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安没办法,只好顺了他的好意。不过他没有回里屋,而是借口太闷去散散步,走出了快餐店的大门。
他没去别的地方,径直拐去了大学门口的那家书店。
“有最新一期的《金融周刊》吗?” 陈安试探着问。
“有,右手书架第二层。”
陈安顺着找过去,果不其然,带着贺璞宁封面的那本杂志正静静躺在那里。
他伸出手,指尖微颤地抚摸着封面,又拿起后面相同的几本看了又看,才终于确定上面的名字印的就是 “璞”,而不是 “普”。
陈安最后还是掏钱买了一本。
昔日时刻跟在他身后涉世未深的少年,如今已经变成了意气风发的金融新锐,虽然只是寥寥几段文字,但也能轻而易举感受到,这位年纪轻轻就成为房产帝国众目焦点的 “太子爷” 的沉着与自信。
“至美素璞,物莫能饰。母亲赋予我的这个名字,想必也是包含了她对我的殷切期望。”
陈安无言许久,沉默地望着文章里的这句话。
自从生了一场病之后,陈安已经很久不抽烟了,今天却破天荒地去买了一盒。
手指一直在不停地发抖,他点了好几回才把烟点上。
身体久未受过刺激,才刚吸了一口,他便忍不住铺天盖地地猛咳了起来。
为什么贺璞宁能留给自己这么多钱,为什么警察局怎么也搜不到贺璞宁的名字,为什么四年来对方像人间蒸发一般杳无音讯。
一切的谜团都在此刻瞬间有了答案。
陈安在过了很久后的如今才知道,原来他心心念念的名字不是普通的 “普”,而是“璞玉” 的“璞”。
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他一个人在滑稽地演着一场并没有人看的独角戏,被蒙在鼓里深陷其中的只有他自己而已。对方的生活早已重新回到正轨,当年少不更事,如今回想起来恐怕只会觉得尴尬,恨不得从来没有发生过才好,又怎么可能主动联系他呢?
他的小普,他再也找不回来了。
第50章
离回去的日子越来越近,陈安来的时候带的东西不多,离开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依旧是一个朴素的双肩包。
只有两样东西他犹豫了,一个是贺璞宁的领结,另一个是对方留下的那笔存款。
虽然贺璞宁现在看上去并不缺这些,甚至根本不会放在眼里。但思来想去,陈安决定找个时间,把这两件东西原封不动地寄到贺氏总部。
也算是物归原主。
日子好像又重新恢复了平静。冯姐抻的面条已经越来越熟练筋道,点餐的人也越来越多。不用去打工的时候,陈安依旧会骑着自己的电瓶车在城市里闲逛。不过这次已经不再心心念念地找人了,他给朵朵买了许多东西,衣服、零食、还有各种各样在矿区买不到的玩具,等着回家给她一个小小的惊喜。
春雨仍旧有一天没一天,断断续续又淅淅沥沥地下着。北方的人没什么常备雨伞的习惯,尤其是这种小雨,许多人甚至直接硬扛着躲过去。这雨今年却好似和人卯上了劲儿,始终不痛不痒地掉着,但就是怎么也不肯停,像谁家年久生锈的淋浴喷头,陌生的潮湿感黏黏腻腻地贴在身上,让人莫名感觉很不痛快。
快餐店的生意也因此受了影响。平日里没什么感觉,但一旦下了雨,小吃街这一条路上就会变得又脏又乱。雨水混着地砖上长年累月的油污,堆积成一个个水坑,稍不留神就踩了满脚,稍微爱点干净的人都受不了。
今天是周末,来吃饭的人不多,杨文磊过了中午便和冯姐一起出了门,他们的孩子要转到本地上学,需要提前去学校办手续。
店里只剩下陈安自己,他有些百无聊赖,索性搬了一个马扎坐在门口,看着夜幕一点一点降临,感受湿润的凉风从自己身边穿过。
云层低低地压在头顶,一副要下不下的样子,把月亮也遮盖得彻底。杨文磊中途打了个电话回来,说他们估计赶不回来,让陈安到点了就关了店回家去,看起来又要下雨了。
陈安应了声好,不过坐得久了还泛着懒,一时半会也没想动。正发呆的功夫,收银台的语音提示突然响了——
“您有一个新的外卖订单,请注意查收。”
杨文磊与时俱进,上周也给快餐店上线了外卖软件,陈安习惯了接电话送餐,一时半会还不太适应。
订单已经自动打印了出来,长长地一张纸垂在电脑边上,看上去叫的量还不少。陈安拿起来自言自语地碎碎念着:“青椒肉丝、肉沫豆角、剁椒鸡蛋、蜜汁小排…… 还有一碗拉面,放卤蛋、豆排和鸡腿。送到贺氏总部——”
念到地址一栏的时候,陈安突然顿住了。
但杨文磊设置了自动接单,他也不敢擅自退掉。
店里平时的外卖不多,所以还是和以前一样由陈安去送,也省了给平台的配送分成。想来想去,陈安咬了咬牙,还是决定自己再跑一趟。大不了他见人绕着走就是。总部那么大一个地方,总不至于就会那么巧。
只是杨文磊不在,需要自己下厨了。
贺氏总部的顶层会议室,此刻仍旧灯火通明,各种笔记本混着电源线杂乱地摊在桌子上,中间横七竖八地摆着十几个已经空空见底的咖啡纸杯。
键盘敲击和纸笔的摩擦声在封闭的会议室里不断响起,偶尔夹杂着几句低声的交谈。
集团旗下有家新商场即将开业,贺鸿升为了锻炼他,干脆把这件事情全权交给了贺璞宁来负责。
贺鸿升起初打算让几个经验老道的管理来协助,却被贺璞宁婉拒了,他在各部门挑选组建了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全新团队,大多是和他年纪相仿的年轻人。这些人资历虽然尚浅,但却不拘泥于传统的方案思路,想法灵活大胆富有创意。只是这一个举措遭到了董事会不少高层的反对。贺鸿升不置可否,只说自己不看过程只看结果。父子俩像是彻底较上了劲。贺璞宁暗自发誓要打出漂亮的第一仗,每个过程都事无巨细地参与,就连消防验收都亲自到场。
他忙起来常常忘记时间,等终于看完手上的设计稿,才发现早已过了饭点了。岳哲担心打断他的思路,其他人更是不敢动。直到不知是谁的肚子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哀嚎,这群人憋不住,一个个捂着脸在那里发出 “嗤嗤” 的偷笑。
不过也感谢这个有些无厘头的插曲,会议室内紧绷了一晚上的神经终于得到了片刻松弛。
“抱歉,是我考虑不周。” 贺璞宁主动开口,“这么晚了,大家休息下,岳哲点些宵夜吧。”
他们这个行业,加班本就如同家常便饭,贺璞宁这么一道歉,其他人反倒是有些诚惶诚恐了,纷纷摆手表示没关系。倒是有几个开朗外向的,笑嘻嘻地说要蹭副总的钱包吃好大餐。
贺璞宁欣然应允,他有心拉近和团队的关系,便主动让出选择权,让岳哲征求众人的意见。
到底是一群年轻人,说到吃的东西立即来了劲头,七嘴八舌地给出自己的意见,过了好几分钟也没定下来。直到其中一个人说:“要我说也别那么麻烦,找个距离近送得快的,赶紧吃完继续干活了。”
很快有人接了他的话:“就是,早点弄完早点休息,再挑下去天亮都定不下来。岳助看看附近有合适的快餐店吗?”
贺璞宁笑着接了一句:“没事,不用替我省钱。”
“没关系,大餐留着开业结束再好好庆祝嘛!”
“行,那就点一些炒菜和热粥吧,大晚上的别吃那些油油腻腻的了。” 岳哲顺势拿出手机,“你们推荐个店,我现在就下单。”
“大学城那里有家叫津津有味的还不错,我们私下去过好几次,不过是个苍蝇小馆,不知道副总介不介意——”
贺璞宁顿了一下,随口问道:“学院路小吃街那家?”
“对对对!” 倒是提议的人小小地惊讶了一番,“您居然知道这种小地方呀!”
“前几天吃过一次。” 贺璞宁突然想起那碗莫名让他熟悉无比的拉面,像是许久之前植根于记忆里的味道,如同长大后吃到幼年最爱的糖果那般令人惊喜又怀念。
说来也奇怪,他自幼和母亲生活在一起,贺母是典型的江淮人,家里的厨师都是专门从南方聘来的,他也偏爱清淡,从来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有爱吃这种浓汤拉面的习惯,却在留学的时候迷上了这一口。他那天鬼使神差地,甚至打包了一整锅的卤味回家,但怎么都想不起来自己还在哪里吃过,只好把这一切归结于出国后口味的变化。
“再帮我加一碗拉面吧。” 贺璞宁最后对岳哲说道。
绵密地下了半个月,大雨却来得如此毫无预兆。陈安在心里叫苦不迭,早知道就该果断拒了这单外卖才是,谁知道刚走了一半,这雨说下就下。像是从天上挖开了一个口子,瓢泼般的雨水直直地砸在身上。
薄薄的雨披在此刻根本无济于事,被风吹的 “呼呼” 乱飞,陈安艰难地骑着电瓶车,他被雨点打得几乎睁不开眼,目线所及的地方尽是一团水雾。
北京的排水系统比矿区好不了多少,不出多会就有了积水。陈安看不清路,过地道桥的时候还不小心摔了一跤,幸好外卖袋子还是完好的,他也顾不上检查自己受伤了没,杨文磊说过超时平台要扣钱,距离送达时间只剩十几分钟,他急忙骑上车子继续往前走。
一路掐着时间点到了目的地,陈安从头到脚已经淋得完全湿透了,他连雨披也顾不上脱,提着外卖心急如焚地进了电梯。
靠在电梯的扶手上,陈安才终于短暂地喘了口气,后脚跟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疼痛,兴许是刚才摔倒的时候划破了。
不过并不等他查看的功夫,“叮” 得一声清脆的铃响,电梯已经到了指定楼层。
门外已经早早有人等着了。
“您好,请问是哪位点的外卖!”
“这里这里。”
一个带了几分熟悉的声音在眼前响起,陈安定睛一看,却瞬间呆立在当场。
眼前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天因为划车和他吵架的年轻人。
“是你?!” 对方显然也认出了他。
真是冤家路窄,岳哲万万没想到,那天把他们的车给划了的,居然刚好就是今天的外卖员。
他看着陈安穿着一件破旧的红色雨披,雨水滴滴答答地淌在电梯口一尘不染的地毯上,又想起那天不愉快的经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怎么送的这么慢,都超时了!”
陈安默默看了眼手表,只多走了两分钟而已,刚好是自己等电梯的时间。但他还是压下自己的情绪,有些歉意地朝对方笑了一下:“实在对不起,路上突然下雨了,稍微耽搁了一会儿。”
“汤汁都撒在塑料袋里了,这还让人怎么吃啊。” 岳哲愈发不满道,“不是我说,上次划车没找你赔偿算是走运,今天这怎么也得给个说法吧。等了将近一个小时,超时了不说,送过来这都成什么样了。”
雨披的帽檐还在淅淅沥沥地往下滴水,糊住了陈安的眼睛。
胸口仿佛压了千斤的巨石,重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陈安不着痕迹地攥紧了拳头,他用力摸了把脸上的水渍,深吸了一口气后朝对方道:“不好意思,我按原价赔——”
“发生了什么?”
突然间,一道声音出现在了岳哲的身后。
他找寻了这么久,每一天都期盼着这个声音的出现。却从未做好在如此狼狈的情况下面对他的准备。
陈安如同被雷击中一般,瞬间僵直了身子。
第51章
“发生了什么?”
突然间,一道声音出现在了岳哲的身后。
他找寻了这么久,每一天都期盼着这个声音的出现。却从未做好面对他的准备。
陈安如同被雷击中一般,瞬间僵直了身子。
“副总!您怎么过来了?” 面前的年轻人立即变得恭敬了许多。
“屋里有点闷,出来走走。倒是你,离那么远都能听到你的吵闹。” 贺璞宁的语气染上一丝不快,“这是在公司,毛毛躁躁的像什么样子。”
“抱歉副总…… 可是我们点的外卖——” 岳哲犹豫了一瞬,指着陈安手里的外卖袋有些不满地说,“都被雨水淋成这样了,还超时了好几分钟,怎么拿过去给大家吃。”
窗外越来越暗,浓郁的乌云像是随时要压在头顶上。豆大的雨滴密集地拍打在玻璃上,凛冽的凉风夹杂着潮湿急不可耐地从缝隙中挤进来,穿梭在空旷的走廊里,还有站着的三个人中间。
贺璞宁不动声色地端详了一会儿眼前的外卖员,不知道是因为头发上留下的雨水太多,还是被岳哲训斥了的缘故,这人始终死死低着头。他看不到对方的脸,只能看见一截单薄瘦削的脖颈,在大红雨衣衬托下显得尤为苍白。
贺璞宁倒没有先说餐食的事情,只盯着他问道:“受伤了?”
地毯上落了几滴刚刚晕开的暗红色血迹,他刚才看到对方的脚步有些趔趄。
陈安依旧垂着头没接话,甚至眼睛都没敢抬一下,只是下意识地站直了,拙劣地掩饰住自己被划破的脚踝。贺璞宁的眼神像是一股直直的射线,要把他整个人从头到脚都看穿了。
对方的声音如此陌生,不带一丝一毫的温度。陈安心里乱的要命,根本猜不到对方想做什么。如果是期待自己痛苦涕零地相认,那态度也太冷淡了些。可如果恨不得让彼此永远装作陌生人才好,又为什么突然要和自己打招呼?
陈安感觉自己的喉咙仿佛被人用力抓住,发不出一丝的声音,就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不管是哪一个选择,都让他尴尬万分,觉得无地遁形,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沉默片刻,他听见贺璞宁对岳哲说:“去找个新的袋子换了再拎进办公室,再拿盒创可贴过来。”
陈安用力攥紧了手上包装袋,指尖控制不住地开始微微发抖。
岳哲犹豫了一下,带着为难回道:“副总,这——要不我再给您重新点一份吧。” 不管怎么说,这淋了雨的饭拿给贺璞宁吃,还是有点太寒酸了。
“不用,外面那么大雨,哪儿还能买到饭,先凑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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