选择互相“帮忙”,另一些人,比如安东尼奥,变得很擅长保持安静。
马可肯定发现了这一点,于是着手测试这种沉默的极限。他把安东尼奥翻过去,让他趴在床上,双手抓紧他的髋部,用力往后拉,配合每一次粗暴的撞击。安东尼奥能听见马可的喘息和低吼,这声音很可能比性爱本身更令他兴奋,他的阴茎硬得发疼,但他没法把手伸到腿间,也没有力气收紧膝盖。
“马可。”他好不容易从喉咙里挤出这个名字,脸埋在枕头里,不知道对方能不能听见。他试着用手肘支起身体,马可用力顶进他身体里,一只手按住安东尼奥的后颈,又把他压了下去。安东尼奥听见自己发出呜咽,然后是断断续续的低叫。马可俯下身,胸口紧贴着他汗淋淋的背,埋在深处,懒洋洋地往前顶,直到安东尼奥发出窒息似的声音,才终于握住了他的勃起,用拇指揉弄湿润的顶端。安东尼奥没过多久就射在他掌心里,发着抖,大脑一片空白。
这次没有亲吻,不像上次。两人别扭地挤在在狭小的单人床上,一个看着天花板,一个看着床边的椅子,呼吸过了好久才平复下来。神父一言不发地下床,在扔了一地的衣服里翻出勉强还能穿的裤子,他自己的衬衫已经彻底不能穿了,马可的只是掉了几个纽扣。他披上衬衫,把外套搭在手臂上,瞥了一眼床伴。马可枕着自己的手,专心致志研究天花板,对安东尼奥丝毫不感兴趣。
神父开门出去,借着昏暗灯光走向浴室。在黑夜中,走廊不知为何显得比早上更宽阔高耸,给人一种火车隧道的错觉,即使左右两边都有壁灯,阴影还是徘徊不去,好像附生在砖块上的真菌。安东尼奥加快了脚步,几乎小跑着冲进浴室,打开灯。因为刚才的动作,他能感觉到马可的精液顺着大腿内侧往下滴,神父拧开水龙头,等待老旧的锅炉把水烧热,靠在墙上,疲倦地揉着鼻梁。
他匆匆淋浴,时不时被墙壁里水管震动发出的怪声吓到,然后原路逃回卧室。开门之前他犹豫了一小会,担心马可已经不在里面。他站在那里,深呼吸了一次,想好了应付克莱门神父的借口,拧动门把手。
马可还在原处,看起来已经睡着了,腹部以下盖着毛毯。安东尼奥小心翼翼关上门,走向另一张床。
“安东尼奥?”
他僵住了,清了清喉咙:“是我,我去洗了个澡。”
“过来,室友,现在才分开睡未免太伪善了。”
你过度降低了伪善的门槛。神父想,原地站了一会,走了过去,背对着马可躺下。马可搂住他的腰,赤裸的大腿紧贴着他的臀部,叹了口气,很快就睡了过去,洒在安东尼奥脖子上的呼吸变得缓慢而均匀。这是什么意思?安东尼奥差点开口质问,又把问题吞了回去。无论是怎样的答案,他都不想知道。
第14章
至少,安东尼奥在医生的事情上没有说谎。奥利弗修士次日一早前来敲门,把一位五十岁上下、谢顶严重的小个子男人请了进来。马可坐在床上打哈欠,没有穿上衣服,暂时也不打算穿。这似乎让奥利弗修士非常不安,眼睛左右转动,扫一眼马可,看一眼衣着尚算整齐的安东尼奥,又瞥一眼右手边那张没人睡过的单人床,最后盯着来客的提包,咕哝道“这是奥布莱恩医生”,退到门边,紧贴着墙,像一只不高兴的黑猫。
奥布莱恩医生花了一分钟寻找适合放置提包的地方,量了马可的体温,然后请他站起来,检查腰侧的伤口,询问受伤时的情形。马可诚恳地告知,这是被狂奔的美洲野牛撞伤的。奥布莱恩医生冲伤口皱起眉,似乎在努力把创面的形状和大型野生动物联系到一起。
“我认为更像是子弹擦伤,边缘烧伤的痕迹——”
“是子弹擦伤,这位先生有不说实话的习惯。”安东尼奥插嘴,马可给了神父一个无辜的微笑。
头发灰白的小个子医生对此不予置评,埋头在牛皮提包里翻找。他消毒了马可的伤口,重新包扎,在枕头边留了一小瓶止痛药。矮个子医生接着检查了安东尼奥的右手,宣布烧伤愈合得不错,并不需要额外干预。奥利弗修士干巴巴地道谢,把医生带出去,折返,悄声跟安东尼奥说了几句话,最后瞥了一眼马可,脚步匆匆地走了。
门刚刚关上,马可就打开窗,闭上一只眼睛分析角度,像掷铁饼运动员一样把小玻璃瓶甩了出去,药瓶划出一条平滑的弧线,消失在荒草之中。
“你不能用更普通的方法来表达你对药物的意见吗?”安东尼奥问。
“那不是很无聊吗?”
“穿上衣服,你看起来可笑极了。”
“奥利弗修士几乎不能把眼睛从我身上移开。”
“那是因为震惊,而不是欣赏。把衣服穿上,科斯塔先生,西奥邀请我们一起吃早餐。”
“他有考虑过我不一定想和他吃早餐吗?”
“你有考虑过他只想和我吃早餐,不过碍于社交礼节,不得不邀请你吗?”
马可双手捂住左侧胸口,皱起眉,假装疼痛难忍。
“这很幼稚。”
“我只是生动地指出你说话很伤人。”
“不,我的意思是你的嫉妒心。”
“安东尼奥·佩里格里尼。”马可换上严肃的语气,伸手把神父拉近,圈着他的腰,让两人的胯部紧紧相贴,“我做了什么让你误以为我嫉妒了?我甚至不很喜欢你,当然,我喜欢操你,但这不是同一件事。”
“不得不说我也有同感,科斯塔先生。顺带一提,稍后在餐桌上请不要使用这样的言辞,‘操’,‘黑手党’,‘阴茎’之类。”
“是哪几个词?请再说一遍,我要做笔记。”
安东尼奥拒绝踩入这个明显的陷阱,挣脱了,着手翻出衣柜里所有的黑色衬衫和长裤,凑出尺寸合适的一套,丢给马可。布料散发出一股闲置多年产生的霉味,马可皱起鼻子,穿上,任由脖子以下的两颗纽扣开着。要是他非得套上这层棉布盔甲不可,那他至少要保证自己能正常呼吸。
早餐地点是一个难以确定主要功能的房间,既像起居室,又像餐厅,又像不太正式的会议室,窗边有咖啡桌和两张单人沙发,不知道为什么也放着一把铁锹和一把鹤嘴锄。南侧墙上还有一块黑板,就是中学里用的那种,甚至配有粉笔。椭圆形会议桌上铺了餐巾和三套刀叉,当日的各式报纸堆在桌子中间,一壶咖啡诱人地冒着热气。“私人关系”先生邀请他们坐下,亲昵地碰了碰安东尼奥的肩膀,给他倒咖啡。西奥多显然知道安东尼奥的口味,什么都没问,直接往热咖啡里加了两块方糖,不放牛奶。
“谢谢,西奥。”
马可在桌下轻轻踩了一下安东尼奥的脚,神父往后挪了挪椅子,假装什么都没发生。马可给自己取了薄片火腿和面包,抓了一份报纸,弄出很响的声音。另外两个人都没有理会,把头凑在一起,低声谈论马可没听说过的事和不认识的人。他们看起来不再需要热饮了,马可于是把一整壶咖啡收缴到自己面前,展开报纸,1942年4月21日,星期二,战争仍然占据了大量版面。昨天又有一艘货轮被德国潜艇击沉,帝国德莱登号[*01],听名字就猜得出是英国船。专栏文章盛情赞美上周六的杜立德空袭[*02],马可一边吃一边读完了那些溢美之词,也还是没看出来具体袭击了什么。“科斯塔先生?”
他放下报纸。安东尼奥和西奥多都充满期待地看着他,等他回答,但马可并不知道问题是什么。
“抱歉,我以为这场对话永远不需要我参与。”
“关于克莱门神父。”安东尼奥提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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