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记忆与身世教给他的生存智慧。
任姝涵问他:“你那个生物学父亲,死了吗?”
夏之竹点了点头:“病死的。”
真正的施暴者一个一个在获得更大的报应之前报应离场,剩下另一对似乎与自己同为“受害人”的对立方存活于世。
给他疗养院地址的人是在期待夏之竹因此受到刺激、报复卫洺熙、与席招反目吗?
他也许的确该为阮觅做些什么,但不是通过那种被别人精心安排好的手段,而是以阮塘自己的、笨拙但真诚的方式。
任姝涵犹豫了半秒,还是将掌心覆上夏之竹柔软的发丝,认真地揉了揉。
“你很好,夏之竹,你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的哦。”
“那就好……你笑什么啦!”
远处的田埂上好像有人在喊他们的名字。
任姝涵回过头去,瞧见出来遛狗的席岳蹦着高地在向他们挥手:“喂!你们两个要在那里发多久呆!”
“看起来假期结束了。”任姝涵伸着懒腰对来找他们的笨蛋摆了摆手。
“走吗?”
夏之竹握住了任姝涵向他伸出的手。
骨节纤长而韧坚,软的,暖的,和藏在冰凉肌肤之下生生不息的血液汩动。
他曾经无数次被这样陌生的手拉上岸过。
所以啊,虽然落水的时候,推他的、看戏的人很多,但其实想要拉住他的、不断呼唤他名字的人要更多吧。
“想什么呢?”任姝涵在稻草堆下扬着眉毛问他。
“没什么,”夏之竹弯起眼睛,“只是突然也想写首情诗。”
阮觅随手给他买过唐诗三百首,洋子有一本写满俳句的文集,薄迟的想象力充满平淡而动人的力量。
但夏之竹却只会在备忘录上记些流水账。
树上有鸟结伴偷果子,田间有狗与阿公。
莉莉/辛巴交给Lily小姐暂时照顾了。
柏哥在刚刚给我发来了小呆咬玩具的照片。
大家好像都有人陪伴。
17:29,夕阳之光如此美丽。
暂时分别的席招,你吃过晚饭了吗?
——竹子 提问在秋天
晚霞与夕阳的光芒已经铺满了他们所能看见的所有天边。
无人慎行,众人皆在虚掷光阴。
任姝涵重新打开并高高举起了GoPro的镜头,Sean嘻嘻哈哈地向他们描述起晚餐的丰盛,近期为了舞台一直在身材管理的长公主立刻配合地在镜头外抱怨:“别说了,我从今天开始就要闭关锁胃!”
这么有默契,干脆他们三个重新组个组合出道好了。
这回叫什么?任姝涵的英文名是Egan……S.X.E?
他们离侵权被告好像越来越近了。
在踩着田埂走到S.X.E的另外两人身边之前,夏之竹如预知般停下脚步,并在两秒后便感受到了源自衣兜一路向上传导至他心室的振动。
“叮。”
到底是短信提示音,还是他的图书馆门外又来了客人。
“喂!慢吞吞的夏之竹,你不饿呀?”
任姝涵忽然转过身,将镜头转向了他。
活泼的中华田园土狗和男生们都在前方等他,夏之竹傻乎乎地弯着嘴角,抬起脚步——越来越轻松地走着、跑了过去,剩下还没熄灭的手机屏幕在他背过手去的身后,闪烁着那短而一目了然的情深。
我也在想你。
——X 回答在枫叶里
第77章 “永远的爹”
“你在做什么?”
副驾座上,俞见一非常八卦地把脑袋凑到了司机身旁,可惜人家不仅贴的是防窥屏,锁屏还飞快。
手机又振了一下,微信提醒和手机桌面一起重新亮了起来,在点进去之前,席招随口回复:“与房东聊天。”
席先生的手机桌面是他和夏之竹在岛遇游戏里看到的日出截图,那游戏他当时花了大价钱投资,美术效果没得说,这么久过去在同类型市场中仍然处于佼佼领先的位置。
但还没来得及对此做出感慨,俞见一忽然反应过来:“你的房东不是我吗?”
席招抬眸瞥他一眼:“二房东,你的房东不是银行吗?”
“……”俞见一嘿嘿一笑,凑过去装傻:“你原来知道啊?”
席招没理睬他,倒是一直在后排处理工作的Lily小姐顺口接话:“我想席先生就算再日理万机,也不会忙(傻)到看不清自己签的不是租房合同,并且对自己每月向朋友缴着和贷款同量级的房租却真的毫无怀疑的程度。”
俞见一扭过头来,一脸不满:“秘书小姐,我们可是来接老板的,你怎么还帮外聘司机说话?”
外聘……司机。
胆子还没那么大的秘书小姐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司机”席招专注打字的模样,决定还是就此闭麦。
俞见一又将炮头转回席招:“房主,你和银行聊什么呢?”
席招:“二次抵押贷款。”
Lily/俞见一“……”
席招补充:“也在考虑直接卖掉。”
俞见一深吸了一口气:“你已经穷到这个份上了?”
席招点了点头。
“不是吧!你真要把房子卖掉吗?”
俞见一不死心,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曾经的“租客”:“为了迎接你回来,我之前可是都快变成职业中介了,跑遍江城房地产市场,最后才甄选出来这等符合您高贵气质的豪宅。”
或许是成长环境所致,席招从来都不喜欢居有定所。
哪怕社交障碍让他下意识地逃避陌生环境,席招在国外时仍然维持着一年搬一到两次家的习惯。他的东西少得两个箱子就能装下,除了床铺、衣柜、冰箱与微波炉,家具几乎没有任何使用痕迹。
席招回避陌生环境,但他更回避真的将某个地方当做自己的“家”。
他要回国,托朋友帮忙租房,俞见一为了把他留在这里,费了许多心机。
燕城国际机场,地下停车场。
在确定信息最终发送成功后,席招捏着手机一端,任凭其依托自身重力在空中画了半个圆弧后重回掌心最后被流畅地反手揣入风衣的衣兜。
好一串目不暇接。
席招微微侧头看向身边的人,问道:“看见我刚才在干什么了吗?”
俞见一连连点头,鼓掌欢呼:“耍杂技!”
席招摇头:“在多此一举,和你一样。”
俞见一:“?”
Lily:“噗。”
停车场的灯光明亮,来往的都是接送的人家,席招看着他们,语气平淡地解释:“制高点风景很好,但太冷了,想买别处。”
若是从前,他还可以对俞见一精准命中个人喜好的安排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席招和从前不一样,现在有家了。家里有一条狗、一枝竹子,只要有草坪,狗就可以奔跑,而竹子到哪里都可以落地生根。
他们可以去到一个阳光更好、没那么空也不用坐那么久电梯的地方,让夏之竹在那里继续写他的诗。
对,写诗。
虽然夏之竹发给自己的句子都琐碎寻常,但也许是情人眼里出李白的过度解读,席招总觉得这些白话的句里行间藏着诗话的影子。
也想回首诗给他,但席招是理科生,语文学得一般。现在回去翻汉语词典遣词造句怕是来不及,奉信“信达雅”的席招最后也只是将他解读出来的、想回答的,凝在了一套最简单的主谓宾里。
俞见一眨了眨眼,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席招的侧脸,半晌,忽然笑了起来:“好啊,那我帮你脱手,但那些有钱人都迷信,要是知道你住在那里的时候失了业,肯定卖不出去,你还是等一等吧。”
Lily没忍住提醒小俞总:“您好像比我们都有钱。”
席招补充:“我缺钱,你买吗?”
俞见一:“你俩缺的其实是德吧?”
为了搞垮星言,星言几枝花把自己的家底都给压上了,俞见一也不例外。而正好先前以“房租”为名每月定期转缴的贷款已交付大半,就算抵押还要将评估价格打个骨折,席招还是能借自己的不动产填补上最后的缺漏。
席招毫不吝啬欣赏地看向前房东兼下属:“你洗钱真是一把好手。”
“怎么能这么说呢,”俞见一还在装模作样,“我可一直是为了你好,而且你不觉得‘租房一族’听起来比‘贷款一族’确实要酷多了吗?”
席招:“我觉得你听起来比较像个傻瓜。”
Lily:“咳……”
俞见一恼羞成怒地将头转了过去:“秘书小姐,想笑就放声大笑,我忍你很久了!”
后门的车窗玻璃被敲了两下,有人打开车门坐了进来,是总监、秘书与外聘司机共同等待的老板本人。
顾晨星生了张笑脸,在看见席招的一刻,他的笑脸表现得尤为真诚:“呀!男同性……男同事也来了呀!”
男同性恋同事把手边的文件递给了他。
顾晨星只翻开看了一眼便喜笑颜开起来:“X,yydd!”
俞见一一脸好奇:“淫荡就淫荡,为什么还要叠词?怪恶心的。”
Lily一脸真诚:“不是吧,不是劝席先生‘要有担当’吗?”
顾晨星一脸无语:“席招,永远的爹。”
懂了。俞见一恭敬地看向席招。
“爹。”
“有人欺负我。”
小的时候,任因听到过这话无数次,但绝大多数情况都是听别人说的。
因为绝大多数情况下他都是那个“有人”。
当然,长公主从来不做坏事,他只是把说他“小娘炮”的小混蛋反过去非常阳刚地揍了一顿罢了。
长大以后,任姝涵有一本不成文的从业守则,上面记载了他在旁观与亲历之后精心总结的处事原则。
第一条 不要对同事真情实感
第二条 不要管闲事
第三条 不要提老爸
……
但很明显,他的行为守则最近正在逐步塌陷。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夕阳快要掉下去,乡野林中的无人小路上,女人在质问男人,而后者刚刚好就是方才在稻草堆那里给任夏两人直播乡村爱情的主角之一。
本来只是想抄近道走走小路,没想到东窗事发的速度却这样快。
魏斯闵的眼圈已经红了,但还在忍着不让眼泪弄花自己一早起来精心打造的妆容。
“你是想让所有人看我笑话吗?”
男生笑了下,抬起手帮她整理了一下头发,动作温存至极,语气却毫无悔改之意:“闵闵,你不说,我不说,哪里会有人知道?”
当“我和她只是玩玩而已”的口型都被躲在树后的席岳完美对上之后,任姝涵终于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你没有爱过我吗?”女人们总爱问这个问题。
“当然爱啊。”男人们总是这么敷衍。
年轻的男孩贴在魏斯闵耳边,暧昧地说着凉薄话:“但你能不能别这么幼稚,姐姐,都这么大年纪了还非要我直说,我们难道不是各取所需吗?你给我物质的方便,我给你爱和肉体……”
“住嘴!”
魏斯闵尖叫着抬起手便要扇他,但却被男生眼疾手快地在中途一把攥住腕子,力道大到令女人本就难看的脸色更加现出一片死灰之色。
“妈的给脸不要脸是吗?”
在他即将反击之时,夏之竹一个没拦住——先前劝他“别多管闲事”的任姝涵便一脚把鞋旁的石头踹到了另一棵树干上。
“谁?!”
那还想打女人的男主持猛地转过头,刚好瞧见任姝涵举着相机慢悠悠从树后转出来,将两人——特别是男生惊恐的表情完全收进了镜头里。
哇塞。
席岳惊叹地和另一棵树后的夏之竹对视了一眼,做口型问道:“他原来是这种人?”
夏之竹点了点头。
是会真心诚意地冷漠发表“离这种事越远越好”观点的人。
是会在路遇不平后面不改色地路过,但却在拐弯后默默做些什么的人。
而在别人完全避之不及的场合,任姝涵大约也是唯一那个会毫无犹豫地走出去的人。
那个时候,阮塘不就是这么被他从选秀节目里救出来,改名为夏之竹后才走到今天的吗?
你们还真当是长公主闲的没事非要拉“情敌”出道呀——还不是看某个呆瓜太可怜。
夏之竹已经扶着几乎要随时脱力摔倒的魏斯闵先行离开了,被席岳笑嘻嘻捏住手腕的男主持抖着嘴角,还在外强中干:“大明星偷听情侣说话还偷拍,这话传出去可不好听吧。”
“好啊,你去传吧,我也要回去告我爸了。”
任姝涵心不在焉地抬起眼皮,一字一顿地睁眼说起瞎话:“告诉他,你骂我,日夜封杀你,年年爬回家。”
“有些人,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是个独立男性,背地里却是个爹宝。”
席岳将两指在唇边并拢,做了个不能播出的吸烟动作,表情沧桑道:“谁懂?”
他调侃的指向性太强,任姝涵把碗筷往水池中一放,捧了一把水便向那并不存在的烟雾连同真实存在的席岳本人一同泼了出去:“我不懂,也不想懂,穿上你的衣服现在立刻马上go away from my hou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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