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袭击者见此也并不恋战,嘿嘿一笑后再次远遁而去。
他似乎只是要阻这一瞬而已。
这一转眼的功夫,沈般等人便已经远了。莫小柯心里恨得牙痒痒,却不敢再耽搁,迅速朝那边赶了过去。
要先带顾笙离开这里。
如今的沈般就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怀中的男人还在不断失血,再这样下去他会死的。就和钟思思一样,慢慢死在他的眼前。
恍惚之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年前的那一天。在那个风和日丽的大好晴天,钟思思和他玩了最后一个游戏。
而那唯一的一次,他作弊了。
他站在远处,眼睁睁地看着钟思思的气息逐渐变得衰弱。在她离去的最后一刻,察觉到了他的存在,却已经虚弱到动弹不得了,所以只是朝着他笑了笑,用嘴型无声地说着“被我抓到你了”,然后便再无声息。
十五年前,尚是孩童的他闭上了眼睛。他摸着墙壁走在高山流水庄的石板路上,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去哪儿,只是试图去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
老天似乎不太喜欢他,否则为何会一次又一次将他所爱之人带走呢。
也就是在这时,沈般才发现,自己的手竟然也在微微发颤。
背后再次传来剑鸣声,沈般猛地回身将弦用力一撩,发出阵阵刺耳的音刃。有修练不到家的,光是听着声音,便觉得体内的内力一滞。
“是高山流水庄的音波术!”
有人终于认出了沈般的功夫。
听到这个名字,众人的动作下意识一顿。毕竟高山流水庄的庄主可是凭一己之力击败了罗家的天下第一高手,因此山庄虽然不出世,但在武林中也是威名远扬。
“原来高山流水庄竟和毒君子勾结在一起!”
这样没有根据的污蔑之言,也能张口就来。
又是两道音刃发出,人群被纷纷震开,见此风姿几步上前,拔剑,剑刃与音刃相撞,正发出“铮”的一声巨响。
这时沈般隐约感到怀中的顾笙有所动作,于是低下头来,发现他正紧紧攥着自己的袖子,双眼紧闭,小声地呢喃着什么。
“不……不要……杀人。”只是简单的几个字,仿佛是他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后才挤出来的:“不要……杀人。”
“嗯,放心。”
不知不觉之中,他们竟然逃到了风家大宅的后院,也就是昨日风闻阁与罗不思对决之地。身后是无边深涧,面对的是来势汹汹的追兵。沈般面色不变,脚下站定,一手抱着顾笙,另一只手缠绕琴弦,直面那些心思各异、追赶着他们的江湖人。
钟文和消失不见,莫小柯赶来也无用,罗彤不会帮他,潘达只会骗他害他。如今就只有他一个,退无可退,进无可进。
“你已经逃不了了,还不快束手就擒,交出毒君子!”
不要。
他撕破自己的衣袖,简单包扎了顾笙胸前的伤口,平稳地将他放在身后。翻过身后的琴匣,甩开包裹的黑布,取出其中的古琴。手指轻点琴弦,然后重重一扫。
破阵子。
数道音刃发出,一大半的江湖人一时间竟是抵挡不得,被震得心神涣散,只有修为还不错的几人尚能勉强支撑。风姿快步流星,手中剑刃快如闪电,硬是撑住了一道又一道攻击。
“朝他放箭!”有人在后面高声喊道:“那小子的功法有古怪,难以近他的身!”
这么一说终于有人反应了过来,几道箭矢接连放出,沈般还要顾及身后的顾笙,到的确给他添了不少麻烦,连音刃的节奏都变得渐渐不稳。
以一人之力,御百千之敌,的确还是勉强了些。
气息一乱,便有漏网之鱼。只见一道冷箭飞快地朝他袭来,眼看便要射中他的小臂。
这时突然从斜里伸出一只手,稳稳地抓住了那只箭矢。
沈般微微一怔,他面前的江湖人也都愣住了,众人的目光集聚在站在他身后的那个男人身上。
“怎么出了这么大的篓子。”顾笙的脸色虽然有些苍白无力,但还是朝着沈般扯出了那带着几分戏谑的笑容来:“你们还真是没用啊。”
“是你。”沈般顿了顿:“妖邪?”
顾笙:……
龟儿子的顾笙,到底是怎么编排他的。
“能闯出去吗?”
“你还能动吗。”沈般下意识地拉远了与顾笙之间的距离,又扫出了几道音刃来:“若没有你拖后腿,我随时都能走。但这里是他们的地盘,我们逃不出这个岛的。”
“这样啊。”顾笙点了点头,然后指了指身后的深涧:“那我们从这里跳下去吧。”
沈般:……???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就见顾笙长袖一甩,扫开了飞来的无数箭矢,一手抓着顾笙,扯着跳下深涧。
在半空中他还不忘调整姿势,将沈般整个人护在怀中,紧到几乎不露一丝缝隙。
扑面而来的都是属于顾笙的气息,让沈般的心中一滞。
怎么……又是你呢。
看见顾笙的动作,风姿瞳孔一缩,快步上前,似是想要抓住两人。眼看着便能抓住沈般的衣袖,却硬是被人给扯回了原地,眼睁睁地看着两人消失在无边黑暗之中。
她一回身,便拔出了腰间宝剑,横在拦住她的那人的颈间。
“大姐。”风二公子一袭锦衣,没有因拦在脖子上的长剑而面露怯意,只是将灯笼递到她面前:“穷寇莫追,更不值得你来冒险。”
风姿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放下了手中的长剑,收入剑鞘,接过灯笼。
“风大小姐,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有人不免开口问道。
还未等风姿回答,风雅便道:“毒君子掉下悬崖,生死不明,本应该派人前去搜寻。但今日天色已晚,下面又水流湍急,极易发生危险,不如待明日一早再去也不迟。”
“说……说的有道理啊。”
众人毕竟对风路城没有风雅熟悉,见他这么说,也只得同意,悻悻而归。
人群渐渐散去,只有风姿一人没有走,她看着仿佛没有边界的暗黑深涧,脸上的神情晦暗不明,随着手中灯火映出的光影而不断变化。
第62章 (六十二)妖魔坠落之涧
自和顾笙相识以来,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坠崖了。
这种事情一旦成了习惯也不太好。
沈般记得上岸前听到货船的伙计闲聊,说这几百年前的风路城曾是一座荒无人烟的孤岛。三面都是陡峭的石壁,连被海水带来的沙子都不肯在此停留,是传说中有妖魔出没的地方。直到后来有一天,火焰从地底冒出,将孤岛一分为二,一半被妖魔拖入水下。而这道深涧,便是在那场天崩地裂的异象中形成的。
就算这世上真的有妖魔,此时应该正紧紧地抱着他,与他一起坠入这无间之地。
“……你是不是蠢。”
“咳咳,就算再蠢,也蠢不过你的顾大君子。”
顾笙嘴角溢出些血沫,他自己倒浑然不在意,呸地一口吐了出来。
山崖上几乎寸草不生,因而与尖锐的岩石之间几乎没有任何缓冲。下落的过程中,是顾笙一直将他护在怀里,替他挡住了每一次冲击。
不对,不该说是顾笙,而是顾笙体内的妖邪。
七八根肋骨断裂,脊椎骨折损,身上无数挫伤擦伤,还断了一只手。沈般一开始吓得六神无主,动都不敢动他一下,只能不断向他输送内力。这妖邪倒是不慌不忙,心安理得地将沈般的大腿当作枕头,舒舒服服地躺在地上。
这样的伤势放在一般人身上,此刻应该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没错,所以我可不是什么一般人。”
“你是妖邪。”
“……”
从顾笙的身上接连传来“噼里啪啦”的脆响,仿佛骨骼在自己寻找正确的位置。他们在这里被困不到半个时辰,顾笙胸口的伤口便已经止血。从最开始连呼吸都勉强,到现在已经能面不红心不跳地和沈般斗嘴打闹。
如果不是妖邪,还有什么其他解释。
“这样你都不会死。”
“嗯。”
“如果把你的手臂断成两截怎么办。”
“把它接上,三天就能恢复如初。若是断臂没了,一个月后会自己长出来。”
光是想想这个场景,沈般便觉得反胃。
“那如果。”沈般顿了顿:“斩断你的头呢。”
“……不知道。”
“不知道?”
“谁会冒险来砍掉自己的脑袋来实验呢。”顾笙撇撇嘴:“怎么样,现在是不是觉得我是一个怪物。”
“……你本来就是妖邪。”
顾笙:……到底是哪个混账玩意儿教他这么说的。
“即便你知道自己有断肢再生之能,也应该更加珍视自己,下一次不要再这样了。”
沈般幽幽地冒出这句话来,顾笙愣了愣,然后下意识地转移视线:“也对,这具身体毕竟也属于你心心念念的顾大君子。要万一有个好歹,你该要多伤心呢。”
听言沈般皱了皱眉,却并没有反驳顾笙的话。
“你知道现在我们所在何处吗。”
“问这个做什么?”顾笙微微挑眉:“不就是风家后山的悬崖吗。”
“果然,前些日子你曾出来过。”
顾笙:“……”
“上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和钟文和打了一架,我们还没有决定一起来风路城。若那是你最后一次现身,你又没有顾笙的记忆,不可能知道这是哪儿。”
“谁说我们记忆不相通呢。”顾笙打断了他的话:“你不是说我是妖邪吗,那说不定顾笙知道的一切,我全都知道呢。”
“若你们记忆相通,你我初遇时,你应该会清楚我的身份,不会像失忆了一样。”
顾笙:……
这小东西倒是突然变聪明,没有当初那样好糊弄了。
“可如果你当真什么都不知道,也不像。”沈般顿了顿:“我猜顾笙虽然没有你的记忆,但他的部分意识却是与你共享的。”
所以你才会对他有那么多的忿恨。
“你倒是长进不小。”顾笙试着直了直手臂,他的手指已经开始逐渐恢复知觉:“可这与你方才的结论岂不是自相矛盾了。”
“嗯。”沈般点了点头:“但看你的神情,我说对了。”
按照顾笙的说法,妖邪每一次现身并不会太久,大多时间又被顾景云关着,对外界的所知应当极为有限,可他却显然不是这样。
“所以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沈般问道:“顾笙说他晚上不会来,为何会突然现身,莫小柯又为何没有陪在他身边。”
顾笙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沈般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伸出手在衣袖中翻了翻,然后掏出了一枚物件,递到他眼前来。沈般定睛一看,是一枚杂质斑驳的红色扳指。
“好好收着。”顾笙虽是在对他说话,却看都不看他一眼,像是在闹别扭:“就算不喜欢也收好,别再弄丢了。”
“……嗯。”
在西子城时,妖邪硬是让他带上这枚扳指。但他记得自己已将它收入琴匣之内,方才将琴取出来时还扫到一眼。
“不过是枚在地摊上买的扳指,这世上多的是,你难道要见到一次出来一次。”
“……我在里面用内力做了标记,这世上独一无二。”
这次换成沈般一愣。
当初他们大摇大摆地走在街巷之间,扳指的事情被旁人知道并不奇怪。但知道他有将所有东西收到琴匣之中的习惯、并且有机会在这期间打开琴匣的……并不多。
“不会再有下次。”
他不会再错信于人了。
那边默了半响,才传来顾笙“哼”的一声。
“你看到扳指,来宴厅找我,但是没能寻到我的踪影,那你定是以为我被他们活捉了。”沈般继续猜想道:“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顾笙摇了摇头:“我只闻到了一股奇特的香味,便没了意识。”
“所以若你被药倒,顾笙是会醒来的。”
“怎么可能。”顾笙轻蔑一笑:“这世上可没有能药倒我的东西,便是三息蛊,我也不惧。”
“……”
“别一脸不信。”顾笙把手伸到沈般眼前抖了抖:“是你说的,寻常人受这样的伤势,早就该没命了。我不是妖邪吗?所以尔等凡人的微末手段,怎么可能对我起效。”
“你到底是什么来历。”
顾笙嗤笑,反问道:“原来你还会关心我吗。”
“当然。”
这人答得过于坦率,即便借着月光,顾笙也看不到他的眼中有半点阴霾。
最初他便是被这份纯粹所吸引,便再也移不开目光了。
“……我最早也不是这样的。”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话。
“从前山上住着一只大妖怪,他想增加自己的修为,就把我们都捉去了山上,当作他的粮食。后来……他死了,我们就都逃出来了。我才附身到了你的顾君子身上,时不时地出来兴风作乱。”
“我觉得你是在编瞎话骗我。”沈般皱了皱眉:“最差的话本也不屑于写这样的故事。”
“你真是越来越聪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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