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你明白,我李凝月配得上你,也配得上你的爱。她郑重地说。
“公主说笑了。我与公主不过友人,何必事事与公主商量?再说,您是公主,父亲是皇帝,母亲也是。您容颜倾国倾城万年无一,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尽数通晓。这世上有公主配不上的人么?”
“没有么?那也没用,你还不是要拒绝我。”
廊中响起一阵脚步声,不一会儿,司狱出现在她们眼前。他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双手给太平呈上。到底是公主,他不敢怠慢,准时送来了膳房特意做的点心。太平打开食盒,只见黄灿灿白生生的一片。金乳酥、龙凤糕、玉露团,都是名贵玩意儿。
“诶,你别走啊。”她叫住司狱,那人回头,一脸惶恐。
“帮个忙,找个机会禀报皇帝,跟她说我绝食了,您看行么?”
“臣……不敢欺骗陛下。”
“你可想清楚了,欺骗陛下,陛下不一定知道。回绝我,我可是……”太平挑眉,微笑有些瘆人,看得他汗毛倒竖背后生寒,“我可是会记住的。我这人很记仇,你也知道,就是——小肚鸡肠、锱铢必较那种。”
司狱本来不是大官,没见过这阵仗,一下子懵在那里。
“你别吓唬人家了。做个司狱不容易,这些日子他们也没亏我的。”婉儿说。
“还不快去。”太平催促道。那司狱赶紧回头,拔腿就走。
“婉儿,你吃一点吧。虽说你瘦了我也不嫌弃,但还是丰润些好看。”她递去一块糕团。
“还有这东西。”她打开下边,底下是鸭花汤饼,热腾腾冒着气。
“也好,那些万一吃噎着了,还是得喝些汤。”太平拿起木勺,舀上清汤送去。婉儿觉得这样喂她的举动过分亲密了些,可一来食盒是有些大,送不进去,二来都送到嘴边,也不好拒绝。她只好凑过去。
她一凑过来,太平忽然把勺子拿开,随后浅浅吻一下她的唇。
“你——”婉儿佯装生气,抬头看她。
太平才不理会,又要吻上去。婉儿可不会再纵容她,后退躲开了。
“如果这就是我们最后的时光呢?都不肯让我吻你。”太平似乎对她的闪躲不太满意。
最后的时光,是啊。太平低下头,声音也小下去。
“婉儿,虽说和阿娘坦白是不得已,但我说的那些话都是真心的。婉儿,你相信么,其实那些话,我早就想对你说了。说到底,这不是一步万无一失的棋。如果真的要杀你,我就陪你去死。那时我们就可以葬在一起了,你一定要葬在我旁边,不准做父亲的陪葬。如果生不能同寝,死一定同陵。”
“公主,你说什么傻话!这么些年,也该长大一些了。”婉儿抢白道,“我不在就不在了,除了老母,别无牵挂。你不一样,就算你可以抛下陛下,狠心让她失去女儿,你还有孩子呢,你的孩子们怎么办。你不在,皇嗣他一个人怎么面对武家那些势力!你就忍心丢他下来?这些都是你的责任啊,公主。”
“是啊,”太平将木勺丢进食盒,“可如果连你也保护不好的话[R1] ,我这个公主,做的也太没用了。你还记得贤哥哥么?我如今才能体会,赵道生被杀,他在假山石后哭泣的时候,是怎样一种心境。”
“我不准你死。公主,你不能死。”她坚持。
太平原本落寞的眼睛,看她又笑了,笑着,忽又黯淡下去。
“婉儿,带我走吧,离开洛阳,乘一艘船顺流而下,去江南,去一个没人找得到的地方。就你和我。你为我吟诗作赋,我为你梳头合发。我们拥抱着,肌肤紧贴,唇齿相依,永远也不疲倦,永远也不厌烦。我等着那一天。我会一直等着。等着你。”
婉儿,因为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在我身下承欢,我喜欢你的世界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喜欢你只为我一人疯狂,我喜欢你只为我一个人绽放。欲罢不能。
[R1]只是最后,终究还是没有保护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谁能抵御公主的直球?
我同学说我把婉儿写得象神,读者说太平无论在谁面前都像个孩子,但其实,我想写的真的一段势均力敌的爱情。因为我觉得,真正长久的爱,一定是势均力敌的。
第65章 墨掩额(2)
司狱着实被公主的话吓得哆嗦,思来想去斟酌良久,请求面见皇帝。
他战战兢兢编着谎话:“陛下,出大事儿了,公主她在狱中绝食,就要——就要饿晕过去了。”
“她还没饿死,就别来找朕。”武曌拆开一封奏折的系带,“朕每日面见宰相,批阅奏折,忙得很。”
武曌将奏折批上几笔,把司狱晾在那里。司狱欲再言,又怕忤逆圣上,踌躇再三退出了大殿。见他离开,武曌嘴角掠过一丝苦笑,令人难以察觉的笑。
太平明明是她心尖的孩子,从小百宠千娇,被护得好好的。她明明是最贴心的孩子,从小聪明伶俐,不必说便能领会母亲的心思。临到真正做选择的时候,这孩子却头也不回就离开,那样决绝。这是在逼她,逼得太紧了,没留下一点回旋的余地。
是,是,她杀过薛绍,毁过她的幸福。但那都是为了保护她,正如这次一样。她以为女儿能明白,正如上次一样。
武曌思来想去,觉得为了一个所谓“党羽”和她闹翻,不是女儿行事的作风。她向来头脑清醒,做出这种有失水准的事,换做谁都会觉得,实在没必要。
怎么会这样呢。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婉儿毕竟是我的侍读,该由我管教才是。封她做才人这种事,更应先与我商量。”
“怎么什么事都要扯到贤哥哥,这事与他无关!”
“这事交给谁办合适些?自然是上官才人。”
事情的端倪,在十多年前就显出来了,她竟未发觉。太平不会真的想割袍断义,可如果和自己决裂能救婉儿,她就会这么做。如果低三下四忍气吞声能救婉儿,她也会忍下去。武曌算是看明白了,生养之恩,母女情谊,终究敌不过一个外人。女儿还真是长大了,懂得如何让她寒心了,她苦笑。
三指拈笔,蘸墨批折,这个忘恩负义的不肖女只会烦扰心绪,还有国家社稷的大事要做。不就是绝食么,有本事多饿几天,大不了自生自灭。
新罗百济,突厥回纥,奏折密密麻麻的小字,看得她有些头疼。
击退吐蕃的大将军王孝杰受奖,升凤阁鸾台三品,准了。
武承嗣上书,领二万六千余人,请为皇帝上尊号“越古金轮圣神皇帝”。又是个华丽名头,侄子心思多,却都能被一眼看穿的。武曌看着这封奏章,出神了一阵。本来并没什么可看,她着着实实提笔发愣,任由朱墨滴在纸张上。
“婉儿,这封上书有趣,你过来看看。”武曌扬起手中的奏折,头也不抬。
这次没有那声清脆的答应,没有脚步声,没有婉儿身上的百合香飘过来。
“婉儿?”武曌抬头,只见婢女琴音和李夫人跪在下边,低首一言不发。
她恍然明白过来,闭目叹息:“都请起来吧。”
心中竟有些怅惘。的确,从高宗皇帝驾崩到登上帝位,婉儿一直在她身边从未离开。公主说得对,尽管有血海深仇,婉儿忠良至诚天地可鉴。她答应过婉儿,让她做自己未来的相。尽管未曾明说,只是心里答应,她也曾答应过。
“琴音,去把那司狱叫回来。”她吩咐道。
放她们出来吧。叫她来见我。她喃喃。
李夫人拜手,在堂下朗声提醒道:“陛下,今日巳时,您要去崇文阁会见宰相等人,此时处理上官才人的事,怕是不太合适。”
“那就叫他带来崇文阁,我同宰相一同商议。”武曌不以为意,“后宫不稳,山河振摇。后宫之事,自然算得国家大事。就是这个时候。”
洛阳皇城的红墙青瓦,婉儿曾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了。三五个金吾卫押解她回宫,穿过熟悉的街巷,暮春时节草木散出清香。她不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但已经无所谓了。算是死过一次了吧,还有什么可怕的。太平陪在她身边,几次去牵婉儿的手,都被躲开,被她无声地回绝。只好作罢。
远远望见崇文阁大门,琴音立于殿阶,她伸手拦住公主。
“公主,陛下说她这次只见上官才人。”
“为什么?”
“公主心里应该很清楚才是。事到如今,奴婢劝公主,还是别再忤逆陛下了。您不好过,我们这些宫人也遭殃。”
“没事的,我自己进去便是。”婉儿轻声道,不知是对哪一个说的。
她被领进去以后,才吃了一惊。崇文阁三五个宰相,梁王武三思,魏王武承嗣均肃立于下,安静得有些可怕。武曌立于正座台上,背对着她,是一个不怒自威的身影。
本以为不论要杀要放,都是私下解决的事。酷吏杀了多少人,没一个还要宰相来审的。今日重臣与王爷都来了,婉儿一思量,还是有些云里雾里,只觉此事不如原本想的简单。
“陛下。”
武曌转身,俯视着她,眼神依旧锋利,让人看着都生疼。婉儿的目光还是对上去了,压住躲闪的欲望。
“婉儿,你可知朕为何将你下狱?”声音沉稳如钟。
短暂的沉默过后,她俯首答道:“罪臣不知。”
“不知?果真不知?”武曌拿起桌案上一卷奏章,扔了下去,“那今日,朕就让你知道知道。读一读吧。”
那卷纸落在婉儿面前,滚落时系带散开了,懒洋洋躺在那里。
承嗣与三思站在两旁,面面相觑,腿都有些发软,不知武曌打的什么算盘。好在武三思很快明白过来,告密信本就没有署名,他们不认,谁都不能把这件事算在武家人头上。即便撕破脸皮,据理力争,他相信皇帝不会为了个女官,把自家人给处罚了。
“读出来。”武曌微微仰头,目光下瞥看婉儿。
婉儿展开这卷纸,纸张轻薄雪白,墨也是上好的,带着淡淡的香气。
“妾某[R1] 言:妾伏奉大家恩制,圣慈曲被,情深意重,揣分惭恩,以荣以惧。糜躯粉骨,不知所报。然昔闻忠邪难并立,善恶不同群……”
这封上表,以公主的口吻所书,大意有三层:其一,公主从小受圣上宠爱,心中感恩戴德,必然尽忠尽孝,日月可鉴其心;其二,上官才人身怀仇隙,数欲离间母女二人,以故友之身劝公主疏远陛下。所幸公主头脑清楚,未曾理会她的挑拨离间;其三,上官才人的罪大恶极,手段卑劣,其罪当诛,请求陛下处以极刑。
婉儿一字一句地读着,一声声诉状,使她越发清醒明白。读罢放下,目光瞥了眼承嗣和三思,他俩不再坐立难安,摆出一副看戏的姿态。
“朕特地不让公主进崇文阁,就是信你,想听听你怎么说。免得朝野说我偏心女儿,诛杀忠良。”她声音一顿,转而沉下去,“婉儿,你认罪么?”
婉儿略一沉吟,答:“臣无此罪,不敢认。”
“这就难办了,”武曌笑起来,那笑让人忍不住寒噤,“你是说,公主诬陷你这个才人。可公主害你做什么呢?你给朕讲讲原委。”
“臣下不知。臣尝劝诫公主疏远政坛,远离是非,却从未挑拨离间,令她疏远陛下。也许是说的不清楚,误会一场罢了。”
误会?她要置你于死地,就不想想为什么?
武曌冷笑道:“难办,实在难办。婉儿,朕爱惜你的才华,内廷也属你办事得力。你陪伴朕多年,朕也不信你会做出叛国的事来。可那样一来,就是公主污蔑诋毁,造谣生事。我也不信,我的女儿会做出那样的事。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臣身为才人,不能与公主友爱和睦,不能引导公主恭顺良孝,是臣之过。请陛下处罚。”
站在两旁的臣子都听出来了,这话听着温和,里面却带刺——说的就是公主血口喷人。武承嗣挑眉看戏,武三思拨弄着手指,漫不经心听着。
“既然此事你们各执一词,论不出短长,朕也不能妄动。不过婉儿,朕日日理政,旰食宵衣,日无暇晷,你们不和便罢,居然生出样的事来搅扰,不让朕好寐。这就该死。朕惜你咏絮之才,又伴朕多年,这次不杀你。可做错了事,也不能就这样放了,婉儿,去领你的罚。”
墨刑,古时五刑之一。看似没有真正伤她,某种意义上,却比死还要残酷。它可以毁掉一个人的心智,尤其对一个心高的人来说,这种凌迟是伴随一生的。婉儿却没有争辩,也没有反抗。
“婉儿,我曾对你说过,不许你离开我。怎样都不许。”武曌落座,一震衣袍,“帝王无戏言。受完刑,你就给我回来,记住了么?”
“记住了。”她诺诺,转身退下。才走两三步,又回头:
“陛下,臣还有一事相求。臣不愿与公主再生嫌隙,请允许臣毁掉这封奏折,往后不提此事。”
看着婉儿清秀的面庞,武曌的目光忽然温和下来。她微笑点头,算是默许了。
婉儿捏着奏折,把它丢进燃烧的香炉中,跟随金吾卫走出崇文阁。
太平被拦在门外,等了许久,心中不免焦急。来回走了几圈,引颈张望,却什么也看不到。终于等到婉儿走出来,赶紧迎上去。
“陛下怎么说,没有要杀你吧?”她问。
婉儿面色严峻,没听见似的,根本不答话,只顾跟着金吾卫向前走。
“婉儿,我在问你呢!”她也急了。
婉儿回头,仍然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回一句:
“没要杀我。”
随后不再理她。
“怎么了?陛下说了什么?”她再问,婉儿不答,金吾卫也拥上来拦着。她没办法,远远看见宰相也从崇文阁走下来,窸窸窣窣议论着什么[R2] 。
“我猜这事儿,要么就是真的,公主是据实禀报。要么就是公主性情乖张,才人哪里惹着她了,公主要置她与死地。”
“不然,才人向来温雅,不是那种谋逆之人,也难惹着什么人,倒是公主蛮横。我猜啊,是公主想壮大势力,百般拉拢上官才人。谁料才人没同意,公主干脆先下手为强,恶人先告状。好在陛下明断,不然真是苦了上官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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