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琢磨,待会儿要怎么拿这话打趣云郎。顺手阻止了宫人去叫燕云戈的举动,准备自己去给情郎一个惊喜。
怀抱着这样的心情,陆明煜轻手轻脚,推开屋门。
屋中寂静。
他面上含笑,转到床前。
床上空空如也。
陆明煜面上的笑意缓缓收敛,回过头,看向守在寝殿里的宫人。
他嗓音很淡,几乎听不出怒意。李如意却知道,天子已经恼到极点。
陆明煜问:“你们的云大人呢?”
宫人起先还没搞懂发生了什么。大着胆子往前看了一眼,才惊呼:“云大人不见了?!”
陆明煜面色终于沉下,说:“去找!”
……
……
燕云戈已经和那个从林子里冒出来的青年聊了好一会儿了。
说来也巧,对方竟然是个熟悉面孔。元宵那天,他和天子在面摊前关扑,就被此人夸赞一番。后面在放花木偶前遇见,对方又冒出来,说想要结交他。可惜那会儿燕云戈刚要朝陆明煜剖白心意,就被此人打断,心情谈不上好。加上和皇帝出门在外,总要顾及天子安危,于是根本没有理会对方,就直接与陆明煜离去了。
如今却不同。
见了他的面孔之后,那青年露出震惊、错愕等一系列表情,最终定格在狂喜。
“云戈!”青年驾马奔来,绕在燕云戈身边,因为心情过于激动,甚至忘记自己要说什么,翻来覆去只有一句:“你没有死!你果然没死!”
燕云戈静静听着。
他想:他认得我?还说我没有死?难道在他眼里,我已经是一个死人了吗?
燕云戈谨慎地判断着,又听青年说:“看到你好好的,燕叔不知道该有多高兴。”
燕云戈眼皮一跳,看着那青年,叫他:“郭信。”
郭信“哎”了一声,全然没有意识到,眼前人毫无过去记忆,如今能叫对自己的名字,也是因为他在元宵那天的自我介绍。
他自己有无数问题,如今迫不及待说出口:“云戈,你到底在搞什么!既然无事,为什么不和家里说?不光是燕叔,就连太贵妃也难过许久。郑易那小子还说,你八成被那狗皇帝留在宫里,所以他要趁机过去瞧瞧。没想到,哈哈,原来你在这里!倒是让我瞧见了。”
燕云戈听着前半段,正皱眉,就听到“狗皇帝”三个字。
他的脑子开始丝丝缕缕地痛。郭信话里的信息量实在太大,“燕叔”“太贵妃”“郑易”……一个个熟悉的称呼,让燕云戈脑海中开始闪动一些画面。不过,在那之前,他还是说:“你竟这样不敬天子?!”
郭信震惊:“若没有你家,他能当什么皇帝?当初见了我,他还得老老实实叫一句‘将军’呢。云戈,你到底怎么了?!”
若没有你家,他能当什么皇帝……
燕云戈“唔”了一声,头痛欲裂。
到这会儿,郭信终于看出好友的不对。他连忙扶着燕云戈下马,口中还在念叨:“那狗皇帝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我就知道,他没安好心!云戈,云戈!”
他还在说些什么?
燕云戈不知道。
他被扶着,在草丛中坐下。郭信的声音越来越远了,燕云戈眼前一黑,终究晕了过去。
郭信手足无措,想了半天,正要扛起燕云戈上马,忽又听到一片马蹄声。
一盏茶工夫后,陆明煜听到外出找人的近卫来报,说云大人找着了,正在把人往回送呢。
陆明煜正在喝一碗山楂汤。下肚之后,胸闷、恶心的感觉被缓解颇多。
心中的烦闷、不安却没有散去。燕云戈为什么会不见了?他明明答应过自己,会好好待在院子里。两人在一起,有那么多辛苦不易。他承担来自外界的压力,而燕云戈负责被拘于一小方天地的孤寂。
可现在来看,燕云戈只是话说得好听。在宫中,他不管往什么方向去都只面对宫墙,所以乖乖待在永和殿里。来上林苑时则不同了,一门之隔,就是广阔天地。他还是要离开,还是要违背诺言。
陆明煜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算了。人找到了,就是好事。
他“嗯”了一声,听近卫吞吞吐吐,又说:“云大人被找到的时候,正和郭大人在一起。”
陆明煜眼皮一跳,问:“你说哪个‘郭大人’?”
近卫的头愈发低下去,回答:“郭信。”
这句话后,只听“咔嚓”一声,天子手上的瓷碗落在地上,连同里面的山楂汤,碎了、洒了一地。
第23章 揭穿(下) (一更)他爱云郎。……
——不过半天。
宫人跪了一地, 李如意满脸焦急忧切,上来看天子的状况。
陆明煜垂眼,听过这李如意小心翼翼问自己有无伤到的动静, 怔怔地想。
早晨的时候,他还与云郎一同醒来。
他知道燕云戈最近闲来无事,找了木头来雕。对这种不用出门的爱好,陆明煜非常赞同。他问燕云戈有无成果,燕云戈便朝他笑。陆明煜看出这是不想告诉自己, 便玩笑说,他可以去问宫人。燕云戈听着,有些无奈地样子, 拉过陆明煜吻一吻,说:“就不能等我两天?”
陆明煜听着,生出期待。
他隐隐猜到云郎会刻出什么,更知道, 燕云戈要将静心雕出的东西送给自己。
从小到大,陆明煜收到过无数礼物。哪怕是对他这个儿子不甚喜爱的父皇,也曾赠他无价金玉、上好笔墨。从这个角度来说, 燕云戈要送他的东西实在谈不上价值。可只要想到其中蕴含的心意, 陆明煜就有了十分甜蜜。
过去, 他不知道自己对燕云戈是爱是怨。如今,天子却明确知道, 他爱云郎。
想要和他长相厮守,想要与他一生一世。想要将云郎藏在金屋里,永远、永远不让他人接触。
可现在,近卫告诉他,云郎不单单是出去了, 还遇见郭信。
郭信与燕云戈自幼一同长大,两人之间的情分自不必说。在陆明煜还是皇子的时候,郭信有时对他出言不逊,燕云戈可从未为陆明煜说过什么。
到如今,这两个人遇到了。并非元宵那日戴着面具的匆匆一见,郭信一定已经认出燕云戈。这种时候,他会对燕云戈说些什么,而燕云戈又会是什么态度?
“陛下,”外间又来了人,急急向陆明煜报,“云大人回来了!人还昏着,已经差人去请太医了!”
陆明煜一怔,从自己的思绪里挣出,脱口道:“怎么就昏了?”
说罢,他眼神一厉,重新看向最初来报信的近卫。
近卫忐忑非常,说:“卑职等寻到云大人的时候,大人便昏着。当时郭大人在他身畔,仿佛也不知道云大人是怎么了。头领让卑职先回来传信,再由人护送云大人回来。”
陆明煜听着,眼神一点点亮起。
他意识到,事情可能没有发展到最糟糕的时候。
按照侍卫的说法,燕云戈很可能原本就晕着,只是被郭信撞见了。
“快将人带来。不,直接安置到床上。”天子吩咐,“是什么时候让人去寻太医的?再去个人,一路帮着拎些东西,也能早点回来。”
有他的话,一屋人迅速动了起来。燕云戈被侍卫们抬进屋中,陆明煜往前去看,见他面色苍白,不知是因回来一路的颠簸,还是因为此前遇到什么。
他一阵心疼,在床边坐下,轻轻抚摸着燕云戈的面颊。
触手冰凉。陆明煜再吩咐:“拿个暖炉来。”
等暖炉的时候,他亲身上阵,捂住燕云戈两只手。
心情平复一些了,但思绪还是很乱。云郎为什么会晕倒?他平日身体从来康健,陆明煜自己病上十次,燕云戈恐怕都不会病一次。
正想着,暖炉来了,太医也来了。
陆明煜亲自接过暖炉,将其塞在燕云戈的被子里,随后让出位置,让太医给燕云戈诊脉。
来的正是早前那位给陆明煜写了山楂汤食谱的张院判。他刚回在行宫的歇脚处没多久,又有人来传唤。张院判一路心惊胆战,唯恐自己误判了天子的脉象。一路几乎想好一家子的死法,到了地方才知道,原来是“云大人”出事了。
想到“云大人”,张院判心情复杂。不过他既然早早上了皇帝这条船,就不会想着下去那天。
如今他给燕云戈搭脉。皇帝在一边看着,张院判冷汗涔涔。过了好一会儿,才含混地说,云大人多半是思虑过重,这才昏倒。
“思路过重?”陆明煜琢磨一下这四个字。能在这间屋里的,都是一家老小都被捏在他手上的人。他干脆直接问出口:“他会想起之前的事吗?”
张院判哆嗦一下,没想到皇帝会这么不顾忌。但他又真的没法给皇帝一个答复,人脑子里的事情,哪里是摸脉能摸出来的?别的不说,一直到现在,太医院都没搞明白当初的毒药是怎么起了作用,让燕将军失忆而不死。
他这副表现,被陆明煜看在眼中。
陆明煜又开始心烦,说:“行了,先开药吧。”
张院判咽了口唾沫,应了。陆明煜深吸一口气,看看床上的燕云戈,又想起和近卫们一同回来、如今正被拘着的郭信。
他面色一点点沉下。
上林苑中有狼,有熊,有虎。
按照近卫的说法,他们找到燕云戈和郭信的时候,这两人身边再无旁人。
燕云戈什么都不记得,他不会是和郭信密谋相见。这的确是偶遇,而在那之前,郭信独自一人,在上林苑中游荡。
倘若遇见什么凶兽,不敌败退,甚至成为兽口之食,也是寻常事吧?
……
……
郭信还不知道,自己的性命已经被皇帝预定给上林苑中的猛兽。
他在屋中左右踱步。时不时往出看一眼,见到几个对自己虎视眈眈的天子近卫。
他脑子不好,却也看出情况不对。
那狗皇帝一定是对云戈动了什么手脚!如今还把自己关在这里,明晃晃有问题。
想到这里,郭信干脆迈开步子,要往外走去。
他的思路非常简单:既然皇帝把云戈藏起来,自己就反其道行之,把云戈还活着的事情宣扬出去。
这么一来,无论狗皇帝要做什么,都没法得偿所愿。
走到一半,郭信被天子近卫们拦下。
左右都是拿着兵器的人,郭信看在眼里,活动一下手脚,嘴巴里喃喃道:“还是在北疆的时候松快。回长安之后,身子骨都要僵了。”
他父亲郭牧素有“莽将”之名。郭信子承父业,同样有一把子力气。
面对朝他刺来的刀剑,郭信丝毫不惧。他迎面往前,劈手从一个侍卫手中夺过剑来。又撇撇嘴,颇为嫌弃:“这什么玩意儿!轻飘飘的,你们就靠这个装模作样?”
分明是数个近卫围攻他一人,却硬生生被郭信打成了他以一挑十。转眼,近卫们倒了一片。郭信从他们手中寻了把长刀,在手中掂量一下,勉强满意,随后往外行去。
此前打斗的动静引来更多侍卫。郭信最先还记得好歹,只拿手上的刀作势,真正伤人都用拳脚。到后面,却愈发兴起,大笑道:“我当大名鼎鼎的皇帝近卫有多少本事,原来不过如此!一群窝囊废,去了北疆,怕是连三天都活不过。”
一边说,一边提刀往前。
眼看刀上沾了愈多血,郭信找回几分在北疆时的痛快。
郑易曾说,若说云戈是破军星下凡,那郭信便是七杀星。云戈虽时常以身犯险,却都是审过时,度过势,以得胜为目的。郭信则是真正刚烈偏激,好杀好斗。
过去,郭信对这话不以为然。如今再想,却觉得热血沸腾。
他早就觉得长安无趣,想回北疆!可老皇帝忌惮燕家势大,战事一结束,就赶忙把人召回长安,连带郑叔、阿父,一样被拘着不得离开。到了新皇帝上位,也用上一样的手段。
许久没开过杀戒了。不如,今天——
正当此时,郭信耳边传来一声暴喝:“郭信,你做什么!”
他满面是血,提刀望去。
皇帝不知何时走出寝殿,被众近卫环绕,朝他看来。
陆明煜是真没想到,短短时间,事情就会变成这样。
不过他面上震怒,心里却冷静,想:这下倒是方便。一个行刺天子的名头放在郭信身上,治他死罪绰绰有余。这是郭信自己惹出来的事儿,这么多双眼睛都看见了。任燕党有千般本事,也再翻不出一丝水花来。
郭信不知陆明煜这些考量。听了陆明煜的问话,当即反问:“你说我做什么?!”
平素有郑易和他待在一起,在郭信冲动时总能将他拉住。今日却只有郭信一人,他便无所顾忌,骂道:“姓陆的,你当初为了上位,可是在燕叔面前伏低做小!见了我,也客客气气。可如今呢,你是不是要学之前那些皇帝,玩儿那劳什子兔子死、走狗烹?!”
陆明煜面沉如水,冷冷地看他。
在他眼中,这一刻,郭信真的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他甚至没有显出多少怒意,口中淡淡纷纷:“还不将人拿下?”
愈多近卫从他身畔涌出。郭信杀得兴起,可毕竟是孤身一人。不久之后,他被人卸了武器,强压着跪在地上。饶是如此,郭信仍然不服,恶狠狠地瞪向陆明煜,继续骂:“好啊你,当初燕叔就不该选你!原先以为是一个老实的,谁想到——”
旁侧近卫、宫人们只恨没法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还要听郭信说着这些不堪入耳的话。
陆明煜面无表情,说:“平夷大将军郭牧之子郭少将军欲行刺朕,以谋反处之。行了,拉下去吧。”
郭信还在挣扎。他满面是血,还要再骂。
陆明煜看在眼中,此前的胸闷、恶心感又一次浮出。
他不欲在众多人面前露怯,此刻厌烦地摆一摆手,嗓音微哑:“还不赶紧拖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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