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不去,等到明日,证据怕不是早就被销毁得干干净净。
齐长老的尸体已被收殓,房内除却基础的摆设外空无一物,只有地上的血迹能够证明方才凶案的发生。门窗并未上锁,地上连灰尘都没有,更别提留下脚印。门外有风路城的人把守,无论问他们什么都不愿松口,只一口咬定是风二公子派来保护现场完整的。
这案子能怎么查?
明知找不到线索,也得做做样子,至少拖延时间。
借着手中烛台的光芒,莫小柯凑近了地面的血迹,轻轻用手指沾了沾,然后仔细看了看。
的确是中毒了,无色无味,且毒性猛烈,可瞬间置人于死地。
不过血迹还是少了。
“怎么样,发现了什么?”
从背后传来声音,莫小柯回过头,正对上了倚在门框上的钟文和。这位大庄主还真是神出鬼没,像猫一样,走路都没有声音。
此时已近寅时,看来他也一夜未睡。无论平日里说的话有多么尖酸刻薄,归根结底,他还是放不下沈般的。
“没有。”莫小柯摇了摇头:“痕迹太少了。”
“我去看了齐长老的尸体,他的胸前中了一掌,腰间中了一剑,身上还有其他伤痕,应当曾经与凶手交手,但他并非敌人的对手。”
“林思明竟然让你查他师父的尸身?”莫小柯有些惊讶。
“没有,我把看守的弟子打晕了。”
“漂亮。”莫小柯竖起大拇指。
“反正他一定会以为是你做的,最多来找你的麻烦,关我高山流水庄什么事。”
莫小柯:……
钟文和并没有理会他的表情,环顾一周,从书架上取下了玉狮摆件,放在掌心掂了掂:“这里可不像是刚发生过打斗。”
“地上留下的血迹不多,恐怕齐长老的尸体是死后被移过来的。”
可惜这些并不能证明顾笙的清白。
“若想查清案情,只能从动机入手。”钟文和眯起了眼睛,一双凤眸显得更加凌厉:“看风家的态度,却是无意将此事牵扯到道方门,只针对顾笙一个,所以风闻阁和顾笙有仇吗?”
“之前见都不曾见过。”莫小柯无奈道:“且他和风三公子一直交好。”
“那我们就先逼新郎官把他知道的说出来。”钟文和朝门口看去:“罗公子怎么看,不知罗家可愿施以援手?”
罗不思不知何时也来了,表情却是难得的严峻:“风三不行。”
“为什么?”
“如果找别人的麻烦,我可以帮的上忙。但我妹子对我说了,大婚之时我已经和风景结怨,再跟他对着干容易结成死仇。其他人不一样,他们会把账都算在道方门和高山流水庄身上,不敢来找罗家的麻烦。”
莫小柯:“……”
罗彤这个聪明人,迟早有一天要坑在这个二百五的哥身上。
“那正好。”钟文和一脸嫌弃地把玉狮放回的架子上,似乎这等成色还入不了大庄主的眼:“罗公子帮我们抓两个九阳阁的弟子来,从他们口中说不定能问出些什么。”
罗不思:“没问题。”
莫小柯突然觉得,让他们三个人主持大局,迟早得出事。
“风三就交给你了。”钟文和对莫小柯道:“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但你与他之间有顾笙这层关系,更容易从他口中套出话来。”
“你也看出来我不喜欢他了?真那么明显吗。”莫小柯不好意思地刮了刮鼻子。
“我也觉得他挺讨厌的,你不是一个人。”罗不思试图安慰道。
莫小柯:……
被这样一个二百五安慰,反倒更糟心了。
第64章 (六十四)“救我”
经钟文和的提醒后,莫小柯才意识到,自己对风景的厌恶,有眼睛的人都看在眼里。
人说风家三子都是人中龙凤,且龙生九子,各有不同。风大小姐冷若冰霜高不可攀,剑术出神入化。风二公子长袖善舞左右逢源,风流倜傥一表人材。如果说他们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极端,那风三公子便是夹在中间的和煦春阳,武功品貌德行文才皆是上乘,在江湖人和名门士子之中都口碑极好。
任尔东西南北风,伤了师妹的心,就都是垃圾。
连钟文和都看得分明,那风三公子自己是否察觉了这一点呢?
答案是否定的。
“莫兄,顾兄之事,我也是今天早上才得到消息。”风三看上去有些憔悴,远不如大婚时那般神采奕奕:“顾兄定是被人冤枉,他与齐长老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怎会突然痛下杀手?”
莫小柯:“……哦。”
“但我问过二哥,他说现下没有证据,恐怕难以平九阳阁门人心中之忿。”
你二哥有没有顺便告诉你,陷害顾师兄的这笔账也少不了他一份儿。
“既然顾兄与莫兄来我风路城,我便该尽地主之谊,护你们平安周全。虽然顾兄下落不明,但有你我二人在,定能查出此案真相,还顾兄一个清白!”
莫小柯默默点了点头,心道风家上下对这位风三公子真是好过头了。仿佛从一潭乌黑的池水里,突然跳出了一只通体雪白的兔子。
“昨夜我见过顾兄一次,只可惜他匆匆忙忙地走了。”风三不禁叹道:“若是我那时与他一同前去,或许就可以避免今日之祸了。”
莫小柯神色一动:“是什么时候?”
“就在开宴后不久,我觉得无趣,想回去陪芙兰,正巧见到顾兄往宴厅来了。”风三试图回忆当时的细节:“现在想来,那时顾兄的确神色匆忙。”
“后来呢?”
“我唤了声他的名字,他见了我,问我沈公子在哪里。”想到这里,风三也是一脸困惑:“可我与高山流水庄的人算不上熟悉,还是在他再三提醒后,才想起沈公子那身特别的打扮。找了门内弟子一问,说是在后厢房的方向见过,顾兄便赶过去了。”
莫小柯:“……”
本以为沈般至少自保不成问题,没想到对方反而以他为“饵”,将顾师兄引了出来。
大意了。
昨夜冯襄远突然将他叫了出来,所以他才没能陪着顾笙,莫非钰山派也与幕后之人有勾结?
“莫兄怎么看?或许我们可以沈公子入手。”
“……有一件事,可否请风三公子相助一二。”
“但说无妨。”
“比起调查沈般,我倒觉得齐长老身上更有蹊跷。毕竟暗中之人只是想栽赃我师兄的话,不必选择这样一位绝顶高手。”莫小柯轻叹了口气:“但我虽有心调查,九阳阁的那位林思明公子却对我心有芥蒂。因此想请风三公子帮忙向林公子问一问,齐长老往日可有其他的仇家。”
“莫兄放心,包在我身上。”
“此事事关重大,刻不容缓。”
“那我现在便去!”
目送着风景的背影,莫小柯心里方松下一口气,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笑声:“他掏心挖肺地对你,你却把他当傻子耍,不觉得亏了良心吗?”
莫小柯回过头,一年过古稀的老者和一青年正站在他身后。老人家虽说步履蹒跚,气势却如山岳一般。而高大青年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保护着老人的安全。
那老人家他是认得的,是福禄寿酒楼的季三先生。在他身后的,应该是他麾下的四大高手之一。
“晚辈见过季老。”莫小柯恭敬地拜了拜,又对他身后的青年道:“阁下是哪位?为何说我是不怀好意?”
“人家师父才刚刚驾鹤西去,他认定了‘毒君子’便是凶手。你现在去打听其他的仇家,林公子便是再好脾气也要勃然大怒。”
是这个理儿。
风二公子长袖善舞,三言两语就能拉拢那个缺心眼儿的林思明。但若风景与他生了嫌隙,林公子便是脑子再不好使,也会戒备风家。
要是林思明对风景无动于衷,他才要怀疑这厮是不是卖师求荣了。
“事关齐长老之死的真相,九阳阁门下皆是明事理之人,又怎会这样小肚鸡肠。”莫小柯面不改色地道:“阁下如此揣测,又是如何居心?”
那青年笑了,对季三先生道:“先生,没想到道方门里除了那些个假正经的学究外,还有个胡说八道的小不正经。”
季三先生抬了抬眼皮,老神在在地道:“南雀,不得无礼。”
“先生来找晚辈,可是有要事?”莫小柯朝季三先生拜了拜:“但请吩咐。”
“老朽也是才得知昨夜之事,听闻莫公子认为毒君子并非杀害齐长老的凶手,正在查案,这可是真的?”
“我师兄当然是被冤枉的。”
“既然如此,对于真凶是谁,莫公子可已有了方向?”
莫小柯:“……”
见此季三先生轻叹了口气:“莫公子手足之情,老朽钦佩。若不嫌弃,还请收下这枚貔貅令。有能帮到的地方,福禄寿酒楼上下定义不容辞。”
莫小柯:……?
风路城和福禄寿酒楼是刚结的姻亲,季三先生待孙芙兰如亲孙女一般,为何他这孙女婿刚走,他就来向他示好?
摸了摸那貔貅令,通体乌黑,看不出是什么材质,但应当是没有下毒的。
南雀看出了他的犹疑,嗤笑道:“福禄寿酒楼行事还不屑于这些手段,你若实在放心不下,风路城此时可聚集了不少医道高手,大可请他们去验。”
“南护法哪里的话。”
留下令牌后,季三先生转身离开,南雀连忙跟上,还背对老人对莫小柯比了个挑衅的手势。
莫小柯心道,就算他们是友非敌,也目的不明,需加防范。若来者不善,如此虚情假意,那便更值得警惕了。
说来顾师兄与福禄寿酒楼似乎从来都没什么来往。
此时的无间崖下,沈般缓缓睁开了双眼。
洞窟中的潮水已经退却,他昨晚和顾笙两人将就着在海水中泡了整整一夜。外面已经天亮了,隐约能从头顶石缝间看到一丝蔚蓝的晴空。
顾笙的双眼紧闭,眉头微皱,似乎做了不好的梦。与昨夜相反,他的体温极高,仿佛抱着一团燃烧的炭火。
沈般褪下两人身上湿答答的衣物,拧干其中的水分,目光不自觉地落在顾笙的后背。正如那妖邪所说一样,他身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皮肤光洁如新,质如白玉。只有后腰至肩背之间留有一道淡粉色的红痕,仿佛被人从下至上,落下一串浅吻。
他突然想起了与顾笙在闵家郡的那一夜,两人行那孟浪之事,极尽旖旎。在此之后众人的行程便一个接一个,顾笙面皮薄,不肯在众人面前与他亲热。虽然亲亲抱抱总还是有的,但也就尽于此了。
下意识地用指尖擦过顾笙腰间的红色小痣,随即沈般的手像是触碰到火焰一样,迅速收了回来。
不对,这具躯体还在被那妖邪所占据,不是顾笙。
可顾笙也在里面。
而且,这里真的……有妖邪吗?
……
衣物何时才能干,让他早些脱离这尴尬的境地。
视线转向四周,落潮之后,这座洞窟才逐渐露出了自己的真容。白花花的海贝爬满了脚下的礁石,想必就算一直困在这里,也能以此充饥。而在他们不曾留意的角落里,竟然有一条隧道。黑洞洞的,看上去诡秘而阴森。
无论隧道的那一头是什么,总归不会比他们现在的处境更差。
……但还是等衣服干了再说罢。
顾笙的气息逐渐变得平缓,高烧也渐渐退了下去。沈般呆呆地盯着他的眉眼,只觉得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看不厌。
用内力蒸干亵衣后,沈般一边背着琴匣、一边背着顾笙,涉水朝走向礁石间的暗道。他未曾在琴匣里藏火折子,此时便如盲了眼的瞎子,只能靠触觉、嗅觉和听觉判断前面的方位。
里面比他想象中要更加干燥,看来海水并不会涌入此处。往前走着走着,直到触及一块光滑的石头时,沈般的动作顿了顿。
天然溶洞中不该有如此平滑的触感。
他竟然还在墙上摸到了火把和火石。要不是因为火把上满是蛛网和灰尘,他都要以为连妖邪拖着他一起坠崖的事情,也在对方的意料之中了。
橙色的火焰静静燃烧着,蛛网和灰尘被灼烧的味道混合着海水的咸腥气弥漫开来,前面的路也更清楚了。空旷的岩洞将他的脚步声放大了许多倍,沈般扶着两侧的岩壁,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石阶。
不知走了多久,沈般看到前面有一扇巨大的青玉石门。上面刻着字,因为风化的关系看不太清楚。他分辨了很久,才看出是两句话来:
此间无门,此岸无边。
石门旁还有一处机关锁,似乎不解开便无法打开这道门。沈般摸了摸石门的表面,确定了材质之后,便毫不犹豫地一掌拍了上去。
巨大的轰鸣声后,门碎了。
跨过满地狼藉,里面的空间比他想象中还要大,密密麻麻的石阶延展至他看不到的地方。他继续走下去,一会儿向上一会儿向下,连东南西北都快分不清楚,四周的空气也变得越来越潮湿阴冷。在他背上伏着的顾笙冷不丁地打了个哆嗦,沈般还以为他终于醒了,回过头,那双眼睛却依然紧闭。
顾笙的碎发一缕缕地粘在额角,因为浸过海水的缘故,隐约还能看见些晶莹的白色盐粒。沈般不自觉地伸出手,轻轻撩起那缕乌黑的发丝。
昏迷中的顾笙又动了动,沈般以为是受了寒,将他放了下来,紧了紧他身上的衣物。却不想抬起头后,对上了一双眼睛。
“顾笙?”沈般微微一怔:“你感觉好些了吗?”
顾笙却并不答话,圈住他的双臂渐渐收紧,勒得沈般有些疼。他下意识地想要挣开,却发现顾笙的力气比他想象中还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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