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确是说了谎。
最后大妖怪虽然死了,但也没有人能从他手下逃出来,他们也都死了。
即便世上还仅剩一两只,也都是些不该活在世上的孤魂野鬼,应该一起去下地狱。
“若你还不愿意对我说真话,那便算了。”沈般顿了顿,接着环顾四周:“这里没有通往外面的出路,崖壁又难以攀附,一直被困在这里,我们还是会死。”
顾笙点了点头:“你说这样算不算是殉情?”
沈般:“……”
“要是饿的不行了,可以先从我身上剜块肉下来吃,反正会很快止血,死不了人的。”
“……恶心。”
“这有什么恶心的,真到了那种时候,你怕不是连自己的肉也得吃。”看着沈般越来越青的脸色,顾笙不知为何心头升起一股愉悦:“大妖怪吃小妖怪,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再说能与你骨血相融,你这辈子就都是我的人了,想跑也跑不掉。”
“我早已和顾笙在一起了,这是不可能的。”
“那你也离不开、甩不掉我。”顾笙笑得格外开心:“顾大君子努力了一辈子都做不到的事情,你以为你能做到?”
“你如果不总是说话便好了,那样能让人更舒服些。”
顾笙一怔,接着沉默了很久后,才幽幽地飘出来一句:“如果连话都不能说,我和顾笙又有什么分别。”
与此同时,风家大宅内乱成一团。
风二公子觉得自己错估了坠崖的那二人的分量,如今罗家的天下第一高手、高山流水庄庄主、和道方门的七公子都坐在议事厅内一言不发,丝毫没有打算善了的意思。钟文和与莫小柯两人还算是客气的,罗不思干脆就坐在了城主的主位上,宝剑摆在一旁,闷头喝茶,谁也不肯搭理。
别人或许还能糊弄周旋,但罗不思所代表的可是罗家和罗彤的态度。
那个坠崖的沈般到底是什么人?
“风二公子,还没有本庄沈长老的下落吗。”
这三人之中第一个开口的,竟然还是钟文和。
“还请钟庄主见谅,外面天色昏暗,若是派人现在搜寻,搜救之人都是九死一生,更别提是想要救人了。”
钟文和眉头紧锁,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椅子的扶手:“等到明天早上,怕不是尸体都凉了。我派沈长老无辜遭到你们风路城的追杀,风二公子可要给我一个说法?”
风雅轻叹一声道:“大姐的确是冲动了些,没有想到沈长老竟是一时被奸人所惑,我回头定叫她向钟庄主致歉。”
“你说谁是奸人?”一旁的莫小柯插了进来:“无凭无据,风二公子不好信口开河吧。”
“证据确凿,莫公子何必还要一味维护毒君子呢。”风雅看上去似乎有些不解:“在下明白莫公子对毒君子兄弟情深,受了他的蒙蔽。但人证物证俱在,莫公子还是早些想开、回头是岸的好。”
那第一个发现齐长老尸体的风家弟子赌咒发誓,说自己亲眼看到顾笙满身是血地站在齐长老的尸身面前,还想将他灭口。即便用药催眠后,他的说法依旧不变。而齐长老的尸身经过检查后,发现他是中毒而亡,症状也与毒君子离开芳华寺后所杀的那些人一模一样。
而且顾笙是自己拉着沈般跳下无间崖的,这是所有人亲眼所见。
“我师兄没有杀人。”莫小柯坚持道。
“这话不知道莫公子见了九阳阁的弟子们后,是否还能说得出口。”风雅皱起眉来:“林公子原本想过来和莫公子讨个说法的,还是被在下好不容易劝了回去。莫公子又怎好冥顽不灵、不辨是非!”
每一句话都说的板上钉钉,仿佛义正严辞,但实际上这些所谓的证据都只是沙上建塔,疑点重重。
若顾笙当真是凶手,那风家弟子又怎能逃得过他的追杀?芳华寺那些人的死能否归咎顾笙尚且不明,用的什么毒又和顾笙有什么关系?
可除了他自己外,还有谁会关注这些所谓“疑点”?
“我师兄没有杀人。”莫小柯直面着风二公子,目光如炬:“对此风二公子应该再清楚不过了。”
“……”风雅沉默了一会儿,才一脸无奈地道:“莫公子这样说,莫非是在怀疑我等故意陷害顾公子不成。风家与道方门并无愁怨,三弟更是与顾公子从前交情不错,又何苦难为他呢。”
是啊。
他也想知道师兄究竟是得罪了谁,会一直这样被锲而不舍地栽赃陷害。
这时钟文和突然开口:“风家下人跑出来时,我就在现场。当时一片混乱,顾公子是否在追杀他,还值得商榷,怕不是他自己惊吓过度,看谁都像是见了鬼。”
风二公子和莫小柯:???
你在现场?
骗鬼呢吧。
下一秒莫小柯便意识到钟文和是在故意试探,只可惜对方没那么容易中计,面色不变道:“在下并不在场,所以也不清楚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若钟庄主有幸看到了全程,愿意做个见证,那自然再好不过。”
“原来你那时也在。”只有罗不思一个脑子还没有转过弯儿来:“那你竟然还让沈般被逼跳崖,实在是太没用了。”
钟文和:……
钟文和:“既然凶手身份不明,现在应当彻查城内城外,也好安慰齐长老在天之灵。但若劳烦风城主,不免落人话柄,不如让罗家和潘家来调查。”
这次风二公子总算是变了变脸色:“钟庄主这是要干涉我风路城的内务?未免也有些欺人太甚了罢。”
“风二公子哪里的话,不过是查件案子,如果和风家并无关系,又怎会牵扯到机要之事。再说风家又有什么事情,是连罗家和潘家都要瞒的呢?”
“嗯。”罗不思附和着点了点头:“你要是能借我一艘小船,我现在就能去找人。”
一时之间僵持不下,这时从屋外传来一阵喧哗,紧接着是一连串的脚步声。大门被“砰”的一声推开,为首之人身着黛绿色的弟子服,悲愤交加、眼圈发红。
这次九阳阁来的除却齐长老之外,并未有其他的长辈。因而在他去世之后,年纪轻轻的林思明不得不被逼肩负重担。
“林公子怎么来了?”风雅连忙上前道:“切莫冲动。”
“风二公子无需多言,我林思明虽然只是一介莽夫,但也不会坏了风路城的规矩,让你为难。”他胡乱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扫了屋内的莫小柯一眼,咬牙道:“只是我定要查清师父为何而死,为他报仇雪恨,让那心狠手辣的贼人血债血偿!”
“那正好啊,我们也正在找凶手是谁呢。”罗不思兴高采烈地一拍手,脸上满是真实不作伪的喜悦:“林公子来的好,不如一起查案,人多力量大嘛。”
众人:……
林思明被他这没心没肺的话给一激,本就惊怒不定,气得白眼一翻,险些昏死过去。
他身旁的九阳阁弟子扶住了林思明,对罗不思大声斥道:“罗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凶手毫无疑问便是那魔头顾笙无误,莫非到了这般地步,罗家还要为他遮掩不成?”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罗不思一脸的莫名其妙:“你谁啊。”
那弟子还想接着说下去,却被一旁持剑的青年止住了。只见他上前两步,看着罗不思的眼神颇为不善:“在下经纶宗弟子,严冬青,家师宇文杰。”
“哦,你师父我认得。”罗不思恍然大悟,了然地点了点头:“他的功夫不弱,我和他打的很尽兴。”
“家师在去年去世了。”
“哦。”罗不思被他这么一堵,微微一怔,只道:“那你节哀顺变吧。”
“家师自从在罗公子手下落败后,便一直郁郁寡欢,最终旧疾复发,一命呜呼。”严冬青说完后,便拔出了腰间的宝剑:“只是不知我是否也能有这个荣幸,与当今的天下第一高手较量一二。”
百战剑圣,百战百胜,无往不利。留下多少光辉事迹,便结下多少仇恨怨念。
罗不思似乎尚未察觉,大大咧咧地道:“当然可以,我不介意。”
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瞬,严冬青便动手了。三尺青锋在众人眼前一闪而过,然后正朝着罗不思的门面飞来。一切发生的实在太快,以至于围观的众人根本看不清他的动作。
“咚!”
宝剑钉在罗不思身后的墙上,足没入半尺有余。众人小心翼翼地去看罗不思的反应,却见这位百战剑圣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挽起袖子,拍了拍手。
“不错,宇文杰有你这样的徒弟,可以死而无憾了。”
他的每个字都如一记重拳,闷声砸在严冬青的胸口。
方才他是如何躲过那把剑的?
没有人看清他的动作,就连风二此时都觉得心有余悸。他虽然对百战剑圣的实力有所预计,可当真看在眼中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恐怕只有父亲才能阻止这怪物。
“只是性子急了点,不会挑时候。”罗不思漫不经心地从桌上取了根毛笔,在手上掂了掂:“你先到一边去,我以后再去找你。”
“罗公子且慢!”
只见一道人影闪入屋内,拦在严冬青面前。可罗不思已经来不及收手,毛笔如同一根箭矢般飞出,被来者一剑挑开。在空中打了两个转儿后,无力地落在地面。看见这一幕,一旁的钟文和瞳孔微缩。
罗不思见此愣了愣:“你……什么情况?”
“钰山派大弟子,冯襄远。”来者收剑入鞘,正色道:“若是我方才未曾及时阻止,罗公子可是要伤严公子的性命。”
“不会不会。”罗不思摇了摇头:“只是让他趴在地上起不来而已。”
“此时真相未明,齐长老死于非命,两位实在不该在此时作意气之争。”
罗不思撇撇嘴:“可他伤我在先。”
“罗公子看上去不似有恙。”
“这里。”罗不思指了指自己的颈侧:“断了根头发。”
众人:……
林思明终于回过神来,一抬眼恰好对上了莫小柯,大声叫骂道:“莫小柯,你师兄顾笙杀我师父,你竟然还有脸面端坐于此!待我回去禀报师门,定要上你道方门去讨个公道!”
莫小柯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我师兄端方正直天下闻名,却硬是被你们污成了杀人凶手,甚至将他逼下悬崖生死未卜,我又该找谁去讨公道?”
林思明啐道:“就那凶徒顾笙也敢说是端方正直?先在芳华寺盗书,又在京城滥杀无辜,更是害死我师兄,这些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还不是因为你道方门势大,所以强行压了下来。如此行径,与魔教何异?”
指责顾笙是一回事儿,指责道方门便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这般言之凿凿,不知道的道还以为林公子开了天眼呢。”莫小柯冷笑道:“真想说我师兄杀了人,也得拿出点切实的证据来,否则若是来日查明真相,你还能为你这番污蔑之言自尽谢罪不成?”
林思明怒极反笑:“莫公子真是能言善辩、巧舌如簧。”
一左一右僵持不下,最后是冯襄远出来打的圆场:“既然双方各执一词,只能调查清楚,以免引起两派纷争。查案之事,由作为风路城之主的风家主持再公允也不过了。”
“我不同意。”莫小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风大小姐对我师兄步步紧逼,将他逼下悬崖,这可是众所皆知。我不信风家,此案倒还不如让罗家潘家来查。”
“莫师弟这是哪里话。”冯襄远眉头一皱:“风家与道方门素无恩怨,与九阳阁也毫无关系,缘何要陷害顾师弟。”
风二公子在一旁微笑颔首:“我风路城作为东道主,自然有责任处理好这件事。”
“莫师弟若实在不放心,不如在旁协助查案,想必风二公子也不会拒绝。”
钟文和在一旁定定地看了冯襄远一会儿,才开口道:“依钰山派的意思,是要让风家全权负责查案及追寻顾公子和我派沈长老的下落之事吗。”
“这并非是钰山派的意思,只是在下的提议罢。”
“懂了。”钟文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转而又对风雅道:“查案之事,我高山流水庄也义不容辞。有关沈长老的安危,也请风二公子千万上心。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你怎么能这么说?多不吉利。”罗不思皱了皱眉头:“不过一座悬崖,以沈般的本事,至多重伤,又怎么会死呢。”
“那是我高山流水庄的人,无需罗公子牵肠挂肚。”钟文和起身拂了拂自己的衣袖:“若他还活着,那自然是好。若他死了,那我也要见到他的尸体,好为他报仇雪恨。”
说罢他便告辞离去。
罗不思撇了撇嘴,似乎觉得没意思了,也起身离开。只莫小柯一个还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处,林思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也向风雅告辞。
“莫师弟若是想要查案,可需我与你同行。”冯襄远问道:“现场的痕迹对勘案最为关键,若是现在不去,明日或许就迟了。”
“……不必了。”
谢绝冯襄远的提议,莫小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件屋子。他只觉得身周缠绕着一股寒意,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对于这些勾心斗角、权衡利弊的东西,他果然还是厌恶的很,一直都是。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能够“顾全大局”的莫小柯,他只是那个因为“小节”而一气之下在山上关了自己三年的、不够成熟的扶不起的阿斗。
“顾师兄啊顾师兄,你现在究竟还好吗,又究竟到了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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