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我无论离开了谁,枪还是哥哥,都能倒头就睡。
看来哥哥说的一点也没错,我真是个没心没肺的白眼狼。
可是我也没办法啊,我跑累了,就只想睡觉,不想他们了。
赤兔拆下能量核芯,把枪身还给我,我塞回小西瓜的襁褓里。
能量核芯不到半个拳头大小,我自告奋勇给触角打结,想把核芯绑在上面,拽了半天纳闷道:“怎么夹不稳?”
“不用顶头上。”
赤兔晃晃脑袋散开蝴蝶结,将掉下来的核芯捏在手里,“握着就可以。”
我讪讪收手,不好意思地给他揉揉又吹吹,赤兔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又开始结巴:“频、频道波段。”
我把波段告诉他,手却没有松:“叫我朋朋。”
赤兔听到波段码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讷讷道:“......朋朋。”
“欸!”
我满意了,乖乖坐在一边等赤兔搜索的结果。
能量条缓缓下降,我一动不动盯着那两根散发着淡淡蓝光的触角,眼神也跟着用力。
我不知道自己期待的是哪一种结果,虽然我不相信哥哥所谓收买了142刺杀叶的说法,但我同样无法在概率面前自欺欺人。
最大的一种可能是根本搜不到信号,无论叶是离开了虫星还是在战乱中损毁了通讯器,面对我的都将是一无所获。或者他留下了隐秘的消息,可我永远也找不回他的人。
这段通讯波码是连接我和叶的最后一丝风筝线,我紧紧攥在手里,收不回来,也不敢松手。
我胡思乱想着,忽然就害怕知道结果了,赤兔却在此时睁开了眼睛,“找到了。”
“在哪里!”
赤兔没有立刻回答,反而眼神复杂地看着我,看得我浑身发毛又焦急不已,恨不得敲开他的脑壳自己看。
“你说话呀。”我都要急死了。
赤兔这才干巴巴开口:“往航空港的方向,34号和85号部落的交界处,信号源很强,还在移动中。”
我没有注意赤兔越说越低的声音,全副心思都用来捕捉一个信息:叶还活着。
信号在移动,说不定就是在找我呢?不,一定是这样的,就是这样。我刚才在怀疑什么啊,叶怎么可能会放弃我。
我还给他生了一只四脚兽呢,活蹦乱跳的,到时候一定会吓他一跳吧。
我沉郁的心刚刚热切起来,赤兔接下里的话却像一盆冷水,兜头泼了我全身。
赤兔避开我的视线,声音压得很低:“其实......这个不明信号我之前收到过。”
喜悦的表情一时僵在脸上,我反复确认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意思?”
“我派去查探信号源的红眼,除了和34、85部落起冲突之外,其他的全被人类杀死或抓走了。”赤兔犹豫半响,在我催促的眼神下终于坦白:“人类突袭撤退后留下了一支特遣作战队潜伏在虫星,他们一直在红眼营附近逗留徘徊,行踪飘忽不定,带着一个放大的信号源,整个虫星都能接收到这个信号。而一旦靠近,无一例外会被人类捕捉。”
生物波段通讯和神经元息息相关,每个生物独一无二,没有主人自愿开放大脑意识根本无法发射。
我忽然感到背脊一阵发凉,艰难地维持着声线的平稳:“眼见为实,你这么说让我怎么相......”
“您不能过去,”赤兔说道:“如果这真的是叶明修的生物波段码,那么人类的目标很明显。”
“他们知道了您和叶明修的关系,并打算借此诱捕您。”
赤兔没理由撒谎,何况是这种一戳就破的谎,一台通讯仪就能验证真假。但正是这样毫无余地的真相,才让我无法不慌张。
我深吸几口气,站起来,随意踢踏着几根翘起来的干草,“也不是百分百吧。”我边说边往洞口的位置踱了两步,然后拔腿就跑。
赤兔早有准备,立刻拦腰按住我的身体,手掌垫在我的脑后将我按倒,任我疯狂踢踹尖叫,纹丝不动地将我禁锢在原地。
“放开我!你放开我!”
等到我终于没了力气,赤兔才松手退到一边。
我躺在地上,耗尽了眼泪和力气,视线模糊成一片杂乱的色块。
我和叶的感情没有任何对立的种族会容忍,我们偷偷呵护的幸福是一场藏在阴影之下的豪赌,一旦被任何一方官方知道,隐秘的私情就会像现在这样被立刻杀死,成为种族博弈下操控的傀儡。
我知道,宇宙星辰,无论生死,我们都没有机会了。
风筝线断了。
“朋朋。”
见我没有反应,赤兔又叫了我一声,“朋朋。”
我看见了他的嘴唇反复开合,很轻很小心的样子,但我听不见他说了什么。
他是在叫我吗?可能吧,不重要了。
反正我要回去了。
我在等我哥哥把他被扔掉第二次的笨蛋弟弟捡回去。
承认错误的时候我不会哭,因为眼泪好像流干了。这样会不会稍微显得有骨气一点呢?又会令哥哥失望吧,我真是没用。
我的脑袋里像有一条虫子在钻,剧痛无比的同时却让我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而快速地思考,也更加清醒地感知疼痛。
脑海里一会儿是叶握着我的手答应会来接我,紧接着炮火从天而降,一双满是伤痕的手将我扯离战场;一会儿是守卫森严的黄金巢穴,却轻易就被我挣脱了;一会儿又是有惊无险的地下隧道,画面最后落在了我此刻穿的衣服上,合身得就像静夜入梦时刚用十指丈量过我的腰。
还会有谁呢。
“哥哥......”纷乱的回忆中我终于抓到了什么,语无伦次地扑到赤兔身上,声音颤得不成样子:“哥哥不会来了,我逃走他根本没打算找我,除了安排你......他故意放我走的是不是!”
逃跑路上莫名其妙的顺利全部被串联起来,勾勒出此刻赤兔无言以对的沉默。
寒冷从发丝蔓延到心脏,在胸口撕开一个黑洞,我的音量渐渐不受控制地拔高:“连你都知道附近有人类埋伏,哥哥怎么可能放心让我到处乱跑。”除非留在他的身边比暴露给人类还要危险。
这个危险超出了我的想象,也超过了哥哥羽翼的保护范围,逼迫他不得不用这种方式把我送走。
我崩溃地嘶吼:“我哥怎么了!你说话啊!”
赤兔眼里有我看不懂的淡淡哀伤,这更加剧了我的不安。
我心急如焚,刚要扯他的触角,赤兔的眼神突然一变,浑身的甲壳都翻立起来,我只感到眼前一暗,就被赤兔宛如铜墙铁壁一样的身躯裹在了怀里。
下一刻地面开始剧烈摇晃,混乱间听到了赤兔低沉的回答:“已经开始了。”
“什么......什么开始。”我被震得头晕眼花,好不容易睁开眼,正对上赤兔那只红色的眼睛。
里面的红色像鲜血一样燃烧了起来,赤兔脸上是极力忍耐的痛楚,声音也变得嘶哑:“红眼的死亡开始了。”
曾在隧道里听过的嘶吼骤然加剧,无数红眼同时发出尖叫的声音穿透土壤和岩石,那声音凄厉至极,带着无与伦比的愤怒和不甘,整个红眼世界都开始躁动起来,仿佛末日一般。
我像被吓傻了一样,呆滞着听赤兔说:“首领统治红眼,但最恨红眼的人也是他。所以他选择在生命尽头降下最后一道命令,让所有红眼为他殉葬。”
我想起哥哥总是低于正常的体温和浑身的伤痕,“不,不会的,哥哥不会......”
“我接到的命令是在殉葬结束后,带您回归虫族社会......永远守护您。”
说到最后赤兔已经无法发出完整的语调,他是半红眼,抵抗自杀命令也要付出极大的意志,但他的四肢依然如铜浇铁铸一般保护我,也困住我疯了一样的挣扎。
我从没有哪一刻这样渴望折断自己的骨头,碎成灰是最好,水会带我去到哥哥身边。
但即使是这样卑微的愿望也无法实现,铺天盖地的嘶鸣将我绝望的尖叫碾压成寂静,整个世界都在垂死挣扎,我的呼唤夹杂在这片死亡的浪潮里,身不由己地被冲往生的地狱。
第16章
赤兔是铁了心不放我走,即使他的身体和精神也在承受着痛苦,但只要分出一分力量,对于我来说都是不可逾越的铜墙铁壁。
我从最初的悲愤,歇斯底里,挣扎到没有力气,渐渐被深入骨髓的绝望包围。
这种感觉我曾经尝过一次,在等待叶的漫长黑暗中,我第一次对自己的胆小懦弱感到厌恶,像一只引颈待戮的雀鸟,只能无能为力地等待命运围剿。我想摆脱这种无力,但现实又一次击打在我的身上,将我砸回苟延残喘的角落。
原来勇敢是没有用的,弱小才是原罪。
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又是这样,哥哥可以为我铺垫一条生路,而我却连死亡都不能自主。
整个地底世界都在摇晃,山崩地裂,意识也如欲坠的山石滚落进黑暗。
我躺入黑暗的尽头,疲倦如潮水般袭来。
似曾相识的梦境,我牵起哥哥的手,很小心地询问可以和他一起睡在玫瑰园里吗,有刺也没关系。
哥哥抚摸我的脸颊,相触的皮肤如烈火舔过,钻心的疼。
我下意识瑟缩,梦境也动摇起来。
“你看,你还是怕的。”
哥哥笑起来,五官化为燃尽的焰色铺陈开来,填满梦境的每个角落。
黑暗被焚烧殆尽,我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呼吸起来。
洞穴依然在摇晃,耳边嘶吼声不止,我所感触到的世界却天翻地覆。
视野好像被布擦亮过,时间也被拉长,我甚至能数清头顶坠落的一块石头在半空中裂开了几颗粉尘,耳边回荡的嘶吼也不再是混杂的一团乱麻,只要稍微意动,我就能分清那些吼声的远近和其中的情绪。
赤兔察觉到我的异样,他痛苦地睁开一只眼,“受伤了吗,还是哪里不舒服,再忍一阵......”
“松手。”
“什么......”
我意识到自己的嗓子是哑的,镇定下来,又重复了一遍,这次轻而易举就挣脱了赤兔的禁锢。
赤兔瘫坐在一边,像是惊住了,我从他大睁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亮起来的金色瞳孔,确认了事实。
没时间思考更多,我爬起来,扶着摇晃的墙壁来到封死的洞口,即使进化了,虫母的肌肉和骨骼依然达不到推开这些的强度。
我在心里默念抱歉,再次向赤兔发出了命令:“打开它。”
赤兔挣扎了几秒,还是没能反抗基因里的服从。
乱石堆砌的洞口开出一条缝隙,赤兔半跪在地,用尽力气攥住我的一片衣角,从牙缝里艰难挤出几个字:“别去,别去......”
我摸了摸他的脸,“别担心,我很怕死的,帮我照顾一下小西瓜,我很快回来。”我揉了揉赤兔颤动的触角,拿着枪钻出了洞穴。
隧道里阴风怒号,腥气肆虐,怒吼声激荡回旋。
我不敢赌濒死发疯的红眼会服从我的压制,所以靠着听力和嗅觉尽量避开他们,按照来时的路线摸索着赶往黄金巢穴。
但我很快就发现,死亡无处不在。
那些挥动着钳螯、扇舞着蝶翅、扭曲着触须的虫子,或美丽,或丑陋,都在疯狂争夺着一线生机。
没有虫子注意到从它们身边路过的我,死亡占据了一切欲望的上风,它们聚在一起不顾一切地厮杀吞噬,想要快速进化到高阶来抵抗自毁命令,打斗引来了更多不甘死亡的红眼,巢穴和隧道里到处都是断肢残翅。
更多弱小的低级种则是一边自残一边自我挣扎,它们发出悲戚的嘶鸣为皇后哀悼,随后身体逐渐僵硬膨胀,关节处发出几声的闷响,红眼熄灭,一具具虫尸如刀割麦子伏倒一片,望不到边缘。
我跑出来的时候没有穿鞋,便光着脚一步步踩在这些尸体和血块上。
黏腻的拉扯声清晰入耳,我已经麻木,偶尔被厮杀飞溅的残甲或者突然从墙边钻出来的虫子弄伤,我摔进尸堆里,又慢慢爬起来,沾着一身分不清来源的血继续往前走。
太滑了,走不快,这是我唯一的想法。
在地狱行走也不过如此了吧,哥哥就是在这样的地方日复一日地求死求生的吗?
小时候他明明比我还经常生病,却不像我能找人撒娇,他不哭不闹,疼得狠了就躲起来自己舔伤口,被我找到了还会很温柔地对我笑。
“哥哥不疼。”
我想起他流血的眼睛,哽咽着骂道:“疯子,骗子,那么疼为什么不说......”
忽然,混乱的声音里夹杂了不寻常的脚步声,我连忙躲到石堆后面,仔细分辨,居然是人类!
我第一时间想到了赤兔说的那支试图用叶的生物波段码诱捕我的人类特遣队,这种时候潜入红眼营,他们想干什么?
“卧槽,真大块儿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红种虫,这一镰刀下去,嘿!”
“别啰嗦,赶紧收集样本,注意警戒......信号组,报告红皇后的生命信号。”
“信号值正在减弱,不见了!他应该是感知到了我们的探测,屏蔽了信号。”
“妈的!都要死了还不便宜我们。”
“那队长......咱们还去吗?”
“去啊,浑水摸鱼谁不去谁傻逼,红皇后虽然是个疯子,但总比白皇后容易接近。总司令和全人类都在看着我们呢,一切为了塔穆斯计划。”
“一切为了塔穆斯计划!”
“没让你们喊口号!”
......
他们说的什么塔穆斯我听不懂,但是“红皇后”我听出来代表的是哥哥。那白皇后应该指的是母神。
我不想被他们发现,也不想让居心叵测的人类发现黄金巢穴钉位置,但是人类正巧挡在了我的必经之路上。
我攥紧了手里的枪,一咬牙,准星瞄准了目标。
激光枪是无声的, 幽魅的蓝光在空中一闪而逝。
“是谁朝红种开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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